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今天是真心想来道歉的。早在徐明轩进宫的时候,她就已经守在了御书房外头的小路上。
好容易等到徐明轩和皇帝请完罪,人走出来,才刚拐过弯,她就从藏身的大树后头蹦了出来。
迎面冷不丁跳出来一个大活人。徐明轩吓了一跳。待看清来人身份,他连忙退后躬身行礼:“微臣见过丽妃娘娘!”
“徐大人免礼。”丽妃赶紧一脸大度的道,双脚却朝着他的方向追了过去。
徐明轩便继续往后退:“微臣不知丽妃娘娘在此,冲撞了娘娘,还请娘娘恕罪。微臣这就走!”
“别呀!徐大人,本宫今天就是特地在这里等你的!”丽妃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赶紧张开双臂将想要逃离的徐明轩给拦了下来。
徐明轩闻言脸色陡变,赶紧跪下:“丽妃娘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下官和您平素并无交往,下官前两日才刚从南边回来,也不记得曾经做过什么让您不高兴的事。要是真有,那也是微臣无心之失,求求您放过微臣吧!”
丽妃一听。顿时面颊绯红,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说得太过孟浪了。
她身为后妃,自然应该时时处处围着皇帝转。像这样堂而皇之的说什么‘特地在这里等你’,在外人听来就跟他们两人有私情似的,难怪徐明轩吓得腿软得直接跪下了。
只是如今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便只能硬着头皮道:“徐大人你在说什么呀?本宫等你,是为了前天本宫哥哥在你家做的事情来道歉的!”
岂料听到这话,徐明轩就更被吓坏了。“昨天的事情,的确是微臣家的家奴太过分了,伤了李大人的面子,微臣昨日就已经当众骂过他了。丽妃娘娘要是还觉得不够,微臣回头就将人送到李大人府上,随李大人处置!”
“这个就不用了。这事本来就是本宫大哥不对,你们及时将他请出去,免得他犯更大的错,本宫心里对你们实在感激得很。”丽妃忙柔声说着,还屈身对他行了个礼。
徐明轩连连还礼:“丽妃娘娘客气了,客气了。”
“不客气不客气。”丽妃见状,便当这事已经揭过去了,便又上前一步,“昨天的事情。其实说起来也是本宫兄长一片好心。虽然办了坏事,但好歹后果不是太严重。徐大人你就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不要和他多计较了,好不好?”
这似嗔似怨的模样,就如同她往日对着皇帝撒娇卖乖一般,又让徐明轩目瞪口呆。
他连忙低头,连看都不敢抬头看她一眼,只能低声道:“娘娘您真是折煞微臣了!”
“那你到底是原谅还是不原谅他呢?”不见他给出肯定的答复,丽妃心急如焚,便又上前一步。
徐明轩被逼得从小路的这头退到那头,到最后都一脚踩进了路边的花圃里。不想这一位还在穷追不舍,这是要逼着他去跳河吗?他简直欲哭无泪。“丽妃娘娘,您……”
“徐大人你难道不肯答应吗?”丽妃等得实在着急。思来想去,她便干脆使出了最惯常应对皇帝的那一招——装哭!
娇弱的美人儿双目眼泪,楚楚可怜的看着他,仿佛只要他敢摇头。她就能当场落泪给他看!
徐明轩被吓得脸都白了。“丽妃娘娘,您能别这样吗?”
“徐大人,那你说呀,你原不原谅本宫的兄长?”
这样的画面落入裴映雪眼里,俨然便是一副大野狼咄咄逼人-将小白兔步步逼退的画面,真是看得人怒火中烧,真想冲过去把那个女人给掀到一边去!
这丽妃真是够了。那天她才说以后难见到她再犯蠢了呢,结果今天就又给她蠢上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个后妃,还是位份不低的妃子,和一个朝臣做出这样的举动,只一眼看去便觉得暧昧得可以,简直不堪入目!她想干什么?她不要脸皇家还要脸呢!青杨就是这样引导她做事的吗?
