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裴映雪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皇帝陛下俊脸阴沉,唇角勾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皇后原来这么嫌弃朕?”
“臣妾不敢!”裴映雪连忙跪地,“臣妾的意思是,丽妃妹妹今天晚上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皇上您难道不该去安抚安抚她吗?方才您陪凤鸣已经够多了,也是该分点宠爱给丽妃妹妹了。”
是不敢,而不是不嫌弃。他这位皇后还真是诚实得可以啊!
皇帝嘴角抽抽:“丽妃今天做错了事,朕看在大过年的份上没罚她闭门思过就够不错了。而且本就是年关,朕身为一国之主,不和朕的皇后一起度过,反而和嫔妃在一处,传出去了只怕对外人以及后人的影响都不好。”
放屁!去年过年的时候你就没来这里!
裴映雪心里大叫。去年这个时候,自己才刚刚回到身体里不久,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连这个年是怎么过过去的都不知道。不过她却记得一清二楚——皇帝当时正恨她入骨,那一年的家宴上。两个人并肩坐着他都没有舍得施与她一个眼神,就更别提过来椒房殿过夜了。
结果现在,他居然厚颜无耻的说出这种话?皇帝陛下,你今天已经一再刷新你的下限了你知不知道?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中想法,皇帝淡然道:“去年朕是独自一人在宣室过的除夕。”
宣室是皇帝的寝宫。不过他并不怎么过去。反而是在御书房里歇下的时间更多一些。
不过这样的说辞并不能说服裴映雪。她随即就又想问——那你今年为什么不照常去宣室?
“你不觉得,要是明日一早,凤鸣睁开眼就看到父母睡在身边,她会非常开心吗?”皇帝突然又冒出来一句话。
裴映雪瞬时说不出话了。
他说得没错。自从那次大病一场后,小丫头就对他这个父皇改观,越来越喜欢了。只是在喜欢之余,她也曾小声感慨韦芸儿告诉她,韦芸儿的父母经常一起陪着她吃饭睡觉玩耍。而她的父皇母后却都是单独陪她,极少一起陪伴在她左右。所以今天晚上,她才会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牵着他们,为的不过就是想趁着父母都在身边享受享受这份难言的快乐。而他们俩也知道女儿的心思,看在大过年的份上都默许了。
今天晚上,女儿一直在笑,心情极好。裴映雪醒过来一年多的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女儿这么开心。
所以,皇帝这个提议对她来说是个莫大的诱惑。
如果明天一早。女儿睁开眼就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画面。她一定会笑得更开心吧?这一个也是她作为目前所能给与女儿的最好的新年礼物。
看她神色软化,皇帝眼中闪过一抹得色,便道:“时候不早了,皇后还不赶紧为朕宽衣?”
“是,臣妾这就来了。”裴映雪咬咬牙,心里不停默念着为了女儿为了女儿,勉强将心里头的不愿给压了下去。
伺候皇帝陛下沐浴的过程,又是一段羞涩又心酸的血泪史,回头想想裴映雪眼眶里都是泪。
好容易给他老人家收拾妥当,裴映雪赶快自己也泡了个舒舒服服的澡。原以为忙到现在,皇帝肯定早已经累得睡着了。但是等她换上寝衣出来时,却见到那一位正半倚在床头,手中翻着一本书。
听到脚步声,他才抬起头:“怎么洗了这么久?”
“臣妾今天觉得太累,所以多泡了会。”裴映雪道,“皇上要是困了可以先睡。”
“不用。朕浅眠。”皇帝道,随手将书放下。
裴映雪眼角又抽了抽,连忙脱了鞋子爬上床。
素锦几个给他们掖好被角,放下床帘,便依次退了出去。
裴映雪爬上床,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闭上眼,睡觉!但是皇帝却并不想这么快放过她。
“皇后最近胆子似乎小了不少?”他低声道。
“是吗?”裴映雪心儿一跳,勉强笑道,“臣妾胆子一向都不大啊!”
“你的胆子不大?”皇帝忍不住嗤笑,“你要是都不大胆,那这世上还有大胆的人吗?”
哦,想起来了,这一位说的是当初的裴映雪。那一位当然胆大包天,反正坏事做绝她拍拍屁股走了,回头让她来收拾烂摊子嘛!
