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一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庞,半躺在病床上的垃圾孙伸出粗糙的双手,摸了摸自己两侧的脸颊,露出了一丝自嘲似的笑容:“医院不让我继续保持原来那副脏兮兮的样子,不但乘我发病昏迷的时候剪掉了我的头发,还洗掉了我脸上的污垢,所以这张脸也就这么露陷了。”
他随即叹了口气,朝半空中挥了挥手:“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这条命也持续不了几天了。该来的终归要来,该还的最后总是要还!”
垃圾孙的话终于让高岩回过神来,他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走到垃圾孙的病床前,问道:“孙老伯,你、你和寒赋到底是什么关系?”
垃圾孙眯起眼睛,望向天花板,这令他的神态与寒赋更为酷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最终,他沉沉地吐出了答案:“他是我的儿子……”
虽然从这张与寒赋酷似的脸庞上早就猜到了会是这种结果,可高岩和司徒允还是有种经受了惊涛骇浪冲袭的感觉,很想就此发表点深刻感想,可一时半会儿又无从说起。
最终,还是垃圾孙开口打破了弥漫于这间病房内的看似沉寂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的静谧。
“四十八年前,我认识了一个本地女人,她的丈夫是个混蛋,每天在外面吃喝嫖赌,回家后还时不时地找各种理由揍她。但她觉得她是应该承受的惩罚,因为丈夫之所以会这样对待她,全是她自己的错,谁让她的肚子不争气,无法为丈夫传宗接代呢?”
垃圾孙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轻松,语气淡然,恍若是在说一个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唯有那双被皱纹深埋的双眼中流溢的晦暗之光,才稍稍出卖了他此刻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的内心世界。
“一开始,我们只是朋友——她是那个时候岛上为数不多的、不对我这个捡垃圾的怪人横眉竖目的好人,相反的,要是家里有什么东西不需要了,她会留着等我去收。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接触次数逐渐增多,我们……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们的那种关系……”
说到这里,垃圾孙突然苦笑了起来,但很快又趋于平静:“那不是你们年轻人所说的什么爱情,只是一种……同情,没错,是同情!她同情我的孤独无依,我同情她的家庭不幸,然后、然后一切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高岩和司徒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对这位老人讲诉的这段过往做出何种评论。
但垃圾孙用神情告诉他们,他并不需要他们说些什么,他只需要他们静静听他说下去就可以了。
“这种关系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很快就怀孕了。她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原来无法生育的不是她自己,而是她丈夫,害怕的是她丈夫一旦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做出何种反应。但她最终还是选择将孩子生了下来。”
“这孩子就是后来的寒赋?”高岩终于开口问道。
垃圾孙点了点头:“他的丈夫虽然也觉察到了点什么,毕竟孩子长得并不像他。但可能他也因此意识到是自己无法生育,为了颜面,最终接受了这个孩子。我没有去认这个孩子,因为我知道对他而言,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远好过于拥有我这样一个生父。就算后来他的养父、母亲相继去世、不得不投靠远亲,看人家脸色过日子,我也没有告诉他他真相,因为……因为我不配做他的父亲!”
高岩和司徒允等着他继续往下讲,可是这个时候垃圾孙却闭上了眼睛,头靠病床上的枕头,一副打算闭目养神的样子。
这是什么意思?
高岩和司徒允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个老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得知他们俩出现在医院、特意叫护士把他们找来,难道只是为了告诉他们他过去的这段风流韵事?
正当他们等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垃圾孙却突然睁开了混浊的双眼,沙哑着嗓音道:“可是现在,我唯一的儿子却死了,这都是我的错,这是报应!”
“为什么这么说?”高岩终于从垃圾孙的话中听出了点苗条,马上问道,“是不是你知道点什么?”
垃圾孙缓缓地摇了摇头。正当两个年轻人以为他否认了这个说法时,他却冷不防抛出了一个他们始料不及的惊人答案:“我当然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发生在严家的所有事情,那些悲剧,你们追寻的答案,只怕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苦苦追查的一切竟然就在这个老人的心里,近在咫尺,唾手可得,此刻高岩和司徒允脸上的表情完全可以用买彩票时中了头奖时的那种狂喜来形容。
可是,像是为了故意撩拨他们早已按耐不住的心似的,垃圾孙再度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默之中。
两人,尤其是司徒允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冲上去使劲地摇晃老人的肩膀,好让他将知道的一切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全部都倒出来!
不过,最终他没有那么做,而是跑到老人身边,大声催促道:“孙大爷,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您倒是快说啊!”
垃圾孙缓缓地睁开眼皮,目光平直地飘向前方虚无的空气,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足以令两个年轻人血溅三尺的话:“我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司徒允急得像猴似的直抓耳挠腮,“哦,我明白了,你是怕那个幕后真凶害你是吧?这个你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出钱去请个更厉害的巫师……”
“我无需害怕。”垃圾孙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那您为什么不能说?”高岩急了,“您的儿子被人杀死了,既然您说您知道一切,那也肯定知道他是被什么人害死的吧?难道您就不想揪出幕后真凶,为您的儿子报仇吗?”
“呵,”垃圾孙再度笑了起来,然而笑容如同掺杂了黄连,令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看上去都是承载无数的悲苦,“我发过誓的,我不能说。”
“什么誓言比你儿子的性命还重要啊?难道你就不恨那个杀了你儿子的人嘛?”司徒允只恨现在手里没有一盆冷水,不然他非得好好浇浇这个老头,让他彻底的清醒清醒。
虽然内心跟司徒允一样焦急,但高岩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同时朝司徒允打手势,示意他稍安勿躁。
“孙大爷,你今天把我们两个特意叫过来,不单单只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吧?”
垃圾孙抬起厚重的眼皮,瞥了高岩一眼,目光中闪过了一丝赞许之意:“年轻人,你脑子不错,难怪她会看上了你。”
“你说的她,是指红花崖女鬼吗?”高岩问道。
垃圾孙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然道:“能让鬼魂,尤其是恶鬼托付的人,必定是个心灵纯净善良之人。这一点在我第一次遇到你时,就已经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