这样想着,裴映雪目光一转,便看到前方不远处扶额摇头的青杨,心里瞬时就明白了——只怕,这姑娘也没想到丽妃会愚钝到这个地步吧!本来这种事情,她只要搬出自己宫妃的身份,端住了后妃的架子,好好的站在那里和徐明轩说话,那画面也会好看得多。可是这一位跟了皇帝一年,别的没学会,这一哭二闹的本事倒是练得炉火纯青,想必平日里没少这样和皇帝闹腾吧?
这样的画面别说她看不下去,就连素锦几个看了一眼也都赶紧别开头去。
“娘娘,需要奴婢上前去将徐大人救出来吗?”素兰问道。她用的是救!救徐明轩!
裴映雪想了想摇头:“不用了。这件事,咱们还是别插手得好。”
本来她近日和丽妃的冲突就够多了。要是再这样当众斥责她,只怕又会被这个女人反咬一口,哭哭啼啼的说是自己故意欺负她。皇帝宠她,就算她没理也会给她三分颜面,这样到头来,自己又不会落到半点好。
反正表哥是男人,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吃亏。更何况……裴映雪唇角微勾,别人不知道他温文尔雅的面皮下掩藏的是什么性子,她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还不知道么?这世上,还没几个人能随意摆布他的意愿的!丽妃既然敢堂而皇之的强迫他,那就要做好付出应有代价的准备!
素兰一开始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但当听到门扉开启的声音,见到那身穿明黄?袍的人匆忙从御书房里走出来时,她就懂了。
皇帝真是快气死了!
好容易裴映雪的身体并无大碍,徐明轩也在安排好陈绮罗的后事后进宫来向他请罪,并陈书细细说明了当时南边发生的一切,顺便还将南边的后续安排全都告知了他。知道南边水患无碍,这颗压在他胸口上的大石头终于卸下,他心情松快之余,便亲手将跪地的徐明轩扶起来,君臣就南边的事情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谈。
到最后,君臣尽欢,皇帝婉拒了徐明轩要将赏赐还回来的提议,并沉声嘱咐他好生在家休养生息。徐明轩对他的关切感激不尽,两人又说了半天的话,徐明轩才告辞离开。
结果人都没走出去多远,他还暗自在御书房里傻乐呢,就听到两个小太监在窃窃私语,嘴里说着丽妃徐大人再外面干什么什么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悄悄竖起耳朵去听。然后,这入耳的声音霎时令他魂飞魄散——丽妃居然就在御书房外将徐明轩拦下来了?还一再的追着他不放,都快把徐明轩给逼疯了?
他脸一沉,便招来王全:“你出去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王全答应着去了,不一会回来,带来的消息不仅没有让他宽心,反而让他好容易缓解了一些的头痛症又发作了。
真是的,丽妃最近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她总要蹦出来做些丢人现眼的事?以前仅止于后宫女人间的打打闹闹也就罢了,可是今天,她怎么连朝臣都不放过了?要是徐明轩以为这是他私底下授意的,他就算浑身长满了嘴也无法解释啊!
为今之计,只有快刀斩乱麻!
于是,他噌的起身,快步走出御书房,那呈现在眼前的一幕再次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双眼。
“丽妃,你在做什么?”
“皇上!”听得熟悉的声音响起,眼看就要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丽妃一怔,愣愣回过头来,心里却忍不住划过一丝埋怨。
而徐明轩比她反应更快。趁着丽妃愣神的空档,他连忙从她身侧窜出来,哧溜一声来到皇帝跟前跪下:“皇上,求求您跟丽妃娘娘说一声,微臣不生李大人的气了,以后李大人再去微臣府上做客,微臣一定将他奉若上宾,绝对不会让人把他赶出去。您让丽妃娘娘饶了微臣吧!微臣的夫人才刚过世,要是给人知道刚才的事情……微臣便是死了也无颜去黄泉下见微臣的夫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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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是蠢人。他一开始听说丽妃来堵徐明轩,就料到了她所求为何。那天李天赐干的事情实在太蠢,王全早当做笑话讲给他听了。他看在丽妃的面子上没有说什么,便是等着看这一家子怎么应对。小事一桩,都不用他出手去帮忙描补。
却不曾想,丽妃是站出来认错了,却是用的这种咄咄逼人的法子!