想起这个,裴映雪心情有些晦暗,便懒懒道:“那是以前。现在臣妾改了,臣妾如今只求日子平平顺顺,凤鸣健康快乐的长大,就够了。”
“你性子一改,连给朕沐浴的时候多看两眼的胆子都没了?”皇帝轻声问。
裴映雪又不禁一个哆嗦。
他怎么想起问这个了?上次她表现得那么差这一位都没有任何反应。这次她好歹手没抖了呢,他怎么反倒还问起来了?
脑筋一转,她便道:“皇上乃真龙天子,臣妾哪敢直视您的龙体?”
“也是。你要是真看了,必定又会嘲笑朕身子骨太过虚弱,没有肌肉,不好看。与其如此,不如不看。”皇帝自嘲笑道。
呃……
裴映雪再次被那一位的胆大妄为震惊到。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那她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其实,您的身体也不是太难看。”她小声道。
“嗯,朕知道。”皇帝点点头。
裴映雪再次无力扶额。
不过皇帝陛下明显被她最后这句话取悦了,一时心情大好,便笑眯眯的道:“罢了,时候不早了,歇息吧!明日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是。”终于肯睡觉了!她赶紧闭上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原本以为在四周围明晃晃的烛光下,还有这么个不大正常的男人在身边,她怕是又要辗转反侧。但裴映雪才闭上眼没多久,就迅速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一夜好眠,还做了两个甜美的梦。梦里,她记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桃花林中,一阵微风吹来,粉嫩的花瓣迎风起舞,将她团团围绕,桃花特有的淡雅清香迎面扑来,她高兴得再花丛间穿梭笑跳,乐得不能自已。
“父皇,母后还没醒吗?”
娇嫩的嗓音隐隐约约传入耳中,裴映雪记起来——这好像是凤鸣的声音?
女孩话音刚落,便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嗯,母后昨天太累了。”
“可是,母后在笑!她笑得好开心!”
“应该是她做美梦了吧!”
“哦,是这样。那她是梦到吃桂花糕了吗?”
“应该不是,她不爱吃甜点。”
“那母后爱吃什么?”斤以吐技。
“这个……父皇也不知道。”
“父皇你好坏!你竟然不知道母后喜欢吃什么,母后都知道你喜欢吃甜点,每次你过来都会叫小厨房准备一些。”
天!这对父女在乱说什么?
裴映雪陡然惊醒,睁开眼便看到皇帝和凤鸣公主两个人一左一右躺在她身边,正一手支颐侧身盯着她看。
见她醒了,小女孩立马绽放一抹灿烂的笑靥:“母后,您醒了!”
灿烂的笑颜感染了裴映雪,让她也不由自主的释放一抹愉悦的笑:“是啊,母后醒了。凤鸣你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有一刻钟的时间了。然后父皇醒了,然后母后你就醒了。”小女孩明显心情不做,竟然叽叽喳喳的主动说了这么多话,真是难得。
裴映雪突然就觉得:自己昨晚上选择答应皇帝的这个提议是十分明智的。看,女儿现在的心情不就很好吗?
