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那薛宝钗……你宝姐姐既然很忙,那你这些日子别去打扰她,就是信件往来,也多说些轻松愉快的事儿吧。”
芷云一边微笑着给玩得衣衫凌乱的女儿整理了一下衣领,一边漫不经意地随口说了一句,她当然不是顾及薛宝钗的感受之类,她只不过是想趁此机会多给黛玉提点提点应该如何与人相处。
人是群居动物,没有人能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一辈子,总要和其他人打交道的,熟悉的,陌生的,友好的,带着恶意的,人的一生里,总要和各种类型的人接触交流,如果不懂得这里面的道道,那这个人这一辈子大约很难过得快活了……
林黛玉一愣,过了好半晌,才怔怔地点点头。
林妹妹如今也不是那般不通人情事故,让芷云一提点,果然想起来,当时她没在意,这会儿重新回忆过往——自己在首饰铺子里看见宝姐姐的时候,她虽然还是一脸温婉可人的微笑,甚至还招呼自个儿饮茶,甚至想取了棋盘来下一盘棋,看起来从头到脚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但她的话比往日多,以前宝姐姐不大爱笑闹,姐妹们玩闹的时候,她更多是坐在一旁,或者绣花,或者读书,或者品茗,偶尔说几句,也是轻言细语,大度沉稳,可这一次不一样,宝姐姐似乎刻意热情着,拉着她说了好多的话,可是那些话现在想一想,内容都有些记不清了,显然,宝姐姐说的时候,也是心不在焉吧。
果然,宝姐姐当时肯定不愿意见到自己,也不愿意让任何一个熟悉的人发现她抛头露面地呆在商铺里面。
黛玉叹了口气,蹙着眉,忽然觉得杯子里的香茗有些苦。
这以后,她纵然还是会上街,到底留心注意了一些,至少薛家的铺子是再不去了。
见气氛有点儿沉闷,芷云一挑眉,笑了笑道:“我听说黛玉今天撞上了一个书呆子?”
一听芷云这么说,黛玉瞬间回过神儿,掩住唇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得芷云都一肚子惊讶,要知道,黛玉可是个矜持的淑女,行止坐卧,从来规规矩矩,就是笑,也奉行笑不露齿,可能浅笑,也可以微笑,像现在这样笑得完全不顾形象,还真是芷云首次见到。
芷云莫名地弯了弯嘴角,咕哝了句:“看来,这个书呆子还挺有本事的。”
心里却做了决定,等一会儿就给何清他们去信,好好查一查今天和黛玉在大街上正巧撞上的公子哥儿是何方神圣,要是此次相遇确实纯属意外,那人的人品不错,相貌好,身份也般配,到可以考虑考虑。
不是芷云着急,而是黛玉的年纪实在算不上小了,这个年代,十五岁的姑娘还没订婚的能有几个?也就是黛玉,家里没有父母,贾母又是打着把她配给宝玉的主意,这才能留到现在。
再说了,这个年代流行盲婚哑嫁,偏偏黛玉这孩子多少有些浪漫情怀,要真让她和一个连见都没有见过,话都不曾说一句的人成亲,她或许能够理解,也会遵从,但到底不会高兴的,芷云又不是老古板,能让黛玉在恰当的范围内自己寻一个合心意的人,又有什么不好的?只是,这样的机会怕很渺茫。
如今冒出一个呆书生来,还是个能把多愁的黛玉给逗得开怀大笑的书呆子,要是不好好把握,可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天色渐晚,院子里长了灯。
圆圆和弘曦一个累得紧,一个年纪小觉多,早就睡下,林妹妹倚在床上看书,床头的那盏搁在琉璃灯座儿里的‘明珠’,光芒正好,不昏暗,也不刺目,看书的时候,眼睛一点儿不累。
紫鹃进来,在自家姑娘的床脚挂上装了驱蚊虫香草的吊篮,然后就坐在矮塌上,拿了檀木骨的香扇给姑娘扇风。
黛玉不知读到了什么有趣的,嘴边勾起一抹笑意,看得入了迷,竟是半天不发一语。紫鹃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着手,目光直愣愣看着一身清爽,悠闲自在的林妹妹,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升起一点点怨念……
她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扇子差点儿落地,手忙脚乱地把扇子握紧,偷眼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黛玉依旧安安稳稳地坐着,显然没有发现自己的失态,紫鹃才松了口气,暗自*了拍脸颊,心里苦笑,她怎么能有怨,她不过是一个丫头,主子的事情,哪里轮得到她去管……