现如今,看着自己最看重的臣子跪在自己脚下,涕泪横流,皇帝心绪纷繁复杂,脸色也明显阴沉了下来。
丽妃也没想到,徐明轩刚才在她跟前唯唯诺诺,连句人话都撸不清楚。可怎么皇帝一出现,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瞬时四肢矫健,连说话都流利了这么多?
只是徐明轩说的这些话分明就是违逆了她的原意。她心中大急,赶紧上前道:“皇上,徐大人他误会了。臣妾方才是在就前天臣妾的兄长做的错事向徐大人道歉。”
“有你这样向人道歉的吗?”皇帝冷声问。
丽妃又一怔。“皇上?”
她都已经解释了啊,皇帝为什么反而脸色更难看了?是,刚才她的举动是太着急了些,可是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吧,皇帝为什么突然脸色搞得这么严肃?
要是换做其他人,皇帝是会看在她的功劳的份上三言两语将事情给解决了。可是现在,被她逼得跪地求饶的是徐明轩,最近南边治水的大功臣!
前天李天赐在徐家闹出的丑事他一直没有表态,便是有意帮他们遮掩了。只要等李家隔天再上门认个错,徐家自然不会和他们多计较。然后他再顺水推舟,再给徐家一点奖赏,这件事就能完美落幕了,李家也能顺势搭上徐家这趟顺风车,多好!
可是他再算得千好万好,又怎敌得上这对兄妹接连犯蠢?
发生在徐家的事情,他还能当做自己不在场什么都不知道。可是现在,徐明轩都已经跪在他跟前这么说了,他还能装死吗?还能吗还能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要是再不给徐明轩一个说法,徐明轩心中必定会有芥蒂,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他还盘算着借用徐明轩的关系和洛阳城内的世家大族都发展处不俗的关系,而后君臣携手,再创繁荣盛世呢!
所以现在,可用的臣子与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妃子相比,他的天枰偏向了可用的臣子。
于是,皇帝冷眼一扫:“丽妃,你看看你刚才像什么样?你可还有半点身为宫妃的自觉?赶紧回你寝宫去,接下来一个月你就不要出门了,好生反思反思你的言行举止!”
这是让她闭门思过了。
以前听皇帝这样处罚裴映雪时,她心里只有幸灾乐祸。现在轮到自己,丽妃才知道这个中滋味是多么的令人神伤。
“皇上……”
“嗯?”
“是,臣妾遵旨。”好好的打算,就这样又落败了。丽妃心里又委屈得不行,只是在皇帝的冷眼下,她只能将到了眼角的泪珠又逼回去,柔柔行了个礼,便转身急急离开了。
青杨连忙跟上。“娘娘——”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迎面扇过来,她的半边脸颊都麻木了。
“这就是你给本宫出的好主意?你不是说只要本宫开口认错,他就一定会原谅本宫,进而原谅本宫的兄长的吗?可为何本宫说了半天,最终却换来这样的结局?现在好了,本宫不仅没有得到他的原谅,还连皇上都得罪了。闭门思过一个样!本宫的面子都丢尽了!这下你可满意了?”丽妃满肚子的火正愁没地发,一见到这个给自己出主意的人,便一股脑的将怒气都发泄在了她身上。
青杨被打得头晕眼花,却不敢哭叫。她连忙跪下:“娘娘您真是冤枉死奴婢了!您不得皇上喜欢,这个于奴婢有什么好处?奴婢原本是想着徐大人一向脾气极好,从来没有和朝中任何人红过脸,那么娘娘您只要好生的和他说说话,求一求,事情肯定就能了结了。可谁知道,他今天居然……”
徐明轩的反应,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原以为可以速战速决的事情,却因为他的各种躲避退让而拉长了战线。而丽妃做事,从来只能看最开始的一点表现。时间越长,她犯的错误就会越多。所以眼看着这两个人一退一追,居然公然在御书房外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时,她就急得恨不能过去把丽妃拉到一边,自己来帮她说!