意识到这一点,她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连带看着皇帝的眼神都带着几分笑意。
妻女的心情都这么好,皇帝陛下自然也不会拖后腿。便也面带微笑的看着她们。
等到素锦几个掀开帐子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三张笑意盎然的面孔,一时都怔住了。
见到几个丫头这呆呆傻傻的模样,裴映雪又不禁扑哧一声,忍俊不禁。皇帝和凤鸣公主见状,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于是,素锦一群人也都傻傻跟着笑。这笑意迅速向外传播开去,不到半个时辰,整个椒房殿上下全都喜气盈腮,一股轻松愉悦的氛围充斥其中。倒叫随后进来给皇后拜年的嫔妃以及她们的随侍都吓了一跳。
待到命妇们进宫拜贺,甫一走进椒房殿,便看到一张张的笑脸,便也不由得心境轻松了不少,就连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裴映雪觉得接见命妇这类事情不算太累人。不过是走马观花般的将几个重要人物召到跟前见个面,说说话,再留下所有人一道用个午膳,事情就结束了。
但说不太累人,也只是比起前些天安排家宴的情形而言。洛阳城里有品级的命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必须要见的还有十来个。这样一一见过,还要绞尽脑汁的想想此人的出身性情、丈夫儿女的情况,然后再结合这些说上几句,也已经足够让人累趴下了。
将需要见的人都见完,裴映雪便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累成了一团浆糊。
素问连忙奉上一盏香茗。素心也轻轻给她按捏着太阳穴。素兰小声道:“娘娘,该见的人都已经见完了,要不现在就赐宴,用完了就让她们散了吧!您忙了这些天,也该好好歇息歇息了。”
“不忙。”裴映雪摇摇头,拿起今日入宫拜贺的人员名册看了看,“去,再将裴侍郎夫人、韦侯夫人、宁安伯世子夫人、裴大少夫人、裴二少夫人请进来,本宫要和她们说说话。”
素锦连忙应了。正要转身离去,裴映雪目光一扫,又看到了上头一个“徐门二品淑人张氏”,想想便道:“再加一个户部尚书徐大人的夫人。”
“是。”素锦连忙又记住了,赶紧出去请人。
不一会,裴夫人、裴映雪的两位姐姐裴映霖、裴映霞,裴映雪的两位嫂嫂以及徐夫人在素锦的引领下鱼贯走了进来。
见礼过后,裴映雪赐座,裴映雪便以裴府里的事情为突破口,同她们聊了起来。裴夫人和裴映霖裴映霞母女三个好容易再见到家里这个小幺女,自然激动不已,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生热闹。裴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这几个月经过丈夫的洗脑、再加上裴家七小姐近日在宫里和凤鸣公主相处得不错,心里对裴映雪的排斥也减了几分,时不时的插上几句话,场面其乐融融。
在这样的状况下,一直静静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徐夫人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裴映雪和母亲姐姐们聊了一会,猛然间一个目光一扫,见到跟根柱子般矗立在那里的徐夫人,有心和舅妈拉近关系,便笑吟吟的问道:“对了,算算日子,表嫂也已经过世三个月了。再过半年,表哥就除服了。到时候,不知舅妈打算再给他选一个什么样的嫂子?要是有人选了的话,不妨跟本宫说一声,本宫给下旨赐个婚,也算是喜上添喜。”
以前陈绮罗活着的时候,她这声表嫂怎么也叫不出口。现在人死了,再开口似乎也就不那么难了。
而且想想,反正表哥已经注定不能属于她了,但再娶个什么样的表嫂自己还是能插得上手的。她刚才这么说,一方面是想提前一步知道消息,到时候要是觉得不行也好方便打岔。另一方面则是想着,当年的自己毁约在先,害得表哥到了这个地步,现在想要弥补也是艰难,便趁着有这个机会给赐个婚,也算是给两家都长长脸。这样一来,表哥就算是娶继室也能风风光光的,多好!
只是徐夫人并不怎么买她的账。
听到这样的话,换做其他人肯定早已经喜不自禁的叩头谢恩,但到了徐夫人这里,她只是站起身,象征性的福了一福,冷淡回应:“多谢皇后娘娘关心,不过臣妾的儿媳妇还没过世多久,小儿还在悲伤之中,臣妾现在还不打算和他谈续娶之事,便只安排了两个丫头去贴身伺候他,他已经收下了。”
裴映雪的手猛地一抖,手里的茶盏哐当落到桌面上,溅出几滴滚烫的热茶。
举凡大家公子小姐,身边都有几个丫头伺候饮食起居。但是徐夫人嘴里所说的丫头,绝对不是伺候饮食起居的!
“他答应了?”裴映雪震惊低问。
不想她反应竟然这么大,徐夫人眼神微暗:“他媳妇去了,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臣妇这个做母亲的给他安排的人,他为什么不收?这些天那两个丫头都在他身边伺候得好好的,他自己口说十分喜欢她们呢!”
后面这句话她是胡诌的。自从把人送给徐明轩后,她隔三差五的就把人叫到跟前去问。结果直到徐明轩还真只把她们当做贴身大丫头用了,那些端茶递水铺床叠被的活计全都叫她们干,但除此之外,他却是沾都不让这两个丫头沾沾身上。这都一个多月了,她也给两个丫头出了不少主意,却全都不管用,现在她心里正急着呢!
