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平很想反驳叶沉溪，并不是认为他说得没道理，纯粹是因为双方的谈判好像快要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表演。
而他和卓进，像是买票入场听百家讲坛叶沉溪专场的观众。
他想说环宇之星自己也可以做数字发行，但很明显，他们自己没有那么多的用户数量，而且像一款游戏，哪怕是《仙剑》系列，新作上市后热度最多也就持续一两个月，在那之后官网的访问量就会迅速下降。
叶沉溪关于玩家收藏游戏这个概念也让他很有感触。
他现在也玩网络游戏，他知道有些时候为了获得游戏当中的特殊称号，他愿意付出多少代价，就为了在其他玩家面前秀出来。
叶沉溪把他们青鱼平台本身就是按照一个游戏来做的。
“叶总对玩家愿意去花钱购买一串虚拟的代码，而不是有质感的光盘，就这么有信心吗？”
“当然，詹总，游戏的价值在与内容，而并非载体，大多数玩家买游戏不是为了买那几张光盘的。况且，数字发行并不影响你们继续推出实体版，甚至典藏版，肯定还是有玩家愿意为了签名，周边纪念品购买的，但那绝对不会是你们收入的主要来源。”
“数字版的售价呢？会和实体版一样吗？”
“出于玩家目前对数字发行的认知，我建议可以稍低一些，比如你们实体标准版售价应该应该会定在79元，那数字版完全可以是59元。当然再过两年我想我们可能就不会这么做了，当大家熟悉购买数字版的消费习惯后，完全可以定价相同，这样也能提升数字版的吸引力，我们的利润会更高一些。”
“低这么多？59元，那几乎是四五年前游戏的价格了！”桌进被吓了一跳，这是他除了跟叶沉溪问好外，说的第一句话。
“叶总，青鱼网络肯定不会是免费销售的吧，你们的意向是抽取几成？”詹平皱眉道，这才是问题的核心。
“当然，我们会抽取销售额的30%，这个比例应该只比实体零售商要高5%吧？毕竟青鱼网络还要提供包括下载服务器这一系列的服务。”
詹平没说话，叶沉溪确实很了解他们实体销售渠道的成本。
“詹总，我们不妨来算一笔账好了，实体版79元，按照传统实体零售的成本，除开零售商的25%，光盘压制、包装和运往全国各地的15%，仓库积压滞销或者退货的15%，最后你们发行商还能拿到45%，也就是35块5毛5，然后这部分钱你们再拿去和开发商分成，大概是这么个比例没错吧？”
詹平承认道：“大概是这样。”
叶沉溪继续道：“如果是数字发行，59元的售价，除开我们青鱼的30%，光盘压制？不需要；实体零售商？也没有；运输？我们是网络传输，带宽成本青鱼负责；积压滞销更不可能，我们卖一套发一套授权。剩下的70%，也就是41块3，全部归你们和开发商。”
这道数学题也就是小学知识，并不复杂。
“不仅如此，詹总。”叶沉溪继续增加他的筹码。
“长尾效应，这是互联网时代，亚麻迅和掏宝这样的电子商务网站能够迅速发展起来的基石之一。”
“长尾效应？那是什么。”詹平确实没听说过这个词，他也不是个不懂装懂的人，很坦诚地问了出来。
这一点上，叶沉溪心里也给了他一个不错的评价。
“这是2004年10月，美国《连线》杂志主编克里斯·安德森用来描述像亚麻迅这样的电子商务网站商业模式的一个理论。”
“简单地说，就是在一个商店的销售中，畅销的商品永远只是少数，种类不多，但是销量很高。就像《仙剑四》刚出来的时候，所有的零售商都会将它摆到最显眼的位置。”
“但同样地，还有一些不那么畅销的游戏，他们的种类非常多，但店铺却不可能提供足够多的货架来摆放，这是实体销售的弱点之一。”
“这些游戏数量足够多，虽然他们单款的销量不高，但把他们全部加起来，销售额并不会低于畅销的那几款火爆的大作。”
詹平立刻就在脑海中形成了一副游戏数量和销售量的柱状图，那些非畅销的游戏，那么多的数量，拖出了一个又细又长的尾巴。
“原来是这样。”詹平不得不承认：“实体销售的货架确实摆放不下，除非扩大店面，但那样成本就太高了。玩家也不喜欢买一款游戏走到零售店后还要预订，等待我们从可能数千公里外的仓库取货运过来。”
“是的，数字发行不会有这样的困扰，而且比如像詹总微鲸的《圣女织歌》，前两部是02年和03年的游戏了，在实体店铺里应该早就已经下架了，也无法再继续销售。但是如果是在青鱼平台上，玩家通过各种标签或者检索，或者是我们根据他个人喜好通过数据分析后进行的关联推荐，他都还有可能接触，购买。”
詹平和卓进都陷入了沉默，沉默之后，他们有那么一刹那的对视。
今天之前，他们对叶沉溪是谁，还没有一个轮廓。
但现在，他们清晰地知道，面前的这个比他们要年轻五六岁的游戏人，真的如传言中说的那样富有真知灼见，仿佛能洞察未来。
他对行业和市场的理解，比起他们这些浸淫游戏更久的所谓化石级的游戏人，要更加深刻和符合时代。
为什么他能做一款成一款，为什么青鱼网络能在他们看起来成功得这么轻而易举。
原因都在今天的这次谈判中了。
两个人对视后互相点头，詹平道：“叶总，你说服我们了。”
叶沉溪也舒了口气，不枉费今天浪费了这么多口水。
“青鱼平台想要哪些游戏呢？叶总应该已经想好了的吧。”
环宇之星成立了这么多年，发行了太多中国玩家耳熟能详的系列，对叶沉溪的青鱼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帝宝库。
《三国群英》，《玄远剑》，《仙剑奇侠》，《风色梦想》、《圣女织歌》、《明星愿望》、《大富豪》这些一个个响亮的名字。
虽然很多系列并不全。
“当然。”叶沉溪说。
……
粗略地沟通更多一些内容后，差不多四个小时快过去了，叶沉溪也和詹平与卓进互道再见，离开了环宇之星。
詹平和卓进把他送到了楼下，然后看着他……打车离开。