然而从徐明轩的表现超脱她的掌控开始,后面的事情也都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所能摆布的了。当看到皇帝怒气冲冲的出现时,她就明白——一切已成定局,丽妃这一局又败了。 Wωω.TтkΛ n.co
“你原本想着?呵呵,就因为你自己想一想,就害得本宫到了这个地步,本宫真是要被你给害死了!”丽妃气呼呼的呵斥,早已经忘了上次正是因为青杨出主意才让她的小弟逃脱了裴家人的折腾,给她以及她的家人赢来了一段平和的日子。而且这段时间,也正是因为青杨时时处处的提点,她和皇帝之间也渐渐消除了矛盾,甚至和其他宫妃之间的相处都融洽了不少。毕竟还是根基太浅了些,一时怒火上头,她就忘却了过往种种,只看得见眼前的失利。
青杨自然也知道她的脾性,一时无话可说,只得低头认罪。“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你以为本宫不会责罚你吗?现在这件事,全都是你的错!”丽妃冷声喝道,“不过现在在外面,本宫先不和你计较。回宫,等回去本宫再好好和你算算账!”
言罢,丽妃拂袖转身,怒气冲冲的走在前头。几名小宫女连忙追赶不提。
青杨也赶紧爬起来,目光幽幽的盯着丽妃的背影看了半晌,才垂下眼帘,也疾步追了上去。
皇帝这边。
赶走了丽妃,他紧绷的心口松了松,连忙亲手将徐明轩给扶起来:“徐爱卿你这是说什么?你的人品,朕还不知道吗?这件事都是丽妃不好。她出身乡野,并不太懂这些人际来往的事情,现在犯了错吓到你了是她不对,你别太放在心上了。朕刚才已经训斥过她了,回头朕一定会再就此叫人好生教导她,以后一定不会再让你遇到这样的事。”
徐明轩闻听此言,紧绷的身体也才慢慢放松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微臣就先在此谢过皇上了。”他道,又要跪地行礼。
皇帝赶紧把他给拉起来:“这事本来就是朕调教无方,本该是朕向爱卿认错才是。还望徐爱卿你不要往心里去。”说着,他也似模似样的向徐明轩稽首行礼。
徐明轩哪里这能受他的礼?赶紧也躬身还礼。
如此一来,君臣之间的芥蒂才算是及时消弭掉了。
皇帝松了口气,目光一转,看到不远处一颗柏树后头露出的一角绚丽的衣裙,不知为何心中又是一阵猛跳。
这件事,又被她看到了!
刚才徐明轩跪在他跟前哭求时,他也只是觉得羞愤而已。可是现在发泄了裴映雪的踪迹,他心中的羞耻感抵达了顶峰。
只是皇帝毕竟是皇帝。他轻咳两声,沉着嗓子道:“皇后既然到了,为何不过来?”
裴映雪这才施施然走上前:“臣妾参见皇上。”
徐明轩也向她行礼,裴映雪还礼。
互相见礼完毕,裴映雪才淡声道:“臣妾原本是听说徐大人来了,想着他最近几日必定辛苦了,就不专门召他去椒房殿说话,臣妾亲自过来和他说几句话,问问徐府的情况。却没想到,丽妃妹妹抢先了一步,臣妾看到当时的情形,原想上前制止的,却看到皇上您先出面了。这样一来,臣妾就不好再说什么,省得丽妃妹妹才刚被您教训完又被臣妾教训。她本来性子就娇弱一些,要是这样,还不知道会哭成什么样呢!”
呵,话说得是真好听。你碰巧遇到了这样的事情,碰巧要来处置,却又碰巧被我抢先了一步。然后,你就顺势把伤害丽妃的事情推到了我身上,到头来你就是最无辜的哪一个!
皇帝冷冷看着她:“后宫诸人,按照道理来说都该由皇后你来管理才是。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皇后你难辞其咎!”
“是,臣妾知错。”裴映雪当即跪地,毫不犹豫的就把这个罪责给接下了!
又来了又来了!
看她这样,皇帝心里就来气。每次他发火,她就这样,让他有力无处使,有火没地撒,生生把自己给气得上火。看来,接下来又要牙疼好几天了。
而徐明轩见状,也连忙跪地:“皇上,这件事不怪皇后娘娘。实在是方才微臣被丽妃娘娘的表现给吓坏了,一时情急,所以才会……其实丽妃娘娘也没有做什么,她只是太过关心兄长,所以说话太着急些。”
现在你还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刚才是谁哭着喊着说他被丽妃逼得走投无路,连下黄泉都无门的?