裴映雪小时候经常在徐家玩,对徐夫人十分敬重。听她这么说,她便信以为真,一颗心便都紧紧揪成一团。
难道,连表哥也扛不住美妾的诱惑,彻底堕落了吗?亏得她还一直以为他说话算话,信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信条呢!
“原来如此。”她木然点头,任由素锦将手边的狼狈收拾干净,也没了心情再聊下去。便又胡乱说了几句,就端茶送客了。
午膳过后,裴映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椒房殿,一头便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又做了个梦。梦里,依然是纷乱的桃花树下,她穿着崭新的衣裙在一个少年面前快乐的旋转。
“这是我这一季的春衫!我特地选的桃粉色,还叫人给绣了桃花,就为了和这里的景致搭配,表哥你看好不好看?”
“很好看。”少年含笑点头。顿了顿又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表哥,你……你坏死了!我不理你了!”桃林中的少女粉颊微红,似嗔似怨的瞪了他一眼,便往一旁的石凳上坐了。
少年唇角微勾,慢步走过来,将一只约莫一尺长的细长木盒放到石桌上。
少女立马被勾起了兴趣,瞬间忘了自己才刚说过不理会他的,赶忙问道:“这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少女依言打开盒子,便看到里头躺着一支用桃木雕刻而成的桃花簪。簪子被精心雕琢成一支桃花的模样,一头三四朵盛开的桃花簇拥着一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花团锦簇的模样十分讨喜。
虽然做工稍显粗糙,但胜在立意巧妙,叫人一见便喜欢上了。
“这是你亲手做的?”少女连忙抓起簪子看了又看,嘴上也没忘了问。
少年点头。“第一次做,手艺粗糙了些,你先凑合着拿在手里玩玩。等下次我再做个更好的给你。”
“好呀好呀!”一听到以后还有礼物可以收,少女喜不自禁,一面点着头,一面就抓住簪子往头上插去。戴好了,她便拎起裙子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怎么样,好不好看?”
“嗯,不错,很配你这身衣裳。”少年笑道。
少女顿时也笑眼弯弯:“那是,这可是我所有春衫里头最喜欢的一件了!以后穿这件衣服我都要戴着这个!你说好不好?”
“你说好就好。”少年浅浅笑道。
枝叶烂漫的桃花林内,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相视而笑,画面美好的就像一副隽永的画卷。
然而,一阵狂风刮过,年少无忧的岁月花落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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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夫人回到府上,脸色还不大好看。
当看到正等在那里的儿子的时候,她的心情就更差了。
然而徐明轩却仿佛没有看到,笑吟吟的走上前来:“娘您回来了。今天在宫里过得如何?一切可还顺利?”
“顺利,顺利得很!今天椒房殿里的人都跟吃错药了似的,一个个笑嘻嘻的,乍一看差点把我给吓到了!”徐夫人说着,想到那写满了亲近之意的脸,忍不住冷哼一声。
徐明轩连忙送上一盏热茶。“这样吗?这可是好事一桩,说明皇上和皇后娘娘最近心情都不错啊!”
