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青前世好歹也是独立生活过的社会人,对原生态的古代野外生存心有惧意,反而到了人口密集的都城,却很懂得生存之道。
她离开周府之后,先是找了个大些的客栈住下来,然后给了店小二跑腿钱,让他寻个可靠的牙婆过来。店小二寻的黄婆子业务范围比较广,人口买卖到房屋租赁乃至牵线搭桥的事儿都一手包办了。
听得叶芷青想找个合适的小院子自住兼卖些小东西,带着她在京里转悠了两圈,按她的要求往东西二市的居民区去转悠,还顺带给她推荐了个小丫环。
“我瞧着姑娘单身一个人,连个做伴的人都没有。西市这里是热闹不少,姑娘说是想住的热闹些,我才荐了这么个地方给姑娘,我这里倒有个小丫头手脚勤劳,也有把子力气,姑娘要不看看买了这个小丫头,也好做个伴儿,顺便做些粗活。不然姑娘这么个灵秀人儿,恐怕有些事儿也做不了。”
黄婆子见叶芷青年轻貌美孤身一人,已经在心里脑补了好几个故事,逃婚的大家闺秀,或者哪家富户的逃妾之类的。这类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完全不懂得生活里的柴米油盐,手头也有些积蓄,如果没有人服侍,恐怕连顿饭也做不熟。
她也是这两日带着叶芷青看房子,见她说话细声细气,走的久了还体贴的问她累不累,将心比心这才好意提醒她。
做牙婆这行的,别的本事没有,只有两样,一个是伶俐的口齿,另外一个就是走街串巷练就的铁脚板。别瞧着黄婆子五十多岁了,可她却觉得自己要比娇滴滴的叶芷青要强,说不定这位娇小姐走路,脚底板都要磨出泡了。
她其实猜的不错,纵然叶芷青有万丈雄心,可是落在杨婉青这副自小养在家里从未走过长路的娇小姐身上,晚上回到客栈,让店小二打了热水,关起门来脱了鞋子,一扯袜子就疼的钻心。
果然起了水泡。
叶芷青也不是小姑娘,疼归疼,这点苦倒是也能忍下来。隔着门板撒了银子出去,让店小二替她跑腿,买了药膏跟银针,回头就着油灯挑破了水泡,再涂了伤药膏子,一觉到了天亮,还得穿戴整齐继续出门。
黄婆子见她走路微顿,皱着眉头的样子,就猜到了:“姑娘,不如今晚我就将人带了来,你若是瞧着中意,便将人留下,若是不中意,送回来就是了。”
叶芷青社会主义大好青年做了二十几年,人口买卖是犯罪的常识刻在脑子里,真到了买人的这一刻还在犹豫,等到黄婆子将人带了来,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生的壮壮实实,四方紫红的脸膛,如果把粗布蓝裙子换成短打,头发再扎起来,她铁定当成个小子。
“黄妈妈,这……”
黄婆子这下脸红了:“姑娘,你别瞧着她生的丑了些,可心眼实诚,干活不惜力气。别人家挑丫头,是要长的好看的,摆在主子房里侍候人的,粗活还有洒扫婆子做呢。可姑娘你一个人住,家里这些粗活都要有人干,长的好干的未必有这个好使唤。”又对那壮实丫头道:“虎妞,你先留一个晚上,好好侍候姑娘,明儿我还来,她肯不肯留你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叶芷青觉得这名儿起的还真是符合这丫头的模样。她咧嘴一笑:“妈妈放心!”