青鱼网络很快将有专门的负责团队从黄浦前来京城，商定合作细节，在线销售环宇旗下的一系列知名游戏，当然还有更多复杂的工作内容，包括研发部门也需要和游戏开发商们沟通，提供接口，保证游戏能顺利接入青鱼平台，包括云储存这一类核心功能。
詹平也会帮叶沉溪联系更多的，他们能影响的代理商。
只是在叶沉溪离开之后，他的情绪有些复杂，他今天是觉得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在一个后辈身上，同时更主要的是感伤。
环宇这么多年通过游戏天堂建设的，统辖华北、华东、华南、华中、西南、东北六大地区的线下销售渠道，长期合作的四百多家客户，覆盖四千多个零售店。
这个强大通畅的实体销售网络，可能真的要沦为历史了。
后来叶沉溪给他们描述了一个美好的关于国产单机游戏的前景，包括青鱼网络已经开始的海外布局，能把这些国产游戏带到国外去。而中国自己的玩家们接触，熟悉，然后认可这种在线发行的方式之后，愿意花钱去购买或者说下载这些单机游戏，形成一种习惯，哪怕是在促销活动的时候。
他们当然知道那是画饼，但真的有那么点儿实感了，比其他的现实和可能预见的关于单机游戏的冰冷的未来，这个更有可行性的解决方案，他们愿意去相信，也只能去相信。
即使比叶沉溪的描述有所缩水，那可能比现在更差吗？
叶沉溪还说了一点，詹平也深感认同，现在的玩家们是真的没有钱买游戏吗，当然并不是，否则网络游戏从哪里转得钵满盆满的呢。那为什么《仙剑四》口碑要超过《仙剑三》，但最终销量却比三代还差了将近十万套呢。
因为盗版与时俱进了，从当年五块钱一张的也进化到了P2P下载，而正版还在继续走实体，服务没有跟上，这方面被盗版比下去了。
詹平又问叶沉溪，这个描述中的未来要多久才能出现呢，或者玩家们要多久才能认可这样购买单机游戏的方式，改变对于游戏的消费观。
叶沉溪实话实话，少则一年，多则四五年。
但值得一试，不是吗？
是啊，值得一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詹平会觉得，哪怕环宇或者青鱼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失败了，青鱼网络还好，可以继续去搞它的网游，做《永恒之战2》，《永恒之战3》……而环宇之星最终坚持不住，会到在这条路的路边，还没见到出口的光亮，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那又怎样呢，后来的人，哪怕是环球之星，环洲之星，他们会看到这个时候的自己，用躯壳做成的路标，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那也可以了。
詹平有时候挺感性的，或许是在单机游戏圈这种悲观的基调中过得太久了。
叶沉溪其实同样也有些感怀，不过并不是对于青鱼和自家平台，又或者更拔高地对于国产单机游戏行业，他比詹平信心更足一些。
只是纯粹因为环宇之星。
因为他知道，如果按照本来的时间线，现在的环宇之星其实已经走在到没落的边缘。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这家应该是中国名气最大的单机游戏代理公司，其实是并没有经销许可证的，从04年相关部门查实后，环宇之星就已经失去了发行游戏的资质。
只是公司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所以先是借央视网元的壳发行了《幻想三国二》，但宣传上还是打着环宇之星的标志。
随后两家公司关系出现裂痕，当时环宇的总经理付华带着大批员工跳槽加入网元，并获得了央视的投资，与环宇划清界限。
这个事件对环宇之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他们也失去了后来的《幻想三国二续缘篇》，《幻想三国三》及资料片《双飞愿》，元气大伤。
之后也新成立了游戏天堂继续代理发行，但依然也挂着环宇之星的名字。
那次震荡后，随着单机市场的萎缩，自身运营能力的下降，大概在09年《玄远剑六汉之云》之后，环宇之星便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了。
后来的维基百科上这样写着环宇：曾是中国最大的单机游戏代理商。
叶沉溪来到京城后，第一个找到的就是他们，除了他们实际代理着的诸多经典游戏，也有一部分情怀的原因吧。
或许因为青鱼平台加入单机游戏的战场，也会给这家公司带来不一样的命运也说不定呢。
这次京城之行，他也还有好些公司要跑，央视网元当然也是核心目标之一。
这家公司在获得央视的投资后，背靠大树，地位扶摇直上，现在是美国EA，法国育璧，日本暗荣这些国际公司中国地区的总代理，而且是全线产品。
比环宇不知道风光到哪里去了。
旗下游戏阵容豪华到逆天，《极品飙车》、《NBALive》、《FIFA》、《三国志》、《指环王》、《虚拟人生》、《三国无双》、《命令和征服》……
青鱼平台上又怎么能少得了这些全明星大作镇场呢。
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叶沉溪随便去酒店餐厅吃了点儿东西，便回到房间上起网来。
他现在除了浏览各个游戏门户上的头条新闻，也会去论坛看看玩家们对各个游戏的反馈，嗯，体察民情。
刚打开电子游戏门户网站，就看到腾华《超越火线》的推广赛事，覆盖全国23个省市超过150个城市的百城联赛即将开始举办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