皇帝没好气的心想。可是刚才丽妃的表现,别说徐明轩了,连他看了心里都发憷,也就难怪徐明轩被吓得乱叫了。情急之下的反应,可以理解。
只是现在他又主动来帮裴映雪说话,这样着实让他这个皇帝下不来台啊!明明他是在为他出气的说!
不过想想跟前这两个人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一直疼爱的小妹因为自己的原因被教训,当兄长的会心疼帮她说话也说得过去。
皇帝低哼了声,干脆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便点点头:“皇后你不是说有话要和徐爱卿说的么?那你们说吧!朕御书房里还有一堆奏折没有批阅,就不和你们多说了。”
“是,皇上慢走,臣妾恭送皇上。”裴映雪连忙行礼恭送。徐明轩也恭敬的拱手行礼。
送走了皇帝,裴映雪再抬起头,对上徐明轩明亮的双眼,忍不住唇角弯弯,无力摇头。
徐明轩也冲她浅浅一笑:“微臣家中还有不少事情,怕是不能和皇后娘娘说多少话了。不知皇后娘娘能否送微臣到宫门口?”
他说的这个宫门,自然不是将京城百姓隔离出去的第一重宫门。对后妃来说,她们所有能活动的范围就只有后宫这里小小的一块地方。裴映雪要送,自然也只能送他到后宫的门口。
既然这件事是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的,裴映雪当然不怕,便爽快的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并肩走在前头,素锦等人远远的缀在后头,一路朝外慢悠悠的走去。
裴映雪抿抿唇,心中思量许久,正要说话,徐明轩却抢先一步:“方才微臣送给皇后娘娘的回礼,不知您喜不喜欢?”
裴映雪一怔。“回礼?”
徐明轩颔首。
裴映雪稍稍一想,便明白了——他果然是故意的!她就说嘛,丽妃虽然经常犯蠢,但不至于连认个错都认不好。而他也不是那等没见过世面的人,何至于被丽妃这么追问几句就手足无措?丽妃之所以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分明就是他刻意为之!
自己这个表哥啊,还是这么的看似忠厚善良,实则诡计多端。每个得罪了他、得罪了他钟爱的人的人,他一定都会大胆还击回去!
只是……钟爱的人,现在自己还算是吗?
她垂下眼帘。“谢谢你。”
“不用谢。以前我不是经常这样照顾你吗?虽然现在我们身份悬殊,我能帮你做的事情实在太少。那天我不在京城,还多亏了你去探望绮罗,让她了无牵挂的走了。我现在这样做,也不过是回报你的恩情而已。”徐明轩低声道。
回报?恩情?她有吗?
裴映雪嘴角抽抽。“其实,那天我也没做什么。”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绮罗她这些年一直念念不忘的就是那件事,能在临终前让她见到你,和你把话说清楚,她就已经死而无憾了。”徐明轩道。
拜托,她们俩当时根本就是在相互较劲,根本没有把话说清楚好吗?裴映雪无奈想着,只是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回忆,便按下不提。只又道:“她临终前,让我劝你以后留在京城,不要再把自己的命不当命,到处乱跑了。”
“你也觉得我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吗?”徐明轩突然抬起头看着她。
裴映雪被看得有些闪躲。“这个……大家现在都是这么想的。”想了想,她还是加上一句自己的看法,“我也这么觉得。”
“好,那我这一年都留在洛阳。”
啊?这么容易?裴映雪不可置信的抬起头。
徐明轩便对她笑:“其实那天我回到家,我娘就抓住我一阵好骂,这些天也一直拉着我喋喋不休,非说不许我再出去了。我被缠得不行,已经答应她,至少这一年老老实实待在洛阳,好生陪陪她。”
原来如此!
裴映雪赶紧拍拍胸口。她就说呢,自己才刚提一句,他就这么爽快的答应了,简直听话得让她胆战心惊!
