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这个人,其实是个大胆的,还很冲动,从他一时头脑发热,就敢于朝廷大员作对,就能够看得出来。
李奇在京城混了些日子,生活越来越难过,这时,他身边出现了一位姓胡的商人,为人豪爽,通身的气派不俗。
李奇虽然自许是个读书人,向来看不起商贾,可这位胡公子实在会做人,会做事,还很会说话,再加上李奇现在的处境困难,以前与他一块儿玩乐,吃喝嫖赌,看在李卫的面子上还对他多有奉承的狐朋狗友们早就散了,他正处于失落的状态,乍见一位有钱的公子哥儿主动和他交好,还带着他吃香喝辣,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以往那种高高在上的生活里,没几天,两个人就混熟,称兄道弟起来。
和胡公子交往了半个月,李奇见他果然是花钱如流水,从来不缺银子,显然是个富家公子哥儿,心里便不觉有几分羡慕,喝醉了酒,也难免苦着脸抱怨几句,说自己出身不好,没有个好家事,现在缺吃少穿的,连老婆、孩子都快养不起了。
那胡公子一听,就一拍大腿,失笑道:“这有什么,你要说像你们读书人,想要科举取士,那是对我来说是件大难事儿,但要说到赚钱,那可真算不上困难,弟弟我现在个把月就能捞上几千两白花花的银子,还不是靠家里赚的,借助家里的势力算什么本事,弟弟我就是靠自己赚些零花钱。”
李奇一听,就笑了:“兄弟,别唬我了,你是在梦里赚钱的吧?”
“大哥,你还别不相信,你是读书人,不知道我们商家的事儿,要是放在以前啊,赚钱到真不容易,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胡公子左右观望了下,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道:“弟弟和李大哥你比较投缘,就跟你说说这里面的门道……知不知道现在干什么最赚钱?告诉你,就是海外贸易。”
李奇愣了愣,想了想,觉得胡公子说得有道理,他毕竟读过书,又是个喜欢钻营的,在京城呆了这么些日子,哪能不知道现在大清朝最顶尖的那一堆皇亲国戚们,大多数就借着海外贸易赚了大笔的银子。
这些事儿,在街头巷尾早有谈论,他也不知道听说过多少次,早在很久以前就开始羡慕那些通过海外贸易暴富的人家了……李奇的眼睛亮了亮,可一瞬间就又转为黯淡:“海外贸易确实赚钱,可,这不是咱们平头老百姓能够沾染的……”
做海外贸易,得有实力,首先,船队得有吧,还得有一个势力强大的好船队,想要借着几艘破船横行大海,那纯粹做梦。有了船,还要有水手,大批的护卫也要有,还得在几个通商口岸的城市有一定影响力,能站得住脚。
而且,做这门生意赚得多,风险也不小,除非是跟着内务府走,有军舰护送的商船,要不然,遇到海盗什么的,那就全完了。
现在大清朝能做得起海外贸易的人,也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大家族,李奇耷拉下脑袋,灌了一杯烈酒,借着酒意,啪一声,砸了杯子,恶狠狠地道:“这是什么世道呸。”
胡公子笑着安慰了李奇几句,又顺着他的心意跟他一起骂,反正,这个世道就是不公,有的人富得流油,不把银钱放在眼里,有的人位高权重,他们的子弟想当官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容易得很,可像他这般有才有能的人,却偏偏没有时运……
畅谈了好一阵子,喝得两个人都带了七分醉意,胡公子才皱着眉,叹了口气道:“李大哥,其实,弟弟还真有一条路子可走,不过,有点儿风险,毕竟,大海上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可确实能赚钱,就看哥哥你够不够胆子发这笔财了……哎,本来这种好事儿,弟弟也不想说,可也不忍心看着大哥你这么憋屈着……等明年科举,大哥要是能赚上一笔,买点儿古董给今年做主考的明德大人送去,说不定,就能金榜题名了,弟弟看啊,那些状元、榜眼、探花什么的,论才学,比大哥你还差得远呢……”
“过了啊,过了……”李奇讪讪一笑,心里却也开始想,自己根本不比新科举子们差,凭什么自己屡试不第?像李卫那样大字不识一筐的白痴,就能……就能……“弟弟,你说说吧,到底怎么赚钱,反正大哥我已经混成这样了,还能惨到哪里去,到不如放手一搏。”
“痛快”
胡公子眼睛一眯:“这海外贸易成本太高,不容易做,那是你没有门路,实际上,要是有了门路,这生意还挺好做的,小弟就认识一个专做海外贸易的豪商,东瀛人,叫小林政二,他有一个船队,每年要跑青岛和天津卫好几次,咱们可以借他的光,凑些银子,置办点儿上好的丝绸,茶叶,瓷器什么的,这些东西,一旦运到波斯、大食去,那就是黄金,不对,比黄金还受欢迎呢……”
