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事情演变成这样,实在出乎众人的意料,但别的人还罢了,沈喻南和严三世却是不甘心的。
六年前,尤文道带同尤妩上京给尤太爷贺寿,席间和沈喻南的父亲沈学言语投机,微醉时便说道要作了亲家。尤太爷是认为尤文道迟早会上京,若能先为尤妩在京中结一个未婚夫婿,将来得他们之助,事半功倍。沈学却是知道尤文道虽外放为官,却是先帝亲自钦点的探花,总有一天会调回京得到重用,因也有心结纳。两家一拍即合,便为尤妩和沈喻南定下婚事。
沈喻南和尤妩订亲六年,时有书信往来,且尤妩去年随父母回京后,偷偷和他见过几次,虽没有越礼,他心下却认定尤妩是对他死心塌地了。今儿尤妩这么一跳池,冯晏这么一救,两人似乎就成了一对有情人,他这个未婚夫成了外人,这当下,不甘不忿之外,还有一股未婚妻被当众抢走的羞恼在内,一时想也不想,抬腿便去找杨尚宝。
杨尚宝虽写下休书,但这张休书未到官府登记,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杨尚宝承认适才是酒后糊涂,收回休书,尤妩便依然是杨尚宝的继室,别的男人休想染指。
严三世却是想着,尤妩在杨尚宝手里,他便有夺到手的可能,若到了冯晏手里,只怕再无希望。因也一抬腿,去找当今驸马苏味道。
苏味道听完严三世的话,不由搁了杯沉吟起来。若让冯晏娶了尤妩,以冯家的能耐,尤文道必然很快会回京。到那时,尤文道有冯家撑腰,肯定要跟严家对上。而自己,也无可避免的要站在严家后面,跟冯家对上。总之,冯晏娶尤妩的话,是打严家的脸,是打自己的脸,断断不能让他们成功。
“那个谣言不是你传的,那便极可能是杨家的人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让尤妩攀上冯晏,好让你退却。”苏味道抽丝剥茧,分析了一番,摇扇子道:“这个也不难办。让杨尚宝承认酒后糊涂,收回休书便是。宁可让沈喻南娶尤妩,不可让冯晏娶尤妩。”
“让杨尚宝收回休书?”严三世愣了一愣,绞尽脑汁想了一遍,却是无计可施,不由苦笑道:“杨尚宝可不好说话,想让他收回休书,殊不容易。”
苏味道合起扇子,敲在严三世肩膀上道:“你找尤妩谈一谈,答应为她父亲周旋,尽快让她父亲回京,官复原职。条件是,让她继续当杨尚宝的继室,待沈喻南三年孝期满了,自去嫁沈喻南便是。”
“哪我岂不是白忙一场?”严三世舔舔嘴唇,想及自己做这么多事,最终尤妩还要嫁沈喻南,而不是嫁自己,哪儿甘心?
苏味道笑了笑道:“只要尤妩不是嫁冯晏,你便还有法子可想。她要是嫁了冯晏,你却须彻底死心。”
严三世一想也有道理,便点了点头。
这会儿,尤妩和冯晏对视一笑之后,一下又生了警惕,不对,不对,冯晏因何这么爽快答应娶自己呢?其中有什么内情?
冯晏见尤妩神态娇媚,说话却不扭捏作态,再想着她适才跳池时姿势潇洒,毫不拖泥水,说跳就跳,自有一股爽利劲儿,心中微微生了一点儿欣赏的意味。隔一会道:“我有两个条件。”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啦!尤妩一听冯晏提条件,心下反定了下来,笑一笑道:“你说!”
尤妩身上换了一套月白色衣裳,头发随便挽了一个纂儿,脸上脂粉不施,看着稚嫩了几分,这么一笑,却如春三月枝头初绽的花骨朵,冯晏虽烦腻女人,也少不得扫了尤妩一眼。
尤妩被冯晏眼睛一扫,不由自主低下头,心下却拿他和沈喻南作比较,一面淡淡叹了口气。
冯晏收回视线,这才道:“一,婚后好好服侍我祖母,逗她开颜,做一个贤惠孙媳妇。二,不能腻着我,不能打探我的事,不能在我跟前哭。”
尤妩马上总结了一下,一,冯太夫人是一个随和的,容易相处,要逗她开颜不难。二,不缠着他,这个也容易。
冯晏见尤妩沉吟,也不催她,只慢慢喝茶。
尤妩想了想,点头道:“好,我答应。不过,我也有两个条件。”
“哦?”冯晏不由挑起眉,定定看着尤妩,这么一种情况,居然还敢提条件?
尤妩不理会冯晏的表情,自顾自道:“一,人前,你须得温柔体贴,做好一个相公的本份,不让人笑话我。二,不能纳妾。”
做好一个相公的本份?冯晏右手本来稳稳端着茶,听得尤妩这两个条件,却微不可察颤了颤,一下想歪了去,嗯,相公的本份,包括房中事么?
“还有,你能不能不要整天板着脸?”尤妩小心翼翼问道:“你平素跟人相处,也是这样黑着脸吗?”
冯晏本来面无表情,一听尤妩的话,一张脸真的黑了起来。
尤妩一见,垂了头弄衣角,低低道:“怪不得你娶不到妻室,女人见了你这样子,全都吓跑了呢!”
“胡说!”冯晏哼了一声,欲待说什么,却止了话。和一个女人斗嘴作什么呢?