“那是自然。我听他们说了,昨天大年三十,皇上一直陪在皇后娘娘身边,晚上也歇在椒房殿里。算一算,这个月皇上已经在椒房殿里歇了十天了!这个数字可不得了,换做谁谁都会高兴得不得了吧?”徐夫人凉凉道。
“娘说得很是。”徐明轩连连点头,“皇上和皇后娘娘感情好了,这后宫里的风气也能跟着好起来。到时候,李家也就不会仗着身份在洛阳城里胡乱撒野了。”
“呵,不过是几个庶民而已,他们越是蹦跶的欢,才越是丢人现眼,连带皇宫里的丽妃也被人病垢。不过说起来,丽妃也着实没点后妃的样子。你听说了没,昨晚家宴上,她居然被和顺长公主给骂哭了!小家子气得很,一点皇家人应有的沉稳大度都没有。要不是皇后娘娘及时出面为她说话,还不知道她会丢人现眼到什么地步呢!”徐夫人冷冷笑道。
说到这里,她又一顿。“说起来,阿雪现在是越来越有皇后的架势了。原本我还说,她从小就被娇养着,什么都不懂,就算进了宫当上皇后只怕也难以适应。不过现在看来,她适应得还不错,举止也算大方得体,再历练上两年,就又是个为人称道的贤后了。”
“那是,她本来就很聪明,只是人太懒。大家都宠着她,什么都不让她做,她自然也就什么都懒得做了。”徐明轩笑道。
“不过——”徐夫人马上话锋又一转,“今天皇后娘娘还特地召见了我,问了你的情况。”
“问我?”徐明轩微愣。
徐夫人笑着点头:“是啊!毕竟表兄妹一场,皇后娘娘对你的亲事十分关心,还说要是等人定下了,一定要告诉她,她给你们赐婚。我跟她说现在人还没定,不过我已经把身边的两个丫头给你了,她十分的高兴,一连声的说好。只是,我看她脸色似乎有些难看。”
“是吗?娘你观察得真仔细。”徐明轩不动声色的笑道。
徐夫人悄悄观察着儿子的表情,也点着头道:“那是自然。她好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外甥女呢,我自然也是盼着她过得好的。”
“娘对她的关心,想必她也已经感受到了。”徐明轩便道。
徐夫人心里莫名一阵发虚,连忙笑道:“那是自然!”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话,徐明轩便告辞离去了。
目送儿子的身影远去,徐夫人的脸也拉了下来。“阿九,你觉得怎么样?”
一旁的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妈妈立马走出来。她是徐夫人的陪嫁丫鬟,闺名唤作阿九。后来嫁给了徐府的管事,成了管事妈妈,这些年一直跟在徐夫人身边,是她的左右手,徐夫人有事都会和她商量。
阿九想想便道:“奴婢觉得,二公子似乎对您说的事情并不怎么在意,不过是您说了几句,他随便附和了一下罢了。”
“我也这么觉得。”徐夫人道,“可是,你觉得可能吗?”
阿九一怔。“夫人此话何意?”
“他要是真不在意的话,为何要特地在这里等我回来,还耐着性子听我说那些话?”徐夫人轻笑。
阿九顿时明白了,赶紧便道:“或许是夫人您想多了?二公子本来就孝顺,知道您去皇宫里受了半天的累,所以特地过来伺候您,这也是为人子应当做的事情。奴婢觉得,二公子只是想要好好孝顺孝顺您而已。”
“阿轩这孩子倒也是真孝顺。从小到大,他们兄弟几个里头就他最贴心了。”听得这话,徐夫人脸色好看了不少。
“不过!”但旋即,她又加重音量,“他心里有那个丫头也是真。这孩子从小就是个死脑筋,喜欢上什么就会一直喜欢,抱在手里死不放手。你还记得当年我给他做的那个布老虎吗?”
“奴婢怎么不记得?那可是夫人您亲手给二公子做的,您花费了足足四五天的时间呢!”
“是啊!当时阿轩拿到布老虎就十分开心,天天晚上都要抱着睡觉。后来虽然又有了别的喜欢的东西,这只布老虎他也一直摆在床头,一直到现在。后来老大家的阿蒙去他那里玩儿,看上了这只布老虎,哭喊着要要,他也没给,只拿了许多别的东西哄他。”徐夫人回忆道。
阿九也跟着点头。“的确。二公子从小就恋旧,时间越长感情越深。这是好事啊,说明二公子不是个忘旧的人。”
“总的时候说起来,他这个性子是好。但有些时候,这样的性情却会给他招来大灾祸啊!”徐夫人叹道。
阿九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了。“夫人,您是说……不会吧!现在那一位都已经是皇后娘娘了,二公子他怎么可能……”
“要是没这个可能的话,他为何不收用了珠儿?”徐夫人冷哼,“就是因为心里还有期盼,所以他才一直忍着!”
“奴婢明白了!”阿九恍然大悟,“难怪方才夫人您要特地跟二公子提起您和皇后娘娘的对话呢!想必现在,皇后娘娘已经认定二公子已经收用了珍儿珠儿了吧?”
