展风檐从小家里穷,别说坐马车,就是连马都没坐过。所以他赶车的手艺特别拙劣,马车在边城里横七竖八地跑着,不时吓得往来的行人惊叫不已、戳戳指指。
好在展风檐把车速控制得挺稳的,那折了腿的衙役,倒也没受多少颠簸之苦。
年轻的衙役虽然受了重伤,脸上的表情却挺欢快的,他躺在车厢里,大刺刺地问展风檐道:“喂,小子,你的剑法挺不错的嘛。你叫什么名字?”
展风檐冷冷一哼,道:“你既然已经叫我‘喂’了,何必又问我的名字?”
年轻的衙役嘴巴一嘟,道:“神气什么,老子问你的名字,是给你脸,你可不要蹬鼻子上脸。”
展风檐闻言,只当是乱风过耳,并不回话。
年轻的衙役又道:“你可知我是谁?我家是天下首屈一指的豪门,你若乖乖滴听话,我包你荣华富贵,享之不尽,武功修为,一日千里。”
展风檐头也不回地控着马车,淡淡道:“古时有位贤人名叫田子方,他曾经担任魏国国王的太傅,有天国王派太子出使中山,太子在路上遇见田子方,于是赶忙下车行礼。田子方却对太子的恭敬置若罔闻一般,径直离去。这时候太子忍不住了,就问田子方,是富贵的人应该骄傲,还是贫贱的人应该骄傲。田子方回答说贫穷的人骄傲,只不过继续贫穷而已。但是富贵的人如果骄傲,是国君的就会身死国灭;是大夫的,就会祸及九族;是土豪的,就会家产败尽。我从来没听说过,失去王国的君主,会有人再给他一个国;失去亲人的官员,能有人再给他一个家。匹夫如果因为傲慢,而使得才华得不到施展,他穿上一双破草鞋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富贵之人,一旦失去了权势,他能走去哪里呢?”
说罢,展风檐回头瞥了衙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天心即民心,而想获得民心,首先就要懂得尊重别人。这是最基本的天道,如果你家真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豪门,你的长辈怎么会没有教过你这个道理呢?”
年轻的衙役听完这个故事,半天沉默不语,最后终于开口道:“多谢先生教诲,在下段樱,大理人氏,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展风檐眼观前路,把手放在右肩上往后一拱,道:“咱们都是江湖儿女,繁文缛节就免了,在下展风檐,青城山练气士。你以后要不要叫我先生了,我看我似乎长你几岁,如蒙不弃,你就叫我一声老展吧。”
段樱一笑,道:“老展,好名字!”,顿了顿又道:“老展,你把我送去边城提督府吧。”
展风檐吓了一跳,急急勒住马车,回头望向段樱道:“你要去边城提督府?”
段樱看着展风檐一副慌里慌张的样子,不明就里地点点头,道:“是啊,我是边城的衙役,出公差时被人打伤了,自然要去找边城提督做主。”
展风檐“哦”了一声,把头转回前面,一挥马鞭,马车再度缓缓启程。
此刻展风檐心里矛盾重重,以歌帝梵的实力,恐怕自己只要靠近提督府三里地内,他就能嗅出味道,然后冲出来一把捏住自己,并质问道:“你竟敢做逃兵?”,跟着再将自己抓回去,轻则打上几十军棍发配宁古塔为奴,重则直接砍头。
可是自己又答应了要护送段樱回去,如果食言而肥,那对于展风檐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心理负担。
思来想去,展风檐打定主意:就把段樱送到提督府大门口,然后自己立刻用灵犀步逃之夭夭。如果被歌帝梵撞上了,便说自己昨晚在兵荒马乱中,与瓦剌骑兵激战到一处犄角旮旯,然后被打晕了,直到早上才醒来,醒来后肚子饿得咕咕叫,跟着到茶馆里买点东西吃,不想遇到了江洋大盗在欺负朝廷衙役,因此出手相救,并把人带了回来。
在昨晚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下,有士兵昏迷失踪,倒也不算稀奇事,因此展风檐扯这个谎,确实有可能蒙混过关。只是,歌帝梵势必会心生疑窦,然后让狼牙帐的官兵,更加严格看管他......