胡公子的口才不错,说得天花乱坠,没多久就把李奇哄得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都红了,回到家,也没和老婆商量,就变卖了最后剩下的一些家产,还在胡公子的介绍下,借了不少的外债,足足凑了八千两银子。
当然,这么大笔的生意,李奇也不敢轻忽,早早就把胡公子的家庭情况打听得一清二楚了。这位胡公子是安徽胡家的嫡子,家大业大,不但有好几个船队,还做着米粮的生意,京城的胡记粮铺,就是他们家的。
李奇一想,八千两对自己来说,是一笔巨款,对胡公子,那真不算什么,人家一个月里请客吃饭,再加上接济朋友,就得花费个千把两银子,这点儿钱,还真不至于骗自己。就安安心心地跟着胡公子干了。
他却不知道,胡家虽然家大业大,可这胡公子只是胡家一门远亲,借着人家正牌公子哥儿的名头耍威风而已,而他介绍的东瀛人根本就是做走私生意的,还是走私鸦片,当然,除了鸦片之外,也有一些正经的生意做掩护……
海外贸易司的人早就盯上这一伙儿走私贩毒的东瀛人了,部署个几个月,打听清楚他们的底细,一个月前,一网成擒,不过,东瀛人也够狠的,居然在被抓之前,闻到了风声,一把火将整整六船的货全烧了,记得当时还气得那位九爷直跳脚,大吼着要把犯人们给碎尸万段。
事情闹得很大,李奇一下子就傻了眼,疯了似的去胡家的粮铺找那位胡公子,可是,人家胡家的人根本就不见他,还说人家嫡出的少爷一直在安徽老宅呢,根本没在京城。
那胡家掌柜的看李奇可怜,还劝了几句:“这位公子,你见到的可能是前些日子找上门来的,我们胡家的一位远房亲戚,你也知道,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邻,我们胡家是经常有所谓的亲戚朋友找上门来,老爷心善,一旦遇到这种情况,若是能帮忙的,大多会帮一把,有的时候还给他们提供个住处,不过,至于是真亲戚,还是来打秋风的,那我们根本就注意不过来。”
“就是你说的那位胡公子,已经不告而别了,他要是骗了你的钱,老夫劝你,还是早点儿去衙门报案的好……”
李奇没办法,只能灰头土脸地溜回家去,他是不敢去衙门的,甚至不敢把这事儿大肆张扬,虽然他属于不知情,根本和走私没有关系,可这事儿真闹到衙门,他哪能说得清楚,万一给栽一顶走私毒品的帽子,他这条小命还能不能保下,都不知道了。
如意一边说,一边哭:“妹子,我知道,是我们家当家的太不谨慎,一切都是他的错,可是现在,姐姐真过不下去了……你看看我的手。”
那一双手上,深深浅浅的伤疤,看得人触目惊心,如云也不觉唏嘘,她这个姐姐虽然是庶出,可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苦,现在却是……
“妹子,我受点儿罪没什么,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不长进,我认了,可是,可是现在……”如云一咬牙,“现在我怀孕了,我有孩子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跟着我一块儿受罪,妹子……”
如云猛地一低头,望着如意的小腹,又看看她眼角眉梢间的痛苦和绝望,心里一酸,却是把拒绝的话又吞了回去。
想了想,如云招手唤了身边的小丫鬟秀儿过来,低声道:“你去把我那个玳瑁的首饰箱子拿过来。”
秀儿愣了愣,直到如云皱眉,才手忙角落地去把箱子抱过来。
如云打开箱子,找了个寻常的蓝布包,从里面拣了一些没有标记的金银首饰包好,塞在如意的怀里,低声道:“姐,这是妹妹的嫁妆,你先拿去用吧,卖了它,大约不够还债的,可也能买点儿补品,补补身子……妹妹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公公婆婆都不在京城,妹妹虽然是李家的媳妇,可也不能……不能给李家添麻烦。”
要是只是借钱,如云告诉自家相公,凭着李家现在的家业,拿出八千两来给她,也不是不行,可是,李奇毕竟是掺和进走私的事儿里了,虽然现在他没有被治罪,他也说自己不知情,属于上当受骗,可是,具体情况,又有谁知道?
万岁爷对走私,尤其是走私鸦片之类的毒品,深恶痛绝,一旦发现,严惩不贷,所有有关系的人都得跟着倒霉。
李家是官场新贵,公公李卫本来就是毁誉参半的人物,作为李家的媳妇,她不能让半点儿风言风语有机会落到自家头上……
如意也知道这是妹妹所能做的极限,痴痴地看了蓝布包许久,才抹着泪,千恩万谢地走了。
窗外。石榴树下。
“呃……你媳妇的心真软,要我说,这会儿就该落井下石,哪有还帮忙的道理?”弘昼撇了撇嘴。
李星桓却只是摸了摸脑袋,他到觉得自家媳妇不错,要真是个冷血无情,连姐姐都不管的,他还不放心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