黄婆子都快叹气了,她是真的不放心,这丫头空有一把子力气,可是模样实在不招人喜欢,男生女相会被人骂兔儿爷,可是女生男相也是怪愁人的,嫁人先不说了,就连卖身做丫环都没人要。
叶芷青算是默许了将人留下来。她警惕性也高,不知道是不是被现代社会各种骗术提醒给洗脑了,还真设想过虎妞是黄婆子一伙的,就为着想知道她的身份来历,还有多少身家,万一起了歹心将她骗进不好的地界去,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因此这晚上脚疼的钻心,她都没敢在房里用饭,硬是忍着疼带着虎妞去了楼下大堂用饭。吃饭的时候,她坐着,虎妞站着,伙计上了饭菜,她催促虎妞坐下一起吃,虎妞不肯:“等主子吃完了,赏我一点剩饭吃就成。”
叶芷青在周府是跟着周鸿一起吃饭的,她本来的阶级观念就很淡漠,况且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周鸿的丫环,也就没有“主子坐着吃我站着侍候”的自觉。到了虞府才有了点做丫环的觉悟,不能同虞老夫人一同上桌吃饭,有时候老夫人桌上撤下来的菜也会赏给房里侍候的丫环婆子们吃,体面如她跟赖嬷嬷,自然都是桌上最好的。
可就算最好的,那也是剩饭,吃的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我这里一个人,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坐下吃。”
虎妞小心翼翼窥着她的神色不似作伪,这才别别扭扭坐了下来,等小二上了饭,叶芷青动了筷子,她才敢动。
只是就算是吃,她也是只低头扒白饭,连菜也不敢挟,叶芷青看不过去,便将桌上的菜挨个往她碗里挟了两筷子,没想到这丫头眼圈都红了:“姑娘……够了够了,我……我吃一点就饱了。”
她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瞧着半新不旧,但手腕上布的颜色却不相同,倒好似是衣服短了接了一圈。大约也是家里环境不好,不然何至于要卖身为奴。
叶芷青自己胃口小,吃了一小碗米饭就放下了,见虎妞小口小口嚼着,似乎吃的很是珍惜,吃到一块肉丝都要细细品尝的样子,见她瞧过了,惊惶的立刻就要放碗,叶芷青忙道:“你慢慢吃,我还想坐一会喝壶茶,不够了再添。”
虎妞一碗米饭吃完了,桌上菜还剩了大半,眼睛恋恋不舍的盯着桌上的饭菜,叶芷青便明白了,招呼店小二过来上一盘馒头。
等到一盘馒头上了桌,这丫头吓的都站了起来:“姑娘不想要我了是不是?我吃一点点就够了真的!”惊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叶芷青自己还似漂萍,无处可依,见到个比自己还惊惶可怜的人,倒是触动了心肠:“说什么呢,你只管往饱了吃,若是不给吃饱,哪有力气干活?我明儿还想着让你跑腿干些力气活呢,黄妈妈不是说你力气大吗”
虎妞这才大着胆子坐下吃饭,将桌上的菜跟馒头全都一扫而光。
次日叶芷青从黄妈妈嘴里才知道虎妞的身世。原来她亲爹是个镖局的趟子手,走镖的时候遇上了劫匪死了,她娘就带着她改嫁了。谁知道嫁过来没两年,生孩子时候难产,一尸两命,也没了。继父倒是也算厚道,没将她推出去。只是后来娶了个继母,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偏偏虎妞长的跟她亲爹像同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跟亲娘倒是半点不像。继母进门一年,生了个大胖小子,在继父家里站稳了脚根,就开始料理她这个野丫头。
继父倒是拦过两回,可无奈继母性子泼辣,多说两句就要举着大胖儿子投井上吊,要死要活,直弄的继父也不敢维护她。
虎妞便想着自谋出路,从七八岁上求到黄婆子门上,想要自卖自身,这些年就从来没成功过。实在是因为她的长相与性别严重相悖。
她继母就曾经说过:“就算是卖到青楼里去做婊子,那也是个饿死的命!”
次日黄婆子问她:“姑娘觉得如何?虎妞这孩子真心不错,就是吃亏在长相上了。姑娘要不留下她?”
昨晚睡觉,她就自动打地铺,还是叶芷青看不过去,让她睡在脚榻上,总觉得自己有虐童的嫌疑。只是小姑娘似乎从小察颜观色习惯了,生怕引起她的反感,一再强调自己睡觉不打呼,见叶芷青说话和气,对她也没什么嫌弃的神色,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妈妈既然觉得虎妞好,那就留下来吧。”也是怪可怜的一个孩子。
当日她就看中了西市一所小院子,浅浅的院子里有个井,正房东西厢房,连同库房厨房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长久留下来,就先赁了下来,付了半年的房租。
虎妞被分到了西厢房去住,房主倒是没带走旧家具,可连床上都光秃秃的,就连铺盖卷儿都没有,这些却是要自备的。
黄婆子便道:“姑娘要住,也不急在这一时。不如先打扫干净了,收拾整齐再住进来。”
她倒也不急于这一时,给了黄婆子银子,让她先雇两个妇人来找扫干净了,自己再置办生活用具。虎妞在旁边急的直跳:“姑娘,打扫的活儿我来做就行了,省下雇人的银子。”
黄婆子笑的不行:“这丫头,连身契都还没立,就已经替你主子省起银子来了,倒是个会过日子的。”
叶芷青莞尔:“嗯,是个当管家婆的好料子。”
虎妞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这些年都觉得自己没吃过饱饭,昨儿被叶芷青一顿饱饭就收买了,大米饭大白馒头还有肉菜,真是做梦都想的味儿,临睡之前都在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表现,留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