展风檐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驾车往提督府赶去。
走啊、走啊,走了大半个时辰,就在还差几轱辘就能抵近提督府大门时,段樱开口道:“行了,就送到这儿吧,我自个儿走进去。”
展风檐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原本躺在大红被褥上,精神有些困顿的段樱,此刻仿佛换了一个人般,脸上神采奕奕,眸中光华闪闪,丝毫无苦楚之态,而且他见展风檐已经停下车,一把就掀开了被褥,跳到地上,走到展风檐跟前,拱手道:“老展,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说罢,一溜烟地闪进提督府,一下子就没了身影。
世界上再神奇的灵丹妙药,也绝不可能在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里,就把一个双腿被打断的人治愈得健步如飞。
但是大理段氏的【枯荣神功】可以!
传说这门神功,能让人返老还童、骨肉再生,而且每被“杀死”一次,功力就增强一倍!
展风檐在青城山修道时,就知道大理的【枯荣神功】,与少林派的【易筋经】、武当派的【纯阳玄罡诀】、全真教的【先天无极心法】,并称“正派内功四绝”,任何人能修炼到其中一门,均可称霸武林。想不到这个段樱,竟然会【枯荣神功】,难怪他刚才说自己的家族,是天下间首屈一指的豪门。确实,大理段氏威震天南百余年,已是武林中足以和少林、武当鼎足而三的世家,其声势还在天山、昆仑、峨嵋、丐帮、全真、五岳、崆峒等派之上。
展风檐在马车上等啊、等啊,又过了半个时辰,忽然有一位家丁模样的人,手持提督府腰牌,走过来称,府中有位贵人请展风檐入府相叙。
展风檐跳下马车,恭敬地与该家丁见礼。他素来是个放荡不羁的人,但是在提督府狼牙帐下当兵当了一段时间后,深知提督府里的家丁,每天要值班六个时辰,他们常常回到家后,洗个澡、吃个鸡蛋面,就必须倒头睡去,以便保持充足的体力和精神在次日交班。
这些人多半出身贫寒,与家里人聚少离多,就连仅有的可以用来逆袭人生的资源——时间,也被富豪们无情夺去,而且他们在提督府,从来都是扮演着出气筒、炮灰、苦力的角色,锅多赞少,每天得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伺候主子,日子过得极为辛酸。因此展风檐每次见到这些苦命人,都会礼貌地向他们打招呼,好让他们感受到被别人尊重的尊严。
展风檐现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黄泥,因此该家丁没有认出来,展风檐一天前,还是提督府里荷戟持枪、巡逻放哨的士兵。他只道展风檐敬重的是自己提督府家丁的身份。
不料展风檐与他见完礼后,说的却是:“请转告府中贵人,在下草莽之辈,不求闻达于诸侯。就此别过!”
说罢,展风檐马车也不要了,左足一点,施展灵犀步,逃命一样飞奔而去。
他确实害怕再见到歌帝梵,更害怕歌帝梵又把他安排到臭气熏天、潮湿拥挤的狼牙帐兵营中服役。
然而,展风檐刚发力奔逃没多久,一条黑影就从身后逼了过来。展风檐通过眼角往后看,能判断得出来,如果比直线奔跑的能力,自己绝对处于下风。
这莫非是歌帝梵派来缉拿自己的高手?
展风檐心下大骇,忽然间腰肢一扭,改变了个方向奔跑,并串进一条贩马的小巷。边城中人,多以贩马、牧马为生,所以即使昨夜城中刚经历了一场刀光剑影,单今天这条小巷的人流,依然稠密。
展风檐在小巷里左拐右拐,绕东绕西,终于,绕了几刻钟后,他的【磁感应术】感应不到刚才那条黑影了。于是他长舒了一口气,准备找个地方坐下来,歇歇脚。
不料,这时身后毫无征兆地伸过来一个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