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芒冻伤的脚上长了血痂,木青不准他下地走路,改成她去伺候他。或许是因为年轻体壮,他恢复得很快,没几天血痂就掉了,所幸并没留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脚面上有一块块黑色的印痕。他自己可能觉得丑陋,在木青仔细检看他脚恢复情况的时候,他有些遮遮掩掩。但在木青看来,那就是他英雄的勋章,没有比这黑色的一块块印痕更美的图案了。
这场于大自然来说不过是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雪塌,却给木青和骊芒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从崖顶上倾泻而下的冰雪掩埋了几乎半个足球场大的谷地,靠近山壁洞口处的冰雪堆积得至少两层楼高。当木青出去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景象时,她几乎无法想象骊芒当时究竟是怎样凭了只身之力挖开了一条通道,把她从死亡的边缘拉了回来的。
骊芒的脚伤好了之后,两人就开始忙着把洞里剩余的残雪刮扫出去,把被压塌的槅门修好。旁边存食物柴火的洞自然也未幸免,被积雪填塞得满满当当。前几天骊芒养伤的时候,木青曾在雪堆中扒拉出一些吃的东西和柴火。她很庆幸,之前为了防止受潮,有一部分柴火用多出来的皮子遮盖了起来。现在虽然也有些受潮,但基本还是可以燃烧。除此此外,他们依着崖壁建的窑炉塌了,火墙被冲垮了,连放在外洞的一些碗盘容器也被压碎。
地面结冰,现在他们无法再挖土烧窑。一切都只能等到春暖的时候再重新开始了。
木青关于这个冬季剩下来最后回忆,就是在燃尽的火堆前,骊芒整夜将她搂抱在怀里,两人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皮毛相互用体温取暖。在她安然入睡的时候,起先的一些日子里,骊芒还在时不时地守夜,就怕余震会再次发生。
地震没再来过,然后终于有一天,当明媚的太阳照到了结在他们门洞上方的厚厚冰凌时,冰柱末端慢慢融出了第一滴水,笔直又轻巧地滴落了下来。
水越滴越快,听到声音的木青出来,用双手接住,贴近唇边舔了下,很冰,但她觉得有些甜。
春天终于来了。
木青有种感觉,这里的气候,并不像她从前所习惯的那样四季均匀。这里的春秋仿佛只是短暂的过渡,冬夏却异常极端。一旦开始变暖,几乎就像在短短数日之间,冰雪就开始大量地融化,阳光照射在她身上,她也能感觉到微微的暖意了。
她非常喜欢这样温暖的阳光。在经过了一个漫长得几乎像是没有尽头的冰天雪地之后。
当山谷里的最后一抹残雪消融了去,瀑布和溪流慢慢恢复了它的流动,水势渐长,经过一个冬日冰雪覆盖的土地也仿佛突然间苏醒了过来,疯狂地向外生长着各种各样的绿叶植物。仿佛一夜之间,原本的白色世界就变成了绿色的海洋。偃卧草、刺桐花、粉球、野草莓树、岩蔷薇和各种各样的石楠植物……这些都是木青给它们起的名字,它们在谷地里到处疯狂蔓延。树丛里静静蹲着等待蜣螂路过的大小蜥蜴、穿着花衣服唱着歌的各种鸟、细腰的野蜂,她有天甚至在走路时不小心踢到过一只圆滚滚的跑得还不快的****兔。可惜没等她抱起来,身后的小黑就已经猛地蹿了上去一口咬住,然后叼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享用了。
小黑如今已经长得到了她的大腿处,比她见过的最大的狗还要大上几分。脖颈后当初的那几个白点如今已经长成了片片三角形的竖立的骨角,颜色也变成了浅棕,配着全身油润发亮的黑毛,威风得就像年画里诸天神佛脚边的神兽。
木青发现它对她吹哨子时发出的声音非常敏感,只要听到哨音,不管在做什么,它立刻就会跑到她身边待命。所以现在干脆把哨子用个绳子吊子脖子上,当做召唤小黑的工具了。它被这个漫长寒冷的冬季压抑住的所有热情和精力到了现在仿佛都猛地爆发了出来,几乎是发了疯似地在外面跑,不停叼着被它捉住的小猎物回来甩在她面前,然后炫耀似地围着她绕圈子,期待她的奖赏。
但是木青现在不再敢像从前那样抱着它给它梳理毛发了,怕和小黑的亲密接触会对自己腹中的胎儿有影响。
