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坊离古展二人刚才谈话的地方有七、八十里路,乃是在一片悬崖之上,穿凿石壁建成,下临咆哮、奔腾之湍流,上覆涛声壑壑之松竹,门口透着阵阵几十年不散的醇酒之味,内里陈设有汉白玉砌的阑干、胡枫木铺的地板、大理石铺就的围墙,润得发光的黄梨桌,酸枣椅,古色古香的青铜鼎、文人画,乡土味极浓的陶酒坛、瓷海碗,还有一个春夏秋冬都穿无袖短袄,光着头,站在柜桌里边打算盘的矮胖老板,真真格调殊致。
未入门时,展风檐悄悄拉了下古道的衣角,道:“古兄,小弟囊中羞涩,若是只饮酒,还奉陪得起,若是要叫肉食、歌姬,则实在银子不足矣。”
古道哈哈一笑,悄声道:“今天是我拉你来喝酒的,待会这里间的一应开销,自然该我来会账。”
展风檐一听,放宽了心,跟着古道入店。
古道驾轻就熟地点了一个包间,叫了一盘喷香的现切烤羊肉、一尾鲜甜清蒸鲈鱼、一条麻辣的红烧猪尾炖酸笋、一碗胡椒拌生菠薐菜、两张还冒着热气的胡饼、一道甘爽的粉藕羹。又叫来一名侍女入内弹琴助兴,以及两壶玫瑰酿伺候。
展风檐出身乡野,何曾享受过这等风景,当下真是闻酒味而微醺、见佳人而心猿,很痛快地就与古道入席吃喝起来。相继赶来的其他学子,见古、展二人订了包间,不便随意进去打扰,眼见赶了半天路,太阳也出来了,正好早餐还没吃,于是人群中的富家子弟,也学古道一般,包单间、叫歌姬、撰盛筵。行囊不丰的人,便在逍遥坊一楼坐下,叫壶茶、叫碗面或叫几个包子果腹。
古道边吃边探问展风檐来历,展风檐说:“我家世居东海之滨,除务农打鱼外,严父肩挑日月,慈母手转乾坤,供我上私塾、学武艺。现因到了进学的年龄,考上了蜀中青城派松风观,所以赶去就学。”
古道听见展风檐说“严父肩挑日月,慈母手转乾坤”这十二字后,心中暗暗琢磨了一阵才明白,原来展风檐的父母除了种田捕鱼外,还兼做挑水工和绣花工。他不由哑然一笑,跟着就问:“蜀中的名门大派以峨眉派、唐门为首,而且学资低廉,其学子素为朝野所重,青城派在武林中声名藉藉,而且束脩甚高,青城山上又多是纨绔子弟、浪荡少女,以展兄之才,何不往投峨嵋、唐门?”
展风檐尴尬地一笑,道:“实不相瞒,小弟平素读书懒散,除剑法一道稍有可观外,暗器、内功、拳脚皆平平,且峨嵋、唐门录用学子,要求学子必须至少通一门西域语,懂得画机关图、地理图、战阵图,能绘画、弹琴,识紫微斗数之道,通花草树木之学,这些知识小弟在私塾读书时,经常是学会了第二页,便忘了第一页,因此我虽然想去峨嵋、唐门等大派就学,奈何没通过人家的初试,只能去青城求进益了。”
古道闻言,摇了摇头,道:“展兄,青城派是个烟花场所,我怕你去了,会掉在那花花绿绿的大染缸里出不来,我正要去高丽句国闯荡一番,谋个前程,你不如与我同往好了,必能有场富贵。”
展风檐惊道:“我朝正与高丽句交兵,兄台此去,莫非要资敌?”