“是啊!”徐夫人艰难一叹,再猛地一咬牙,“既然他们自己不忍心断,那就少不得我这个做长辈的狠狠心,帮他们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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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映雪下午睡了一觉,醒来后便恹恹的没有精神。
凤鸣公主只当她是长时间的操劳下累坏了,便也没有打搅她,只乖乖在自己的小书房里描红。
一转眼,天黑了,皇帝又来了。
这是这一位第一次接连两天都往她这里跑!
裴映雪心里突然浮现这个想法,然后立马又跳出另一个想法——赶走他!今天晚上她可没心情再伺候这位大爷。
不过转念又一想,今天好像是初一?
按照惯例,皇帝是该过来过夜才是。
嗷!
无力扶额,只能赶紧叫人给她收拾一通,便匆忙出去迎接这位世上最最尊贵的人。
皇帝今天也很忙。他一早便带领宗室祭拜了凤翔王朝的列祖列宗,又和宗族里身份地位不菲的长辈轮流说话,转眼时间就到了现在。
好容易回来歇口气,他便叫人摆驾椒房殿。
本来就有气无力的人,没想到又对上另一个更加有气无力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便觉得更加的有气无力了。
“皇后今天也累了吧?”皇帝浅浅笑道。
裴映雪颔首。“多谢皇上关心,臣妾还好。您今日祭拜先祖,也一定累极了吧?”
“可不是吗?人人都盼过年,朕却从来不盼,只因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人了!”皇帝叹息道。
的确。等人长大了,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了,便会发现这年越来越没意思了。还是做小孩子的时候好,其他什么都不用管,一切都有大人给安排好,自己只管吃喝玩乐,最是无忧无虑了。
裴映雪回想着自己当初尽情戏耍的年节日,却觉得这些回忆已经仿如隔世。
或许也是因为太累了的原因,皇帝陛下今晚上终于没有再折腾裴映雪,而是简单让两名小内侍伺候着沐浴更衣后,便倒在了床上。
裴映雪心里暗暗庆幸,赶紧也钻进净房里洗了个畅快淋漓。
不一会凤鸣公主也洗好了,穿着裴映雪新给她做的寝衣,站在那里亭亭玉立的就像是一朵小花儿,娇嫩可爱得不行。
皇帝也越看越爱,忍不住对女儿招招手:“凤鸣,今晚上父皇母后再和你一起睡,你觉得如何?”
“父皇您和母后是夫妻,你们理应睡在一起,儿臣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岂料,今晚上的凤鸣公主一反昨天绵软娇憨的小模样,板着小脸一本正经的如是道。
皇帝和裴映雪都惊呆了。皇帝忙问:“这是为何?昨晚上咱们一家子睡在一起不是很好嘛?”
“昨天是大年三十,团圆夜,我们睡一起当然没问题。可是今天是初一了,是一年之计的开头。父皇还是和母后多努把力,赶紧给儿臣生个小皇弟出来吧!”小女孩想也不想便道。
这句话,犹如一挂鞭炮在水里炸响,惊得夫妻二人面面相觑。
裴映雪脸都白了,赶紧把女儿拉到身边。“凤鸣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昨天晚上和顺大姑姑啊!”小女孩比她娘镇定多了,“虽然儿臣很不赞同她的很多话。但也觉得她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母后您要是不抓紧时间生个小皇弟出来,您以后的日子只怕不太好过。而且,儿臣也想要个弟弟。”
原来是被和顺长公主的话给触动了。裴映雪连忙长出口气,拼命拍拍胸口。
皇帝闻言,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忍不住又看了眼裴映雪,当然这个女人又摆出一副清纯无辜的模样,似乎根本就没有察觉到他的打量。皇帝陛下肚子里又噌的冒出来一团火,只是当着女儿的面不好发作,便只得作罢了。
“这件事,急也是急不来的。”思来想去,他这么对女儿说道。
凤鸣公主点点小脑袋。“父皇说的没错。不过,儿臣还是想一个人睡。”便对他们依次行个礼,“父皇,母后,儿臣告退。”
而后,便昂首挺胸,踏着稳健的小步子往她的寝房去了。
没了女儿在当中做润滑剂,裴映雪又觉得时间有点难熬。想了想,她小声问:“皇上您不是说累了吗?现在就安寝吗?”
皇帝冷冷瞥了她一眼。“安寝吧!”