之前被封在山洞里的一幕至今给她留下了心理阴影。虽然最后的缺氧时间估计应该不会很长,否则她也就醒不过来了,但还是有些担心会对胎儿造成致命的伤害。直到现在她的小腹已经微微有些鼓起,她才觉得稍微放心下来。
这个孕育在她腹中流淌着骊芒血脉的孩子,一定也会是个极其顽强的生命,就像他的父亲一样。她这样对自己说。
春天来了,骊芒也一下变得忙碌了起来。除了外出打猎,他剩下的时间就是在这片谷地里不停地劳作。除了重新造窑烧冬天里被毁损掉的陶器,就是翻土垦地。因为他听木青说要栽种黍子和薯根。不过几天下来,大片的地就已经被翻了出来细细地耕耘过,至少有三四亩的样子。木青估算了下,再多的话只怕往后照应不过来,况且现在也没那么多好种的东西,这才叫停了。
她当初离开聚居地的时候,带出了一包的黍子,一直小心地保存到了现在,就是为了用作种子。
黍子和稻谷相比就是略小了些,它们的植株比她看过的的现代稻麦要高出一些,结实后也是是穗状散开的。她问了下骊芒这里是如何播种的。但是骊芒居然挠头表示不知道。她哑然失笑。或许是因为工具或者产量的限制,在他们的观念里,种植可能还只停留在可有可无的地步,而且很有可能认为这是女人们的事情,男人去猎到足够多的肉味回来才是正业吧。但是从现在开始,她想让他慢慢知道,种植一旦达到了某种程度,就慢慢可以取代打猎,成为他们更加稳定的食物来源。这样他就不必为了果腹天天出去狩猎,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些别的事情。
木青老家就在南方的农村。小时候虽然没有下过地,但七七八八的一些农事还是有些印象的。她仔细回想了下,把黍子放在温水里浸泡了一个昼夜,到了第二天,便带着浸泡过的种子和骊芒一道来到田地边上开始了播种。
骊芒蹲下播种,她跟在他身边,等他挖了个浅坑,埋几颗种子进去,她便用工具把土层耙回盖住种子。大约每隔一个手掌宽度播种一穴。这样等到把种子全部播完,大约也就一亩地不到的样子。
木青不禁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多藏些黍子带出来。但很快她就开始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薯根上了。
去年入冬前他们贮藏起来很多块状的薯根,到现在还有一些剩下。木青在开春前就挑出了一堆个头饱满的,喷洒了些水堆放在他们烧火的角落边上,上面用枝叶覆盖,之前已经长出了芽。把芽块切下来,与浸泡过的草隔层堆放,到现在冒出的紫色芽头已经长到小半个指节的长度了,下面也有些白色的须根抽出来。她估摸着差不多了,这天在下过一场雨后,就和骊芒再次把芽块种到了陇地里去。剩下的地里,她和骊芒一道到了外面,寻找着可以食用的各种野菜,连土带根地整片挖了用兽皮包裹回来移栽。她甚至拣回了一大截的烂木头,因为上面长满了新发的蘑菇。当然前提是骊芒考证过,这是完全可以食用的蘑菇。
当时令进入木青估计的四月后,她这一大片开垦出来的地里已经种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最早种下的那片黍子和薯根抽发得整整齐齐绿意一片外,剩下的那些就真的只能用杂七杂八来形容了。而且有的长势不错,有的移植却失败,已经死掉了。但她也没怎么在意。毕竟这是第一次,这些野菜种起来除了吃,现在更多的还只是在为移栽积累经验。等过了今年,她就知道哪些品种产量高,适合移栽,明年的春天就会有选择性地播种或者继续移植了。
骊芒现在出去打猎,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把猎物都弄死。对于木青提到过的一些较小的禽类,他会尽量捉活的。因为她说她想养它们。
他起先对她的这个念头感到有些不解。但是等听到她一一列举了养小动物的好处,比如在她想吃肉的时候,可以随时宰杀,不用他出去打猎,又比如他们也可以吃野鸡们下的蛋,或者让蛋再生鸡,他们以后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鸡等等,他就立刻觉得她说得太好了。虽然养它们有些麻烦,但这样以后他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这里陪着她和她腹中日渐长大的孩子,这对他很有吸引力。所以现在木青已经拥有了五只母山鸡,两只羽毛艳丽的公山鸡,几只兔子,还有几只她叫不出名的比山鸡个头还要大些的野禽。她把它们的翅尖羽毛一一都给剪了,这样就无法飞行逃走。又和骊芒一道在靠近山崖的一片茂盛草地上围了个高高的篱笆,把它们圈了进去。草丛里虫蚁很多,它们自己就可以觅食。