古道哈哈一笑,端起酒碗连干了两口,道:“兄台,你只是因隋帝暴敛而家道萧条,就已经对其大为不满,而我呢?家父本是朝廷将军,忠君爱国,镇守边疆,战功赫赫,只隋帝无道,他老人家因犯颜直谏,结果被被赐夷三族!我因是小妾所生之子,且素日不居于将军府内,这才逃过一劫。我父生前广施钱财接济手下贫困的士兵,以及寒苦的四邻,并且时常为朝廷举荐茂才,但是他出事之日,满朝文武,竟无一人肯为他求情......对于我来说,隋朝就是我的生死大敌,而且我是犯官之后,注定不能入朝为官,为了报家仇、为了替天下万民除暴君,也为了使我这一身的才华有用武之地,我必须去投靠高丽句。正所谓高丽不来我邀请,高丽若来我带路,我此生定要做一个快意恩仇、屠宰风云的人。”
展风檐闻言,低头不语,他虽不满隋帝,却从未有过去投靠敌国的想法。不过他自幼在隋朝的统治下苦惯了,对于隋国也就不如何看重。何况,近些年来,隋国国势日益衰微,突厥几次侵边,劫掠烧杀军民近四十万,朝廷每次也只是派使者去口头谴责突厥可汗;科举考试舞弊成风,自己三次考举人,都因无钱疏通而落榜;四方贼寇横行,官府无力剿伐......种种的家恨国耻,使得他也希望隋朝快点灭亡,对于展风檐来说,他不在乎统治华夏九州的是不是汉人,只要统治者能让汉人过上好日子就行。因此他也不反对古道的想法。
不过,展风檐也没有透露出要和古道一起去高丽句的意思,只是顾左右而言他,跟古道聊起北边的马市、西边的铜山、东边的盐业、江南的布匹等经济问题。并说自己是寒门出身,所以希望能多获取些商贸信息,以赚点钱贴补家用。
古道旁敲侧击地提醒他,青城派是个贵族学院,贫苦孩子到那里是很受罪的,我们今天这一餐饭,只是人家日常的饮食标配而已,而且青城派的武功、法术并不如何高明,学会也难堪大用。
展风檐道我已经向三晋当铺,告贷了1000两金子作为在青城派学艺三年的学资,这笔钱等到成都就可以去取了。至于青城派的武功法术,虽然不见得如何高明,但是它毕竟是武林十大正派之一,当今天下有名的钱庄、镖局、客栈、商队,乃至通都大邑的军队,只会从十大派的弟子中招募武备。去了青城派,我未必能成材,可若不去青城派,我就失去了一个上升的门槛。因此,为了前途计,我还是必须去。
古道见展风檐决心已下,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和展风檐开怀畅饮,谈天说地,最后还找了两名肤白貌美、身材修长、丰乳肥臀、两腿结实紧致、衣衫轻薄的歌姬,将展风檐送入客房休息......
终于,到次日日上三竿,展风檐满面春风、一脸得意、脚步咚咚响地从房间里出来,走下楼梯。屋内,是两名筋疲力尽、甜憩未醒的少妇。
古道已于昨日先行离店了,他果然会完了账,一共三两黄金。
但是展风檐的青牛却不见了1一问店小二,店小二答:“牛给你的朋友牵走了!”
天啊,那头青牛是塞外名种,价值3000两黄金,正是他此次要抵押给三晋当铺的标的!
展风檐扭头出门去追,不料,昨日那名出言呵斥他的女骑士,一把伸手将他拦在了门口。
原来,剑阁尽头昨晚出现一股土匪,打劫了几名赶路的学子,女骑士想联合所有同行中会武功的人,一起把山贼老窝端了,顺便把山贼们藏在贼窝里的财宝拿出来,散给穷人。
展风檐急着去追牛,只道:“我们这十几个人,素不相熟,因此便有十几条心,你怎么能让这十几条心,短短一天之内就去同力杀敌,莫要到时攻下贼穴,咱们自己人为了分财宝而内讧起来。而且你又不知道山贼有多少人,里边有多少高手,贼窝在哪,贼窝里有没有布机关,这样贸然带着我们去上门挑战,只怕凶多吉少。”
说罢,展风檐火烧屁股一样夺门而出,往剑阁尽头追去。边追边后悔:“人有不虞之誉,亦有求全之毁。天上没有随便掉馅饼的事,路上随随便便相识的人,我怎地如此轻易就接受他的宴请,并给他灌醉?”
追了二十里地,展风檐忽然想到:“古道这个人心思鬼得很,他偷了我的牛,若想我追不上,可能往回走也说不定。”,因此就停住了脚步。又想:“不好,那女子若是不听我言,果真率众去攻打山贼,不定会有危险,见死不救非君子,我还是去助她一臂之力罢了。”
因此转身又回逍遥坊。边走还边想:“最好贼窝里能有些财宝,打下贼窝了,我拿点钱,抵偿青牛被偷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