“这样的话,舅妈也就能放心了。”她连忙点头笑道。
“是啊!这些年我一直在外奔波,连累双亲为我担惊受怕,的确是我不孝。现在绮罗去了,没有她在父母跟前代我尽孝,我就只能亲自侍奉在爹娘跟前了。”徐明轩笑道,“这么说起来,以后微臣要叨扰皇后娘娘的时候还有很多,到时候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嫌麻烦才是。”
“舅舅家的事情就是本宫的事情,本宫怎会嫌麻烦?”裴映雪摇摇头。
两人一路走着说着,眼看前方宫门在望,裴映雪实在忍不住,将潜藏在心头的话语问了出来:“那天奶奶寿宴上,陈绮罗她来找我,和我说了一些话。这件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徐明轩点头。
裴映雪心口陡的一缩。
“那……”
“这个你不用担心,都已经过去了。那个女人既然走了,她再想回来抢夺你的一切,那不是这么容易的事。至少,我不会让她如愿。”
听得他这么说,裴映雪的心便又悬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
“这个皇后娘娘您就不用管了。现如今,您是皇后,那就永远都是皇后。您也只管做好这个皇后就是了,微臣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支持您。”徐明轩明显不愿多说,便用这样的话截断了她的话头。
这个时候,两人都已经到了宫门口。徐明轩躬身冲她作揖:“多谢皇后娘娘相送,微臣感激不尽。”
裴映雪也点头还礼。“徐大人客气了。”
“对了!”忽的,徐明轩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微臣这次去南边,除了监督修筑堤坝外,也特地去拜访了一位年高德劭的名医。据说他在治疗各种疑难杂症上有奇效,原本微臣是想请他来给绮罗治病的,却没想到,名医人还未到,绮罗就已经……微臣听说这些天皇后娘娘您也病了,刚才听您说话似乎还有些气力不足,要不就让这位神医再帮您看看?”
神医么?还是治疗各种疑难杂症的?
裴映雪敏锐的捕捉到这些词,心中便有些意动。
“表哥说得这位神医可真是有妙手回春的本事?”
她叫的是表哥,也就说明现在是以亲戚的身份和他对话。这样,徐明轩的态度也轻松了不少。“这位老大夫从医已有五十多年了,早年各处游历,见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病症。后来他悬壶济世,救治了不少被其他大夫声称无法救治的病人,神医之名由此打响。只是这些年他因为年迈,已经不怎么给人诊治了,这次还是我求了他好多次,他才同意跟我回洛阳。这两天他在我家里住着,也给我爹娘哥嫂都看了看,都不用诊脉,直接看看面色,他就能将他们的症状给说个八九不离十。尤其,他开了一副方子给我母亲,我母亲才喝了两剂药,常年失眠的毛病就已经好了不少,这两天都能直接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徐夫人有失眠症,这个裴映雪知道。当初为了治这个,徐家也是遍请名医,徐夫人也吃了不少药,全都收效甚微。渐渐的,她也就绝望了,不再乱折腾。横竖失眠也不是绝症,左不过比别人少睡一点时间而已。只是话说得好听,这样长年累月的睡不好觉,对身体影响极大。年轻的时候还不觉得,这些年,舅妈的身体明显就比母亲的要差了许多。
因而现在听说那位神医竟然一出手就把徐夫人的失眠症给治好了,裴映雪便已经将他的医术信了大半。心中暗自计较一番,她便点头:“这件事,我先和皇上商量一下。皇上要是同意的话,我便派人去将神医接进宫来。”
“好。”徐明轩点头,终于告辞离去。
裴映雪也当即转身去找皇帝。
听说皇后又来主动请见,皇帝很有些吃惊。“她又来找朕做什么?”
他现在对裴映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反正,看不到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有时也会想想她,可等真正见到了,他心里却又极不舒服,巴不得赶紧离她远远的!这段时日的经验教训告诉他——不管是自己主动找上门去的,还是她主动来找自己的,都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所以,现在听说她又主动现身了,皇帝陛下第一反应不是高兴,也不是生气,而是惊慌!
“皇后娘娘说,她有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和皇上您商量,请皇上您务必要见她!”王全将裴映雪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出来。
皇帝眉梢一挑。
很重要很重要?到底是多重要的事情,能让她把状况说得这么严重?