篱笆除了关这些山禽们,附带着的另一个作用就是把小黑拦在外面。木青还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她只用绳子绑住山禽们的一只脚。没想到一转眼,竟被小黑扑上去一只只地都咬死了,然后摇头晃脑地叼到她面前邀功。有了前次这样的教训,她现在不得不防着些小黑。好在小黑也是个会看眼色的鬼机灵,自从前次事情后,它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外面的东西可以乱咬,但是家里的绝对不能碰,否则女主人会生气。所以现在对与自己一篱之隔,它一靠近就吓得瑟瑟发抖的山鸡野禽们很快也就没了兴趣。
没多久,木青的饲养名单里很快就又多了个新成员。骊芒有天抓到了一只双角盘卷,看起来很像绵羊的野羊。当时它的后臀已经被利矛所伤,鲜血淋漓。木青发现它是只母羊,而且腹部鼓胀,看起来像是怀孕了。这让她很是高兴。让骊芒弄了些草药敷在它伤处止血,而且专门把母羊关进了一个小山洞里养了起来,每天都用最嫩的青草投喂,热烈盼着小羊的出世。
然后偶然有一天,木青发现她的猴子邻居们不知什么时候也搬回来了。去年那只被小黑咬伤的小猴子已经长大,但是因为屁股上少了一大簇毛,所以还是被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猴子们的回归让她高兴了好几天。
木青觉得这个谷地里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初夏,木青已经怀孕五个月了。
现在的她皮肤被太阳晒成了浅浅的蜜色,腹部隆起,头戴她自己用藤编织的遮阳帽,身穿薄兽皮裁出来的吊带短裙,脚下趿了凉拖。
除了头几个月的不适,怀孕并没有让她变得弱不禁风,相反,她觉得自己现在健壮了很多。而且她也很喜欢自己现在的肤色,看起来和骊芒更相配。
骊芒心疼她挺着肚子,不让她干活,自己一手包了几乎全部的活计。但他不在的时候,她就照样去溪流里捕鱼、去地里除草浇水,或者去给母羊挤奶。她希望这样能让自己到时候生孩子的时候顺利些。
母羊前些时日生下了两头小羊,奶水丰盛。除了哺乳小羊,她每天也会挤些出来煮了自己喝。当然,野性未驯的母羊并不会乖乖地让她去挤。但她有办法。只要把小黑拉过来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母羊立刻就一动不动地任她折腾了。
小黑真的很管用。
这天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木青躺在骊芒的臂弯里,慢慢向他描述房子的结构。
事实上,盖房子的念头她早就有了。去年冬天的两次地震让她心有余悸,生怕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来这么一下,住在山洞里真的有些让她放心不下,而且春来后地底潮气就很重,住着也不是很舒服。只不过之前他们两个就一直忙得像个陀螺,所以耽搁了下来。现在生活渐渐开始步入正轨,骊芒空闲下来的时候也多了些。她觉得可以考虑这个问题了。
她理想中的房子像傣家竹楼那样的,她做过这样的一个导游线路,所以现在就算闭上眼睛脑海里也能浮现出竹楼的结构。高出地面、四方形的竹楼,她从前就觉得不错。
其实她之所以会想到建竹楼,是因为开春后,有一天骊芒挖了些竹笋带回来,她问过后才知道这一带有竹子,于是当时就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按照她知道的竹楼结构,建一座砖和竹木混合结构的楼。她知道现有的条件下,或许会有很多的困难,但是只要想办法,就一定可以克服。所以今晚一时忍不住就跟他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