只是,想起前几日爹娘的来信,信中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思念,让紫鹃心里五味杂陈。
她是贾家的家生子,爹娘都在贾府,她也是生在贾府,长在贾府,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要离开那个地方,哪怕后来被老太太选中,让她跟了林姑娘,她也是觉得,将来一样要跟着主子在贾府里生活的,毕竟,老太太撮合两个玉儿的心思已经很明显了。
那时候,紫鹃白日不敢有什么表现,晚上,夜半难眠,也会辗转沉思,将来,老太太大约会让自个儿当林姑娘的陪嫁丫鬟吧……毕竟,她是贴身伺候林姑娘的,是林姑娘身前最得力的人,连王嬷嬷、雪雁她们也不能与自己比。
那是宝玉呢,是那个长得好,性子好,心地好,最要紧的是对女儿极为好的宝玉,她这样的小姑娘,又怎么可能一点儿想法都没有?将来跟了宝玉,她当然不会和林姑娘争什么,也没资格争,不过,凭着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地服侍姑娘的情分,一个姨娘的身份,大约是没问题的,要是再有个一男半女,她这一辈子,便知足了。
紫鹃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思,生活了这许多年,可是现在,她越来越觉得,这样的生活,这个未来的打算,变得像虚幻的泡影一般不可考。
不是因为姑娘身前得力的丫鬟们越来越多,不是因为这些丫鬟都是公主赏赐的,后台大,她比不过,事实上,姑娘是念旧的人,虽然现在身边儿讨她喜欢,有本事,有能耐,伺候得也极为精心的丫鬟有许多,可自己,始终是最得姑娘看重的一个。
真正让她不安的,是林姑娘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林姑娘和宝玉越来越生疏,近年更是连争吵都没有,宝玉每一次来见林姑娘,姑娘不是避而不见,找借口推脱,就是带着一堆丫鬟婆子们,开着大门,在门口,或者在四通八达的院子里说上几句话,这几句话之后,更多的时候就会不欢而散。偶尔有心平气和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像是寻常的表哥表妹。
在自己的记忆里,似乎离此时还算不上太久的时候,提起宝玉,林姑娘不是喜悦就是生气,可是现在,提起宝玉,林姑娘最多也就是问一句——“表哥怎么了?”听见他的某些荒唐行为,也就是皱皱眉,摇摇头,闲时也说两句表哥还是不长进,以后恐怕要吃大亏的之类的话,然后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再也不会生气失落担心难过。
以前紫鹃总觉得自家姑娘老是喜欢抹眼泪,这不好,很不好,可是现在,姑娘很少哭了,她又开始觉得,那时候那个迎风落泪的林妹妹,才更让她安心。
也许是今天下午亲眼看到别的男子将自家姑娘给逗笑了,紫鹃心中才会如此不安,不过,就像她想的,她只是区区一个丫头,便是主子怜惜,对她再好,她也脱不开丫鬟的身份,主子的事情,她是没有自个去管的。
夜深人静,窗外有活水流动时的很清脆的响声,屋里里一点儿也不闷热,床上榻上铺着的被褥都是上等的冰蚕丝制成,贴着肌肤,没有一丝的不适,可紫鹃却忽然感到心里一阵阵发凉。
这个晚上,黛玉读了会儿书,就熄了灯睡了,睡得很香甜,一夜无梦,紫鹃却是一夜无眠,第二天难免精神不济,面无浮肿,吓得黛玉还以为她生了病,赶紧强制她卧床休息,也不用她伺候了,还吩咐人找大夫来。
芷云却是只望了一眼,就了然,紫鹃的心思算不上难猜,也只有黛玉这样单纯的,和紫鹃又亲密的姑娘才看不出,不过,芷云到不以为意,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紫鹃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女人,她会有这种念头也算不上大逆不道,再说,她家毕竟在贾府,对那个地方有所眷恋,到也很正常。
只是,黛玉身边怕是留不得她了,芷云可没那么好心,她一个冷心冷情的法师,怎么会留着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炸弹,给黛玉添麻烦,甚至有可能牵连到自个儿。
早饭吃的清淡,黛玉只用了一碗黑芝麻糊。
用过饭,芷云就携了黛玉到花园里漫步,顺便下食,走了一阵儿,看着正欣赏满园子的盛放鲜花的林妹妹,芷云笑眯眯地开口:“黛玉啊,过几个月你昭玉姐姐就要出嫁了,怎么样?有什么想法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