尤妩赶紧拉回正题,端正脸色道:“哪我提的条件,你可应承?”
冯晏慢吞吞道:“如果我不应承,难道你就不嫁了?”
“好吧,我没条件了!”尤妩沮丧。
“这才贤惠!”冯晏赞许。
申时初,冯府搭起戏台,请来的一帮子名角在台上唱得缠绵悱恻,动人心弦。戏虽不错,但今日台下一干人却有些无心戏台,时不时耳语几句,难掩脸上八卦之色。
卫正和几位好友坐在高台一侧,耳听得一位好友问道:“冯晏真个跳下池抱起那位小娘子?他不是最讨厌女人么,这一回也和严三世一样,着迷了?”
“我觉着,皆因冯太夫人催得紧,又威逼说,今儿她寿辰,各府未婚的小姐们几乎都到了,冯晏再谁个也瞧不上,她便作主,娶许明珠进门当孙媳妇。冯晏这是怕许明珠进门,索性便和尤小姐搅在一处罢?”
“许明珠也是美人一个,家世又清白,冯晏为何舍她就尤小姐?尤小姐美是美,惹的是非太多,又曾嫁与杨尚宝为继室,这……”
“冯晏最讨厌哭丧着脸的女子,偏许明珠柔弱,动不动便掉泪,自然不讨冯晏喜欢。”
一众人讨论着,许明珠却在冯太夫人跟前哭成泪人。
冯太夫人素知许明珠喜欢冯晏,只是冯晏对她无意,这也没奈何,因只得安慰道:“别哭了,阿晏是一个冷面冷心的,配不上你。今日来冯府为我驾寿的,可不乏少年俊秀人物,个个不比阿晏差,你……。”
许明珠听得冯太夫人如此说,知道事情已经挽不回了,一时掩面哭着奔了出去。
“小姐,小姐!”许明珠的贴身丫头红帕追了出去,好容易追上许明珠,一把拦住道:“小姐光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许明珠的眼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一下便止了哭,怔怔问道:“哪你的意思是?”
红帕咬咬牙道:“小姐应该找一下卫状元,让他……”说着俯在许明珠耳边说了几句话。
冯,卫,许三家皆有姻亲关系,论起亲戚关系,许明珠要喊冯晏表哥,一样要喊卫正表哥。许明珠忖度片刻,也认为卫正应该会帮她,便擦干泪,扶了红帕的手,一路往戏台的方向而去。
卫正得小厮耳语,听得许明珠有事找他,便借机离席,到了离戏台稍远的东北角等着许明珠。
很快的,许明珠便来了,喊了卫正一声表哥,一时泪如雨下。
卫正和许明珠是姨表,两家的娘亲是亲姐妹,他们小时候也曾玩在一处,长大便略亲密些,且卫正一向把许明珠当亲妹妹看,见她哭了,便问道:“谁欺负你了?”
许明珠哭了一会,好容易止住泪,这才道:“晏表哥要娶那个尤家小姐。”
卫正叹道:“今天的事闹成这样,阿晏当众下水救了尤家小姐,只怕不娶是不行了。”
许明珠又哭了,哽咽道:“我哪儿比不上那个尤家小姐了?只因为她相貌美些,晏表哥便着迷了是吧?”
卫正摇摇头道:“阿晏不是贪美色的人。”
许明珠跺脚道:“哪他贪尤家小姐哪样?”
卫正无奈了,问道:“你想如何?”
许明珠听得卫正这样问,这才道:“表哥是状元之才,若有心帮我,自然有法子。”
这当下,沈喻南终于在冯府客房处见到杨尚宝,按着怒火道:“敢问杨大人为何休妩娘?妩娘本是我未婚妻,岳父走前也跟我商量过,先让妩娘在杨府避祸,待我孝期满了,便迎妩娘过门。如今我孝期未满,大人却休了妩娘,这……”
杨尚宝直截了当道:“妩娘跟我说,你祖母看中吕氏女,意图在你孝期满后,上吕家提亲?”
沈喻南一噎,低声道:“我和妩娘订亲已六年,怎会负她?祖母跟前,我定然会据理力争。”
“你要争不过呢?”杨尚宝冷冷看着沈喻南。
沈喻南仰头道:“祖母爱惜我,定然会让步。”
杨尚宝不以为然,“你祖母居然爱惜你,但她可未必会爱惜孙媳妇,到时为难妩娘,妩娘日子一样难过。”
沈喻南见说服不了杨尚宝,隔一会道:“杨大人,冯晏虽不怕严家,或者也能护得住妩娘,但冯晏二十五岁了,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平素只爱和俊俏男人混在一处,大人难道没有疑惑?妩娘嫁与这样的人,才是误了终身。”
杨尚宝一听这个,不由皱了眉,好半晌道:“空穴来风,未必可信。”
“若有人能作证呢?”沈喻南不甘心。
“哦?”杨尚宝做事慎密,这回让尤妩来冯府赴宴,却是把几个家世能压过严三世的公子哥作了一番调查,就是冯晏,他也是下了功夫打听的,因从冯景那儿打听到冯晏厌烦女人的原因,再打听得冯晏除了和尹纵才卫正走得近,平素并无出格之事,心下自有计较的,这下听得沈喻南的话,便道:“若有人证,便叫上来问问。”
杨尚宝的声音才落,另一侧便传来一个声音道:“我可以作证!”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