没了女儿在身侧,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话,便干脆顺水推舟,什么都不说算了!
裴映雪如蒙大赦,赶紧伺候着这位爷脱了木屐,拉过被子给他盖好,自己也便爬上床去。
而后,床帘放下,蜡烛被吹灭,整个椒房殿都陷入一片深沉的寂静之中。
也不知道是不是下午睡了一觉的原因,现在的裴映雪有些睡不着了。只是没了女儿在中间,她也不敢乱动,便只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脑子里开始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
慢慢的,她想到了徐夫人今天说的那些话——臣妾安排了两个丫头去贴身伺候他,他已经收下了。
收下了……
不过,收下了,不代表他就收用了吧?收下和收用,这两个词差别还是很大的。以她对表哥的了解,他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他这辈子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心灵上契合的伴侣。即便这个路程遇到一些波折,他又岂会轻易言败?他要是这么容易向现实屈服了,那就不是她从小就喜欢并依赖的表哥了。
所以说,那两个丫头他只是收下了而已……对吧?
由这件事,她又联想到了自己下午做的那个梦,那一片美丽的桃花林。林子里,一对少男少女背对背各自靠着一株桃树坐在那里。
少女摸摸头上的桃花簪,满脸堆笑:“以后,我要嫁给一个像表哥你这样会做发簪的人,让他下半辈子都只为我一个人做发簪!”
“嗯,以后我要是娶妻了,我也只会为她做发簪。”少年颔首,一字一句的回应。
然后,两个都会心一笑。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抬起头,对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绽开了最最灿烂清纯的笑靥。
“表哥……”
裴映雪突然低叫一声,翻身闯到了身旁皇帝的怀抱里。
皇帝也没有睡着。明明今天比昨天还要累得多,却不知怎的,他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便开始回忆起自己的曾经——曾经,他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郡王,先帝的庶子。他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死在郡王这个位份上了。再娶一个身份一般的名门闺秀,纳一对侧妃小妾,一辈子碌碌无为的过去。
但是在遇到那个明艳张扬的少女的那一刹那,他的人生轨迹被改写。那应该是他人生中最灿烂、最紧张、也是最激动人心的一段时日。他以为,自己都已经爱上她了,也打定主意要和她携手共度一生。他甚至都暗想,就算当了皇帝,自己最爱的人也只有她一个,那些妃嫔不过是些摆设,随便应付一下打发外头的臣子就是了。毕竟她有多小心眼,他早已经领教过了。
可是,就在他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的时候,一封情书被送到他面前。他设想好的一切被彻底改写。
他对她由爱生恨,而她对他的感情也渐渐变了。是讨厌?是喜欢?还是无动于衷?到现在,两个人之间是怎么一回事?他都已经搞不清了。
正在他努力回想着她这一年来所作所为,尤其是这几天的,试图从里头挖掘出一些有用的信息的时候,身边的女人冷不丁的翻身往他怀里撞进来了!
皇帝陛下一时都愣住了,四肢僵硬的躺在那里。而怀里的这个女人却像是找到了一个温暖的栖息港湾一般,一手抱上他的腰,脑袋还在他胸前蹭了蹭,姿态亲密得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皇后,你又想干什么?”他压低声音问道。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一连串均匀的呼吸声——她早已经睡着了。
难道说,这是她睡梦中下意识的举动?皇帝心头一跳,饶是冰冷的夜晚也让他察觉出了几分温暖。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撩起她的一缕发丝把玩。
只是……他刚才似乎听到,她在翻身的时候叫了一个名字?
是谁?反正不是他。
这样一想,皇帝陛下火热的心便又凉了下来。早已伸出去的手也停在那里。
然而趴在他怀里的人却似乎对他的反应很不满,又低哼了一声,一把抓住他停留不动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这才满意睡去。
皇帝的心又被她这般亲热的举动被捂软了。
管她刚才说的什么!说不定只是说的梦话呢?这个女人虽然很不靠谱,但以他的了解,她对废献王废宁王几个用的心还没对他用的多呢!所以她做梦,肯定不会是叫别的男人的名字!
如此,他也就放心了。
皇帝陛下安心的拥着他的皇后,也坠入了香甜的睡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