下意识的,他就更不想见她了。斤扔长弟。
于是,皇帝陛下挥挥手:“你没看到朕跟前还有这么多奏折没看完吗?皇后能有什么大事?叫她先回去,回头等朕忙完了再去见她便是。”
“是。”皇帝的话就是圣旨,王全自然没有违抗的权利。便应了声,转身出去传话了。
只是他人走到门口,皇帝又突然叫住他。“算了,你还是让她进来吧!”
“皇上?”王全不解。皇帝嘴角轻扯,“这个皇后最能生事,当初是这样,现在亦是如此。朕要是不给她一个痛快,只怕她也不会给朕痛快。长痛不如短痛,与其一直被她折腾,朕还不如来个直截了断!你把人给朕叫进来吧!”
王全听明白了——感情皇帝陛下还是舍不得把人赶走嘛!便笑眯眯的点头:“是,奴才知道了,奴才这就去请皇后娘娘进来。”
皇帝假装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戏谑,板着脸酷酷哼了声,便提起笔继续批阅奏折。
当裴映雪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皇帝奋笔疾书的身影。她也不打搅他,乖巧的往旁边一站,主动给他磨起墨来。
皇帝一见如此,拿着毛笔的手就是一抖,笔下的一个字差点糊成一团。
这个女人一向都对自己不冷不热,大多数时候更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这一年来,她主动往他身边凑的次数五根手指头数的过来。而前几次分明都是有求于他,那么这一次,她居然还主动上前来伺候他笔墨,那就说明事情一定不小!
皇帝陛下后悔了,突然很想把她给请出去!
只是人都已经进来了,难道是他想请出去就能请出去的?裴映雪第一个不会同意!
因此,皇帝陛下磨磨蹭蹭的写啊写啊,一份奏折还是批阅完了。
合上奏折,他放下毛笔,慢吞吞的抬起头来,便又看到裴映雪满脸堆笑的模样,心里又咯噔一下!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还怕起她一个女人来了?
皇帝陛下暗暗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等气打足了,便冷冷抬眸:“皇后有什么要紧事,非要这个时候来找朕?”
“臣妾的确有一件事情想和皇上您商量,还请皇上您屏退左右。”裴映雪道。
皇帝看看四周围。除了王全外,其他人全都识相的退了出去。
裴映雪这才开口:“刚才臣妾送徐大人出去,徐大人介绍了一位专精于疑难杂症的名医给臣妾。”
皇帝垂在身侧的手立马一收。“名医?给你治病么?你的病不是已经好了吗?”
“大体上已经痊愈了,只是臣妾还是觉得有些虚软乏力,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叫臣妾多歇歇,说不定就好了。臣妾是不敢指望他们了,现在既然有徐大人推荐的名医,臣妾便想着横竖给谁看都是看,那便不如召他入宫来,也给臣妾看看好了。要是能治好了臣妾这个毛病,这也是一桩美事不是吗?”裴映雪笑道。
皇帝双眼微眯,一抹冷意从中射出:“你是已经打定主意了吗?”
“臣妾这不是在征求皇上您的意思吗?”裴映雪柔顺的摇头,“虽说是神医,但也是外男。臣妾想要召他进宫,也得得到皇上的准许。要是皇上不同意他入宫,臣妾也就作罢了。说不定再晕眩上一段时日,臣妾就习惯了呢?”
她这是在嘲笑他吗?
皇帝冷冷看着她。裴映雪便大胆和他对视,眼中的无辜丝毫不似作假。
皇帝暗暗咬牙——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狡猾了!现在居然还想出这个法子来强迫他同意!
“既然皇后你想请名医来给看,那就请吧!你乃一国之母,身体是重中之重,朕岂能让你一辈子都被这样的病痛折磨?”他冷冷开口,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好容易等到他松口,裴映雪连忙屈身行礼:“臣妾多谢皇上关怀。既然如此,那臣妾不打搅皇上您处理国事了,臣妾告退。”
走出御书房,她抬起头,看看头顶上灿烂的太阳,狠狠翻个白眼——不就是劝他去看个病,他至于这么排斥吗?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的皇帝也目露狰狞之色——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是个得寸进尺的!他就非要把他这难以启齿的毛病摊到光天化日之下给人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