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的人走开了, 心却走不开,站在清新的晨风里,她胸中的抑郁却依旧难消, 这就是她新任门卒以来始终目光呆滞作魂游太虚状的全部原因。
与小翠一同当班的阿力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自然是无法了解她如此复杂的心思的。看着她痴痴呆呆, 脸色阴晴不定的样子, 他是一肚子的纳闷, 但又不敢问,只好凭着自己的人生阅历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猜测,所能想到的也仅是“银子丢了”, “挨宫主骂了”之类幼稚的原因。
就在两位“门神”各自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前方的草丛里发出了一阵“悉悉瑟瑟”的声响, 两人虽然都想着心事, 但毕竟有功夫在身, 又是职责所在,警觉性总是要比常人强些的, 因此一下子都回过了神来,四道目光齐向声音来处射去。
那声音似乎来自左前方的草丛中,此时雾气正浓,那草丛本又茂密,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小翠眼珠一转, 俯到阿力耳边轻声道:“你呆着别动, 我过去看看!要是有什么意外, 你马上发信号通知其他兄弟!”
“还是我去吧?”阿力皱眉。虽说他的年纪比小翠小, 可好歹也是个男孩子, 没理由让人家大姑娘冲在前面充英雄,自己缩在后面当乌龟吧?
“去你个头!”小翠一拳捶在他额头上, “服从前辈,听到没有?”
阿力龇牙咧嘴地捂住头,想叫又不敢叫,怕惊动“敌人”——虽然是不是敌人还不知道,或许就是只野猫也说不定,但……正所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作为守卫人员,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看着小翠凶神恶煞的表情,他最终只有点头。
做了个要阿力放心的手势,小翠横剑护身,蹑手蹑脚地潜行了过去。随着与假想敌之间距离的不断缩短,她渐渐看出是有个身穿赭色衣衫的人半蹲在草丛里摸索着什么。
因为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不好贸然出手,且考虑到仙宫中人行事应光明正大,她便停下脚步,放开嗓门喝了一声:“喂,是谁在那里?”
草丛里的背影蓦地一抖,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喝声吓了一跳,瞬间的默然后,那人把身子伏得更低,结结巴巴地应道:“姑……姑娘,等一下!别过来,千万别……别过来……”
听声音,对方显然是个男人,而且是她不认识的陌生人,看行为,鬼鬼祟祟的,似乎不像好人。小翠身有武功,倒也不惧,闻言反又踏上了一步,冷笑道:“草丛里的那位,人家问你话呢,是个男人就站起来回答,缩在那里算什么?”
“不……不……不是啊!我是不能……”那人更慌了,边说边从地上捞起些什么,然后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
见他也不出来说明身份就想逃跑,小翠愈发肯定他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站住!”娇斥一声,她双足一点纵身飞掠过去,眨眼的工夫就到了那人身旁。还没来得及施展她那虽不算太强但也并不太差的身手,她便因眼前的景象惊得呼吸停顿了一瞬。
这……是什么情形?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四肢着地作爬行状,这也就罢了,毕竟穿什么样的衣服,选择什么方式走路,是由各人的经济能力、生活习惯以及身体条件所决定的,旁人无权干涉,但再穷困潦倒,不拘小节,或者是身体不便,也不能不成体统到……连条亵裤都不穿吧?
她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这段时间心思太乱出现了幻觉,但……再次证实的结果斩钉截铁地告诉她,那是再鲜活生动不过的事实。
“啊——”
清醒过来的她顿时捂住眼睛,跳着脚尖叫起来,而对方也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与她同样惊恐的叫声:
“啊——”
这两声叫喊把不远处的阿力吓得不轻,他以为小翠遇到了什么危险,赶紧从立足处奔了出来。
别看他年纪小,处理起事情来可是训练有素,只见他在跑出这几步路的过程中右手一转拔出背后的佩刀,左手抓起胸前的哨子吹了一长两短三声向宫里和附近的同伴发出讯号,两件事同时完成之后,他的人已经到了小翠身旁。
小翠面对着他,背对着草丛,身姿僵硬,五官扭曲地站着,这样子……是有些诡异,不过看她站得笔挺,应该是没有受伤。稍稍松了口气,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翠抬手朝背后指了指,似乎是叫他自己去看。阿力一头雾水地走过去,紧接着,他的嘴倏地张大,下巴都几乎掉了下来。
在那儿的自然还是那个混账男人,只不过阿力看到的是,那个人已经全身瘫软地匍匐在地上昏迷过去,未着寸缕的部位呈梅花状地插着五枚银针——那是小翠最拿手的暗器,用具有麻醉作用的药物淬炼过的迷魂针。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如此荒唐可笑的场面,还真是他生平仅见,这叫他……说什么好呢?
* * * * *
看着小翠、阿力,以及另外两个听到讯号声赶去支援的门卒神情古怪地把那个昏迷不醒的俘虏抬进来放在地上,清秋和紧随在她身后的众位护法、堂主们都不禁愕然地拧起了眉。
刚听到阿力吹出的哨声,他们还以为是来了什么强敌,可是,几个小卒子就能摆平的角色,怎么看也不像有多“强”吧?那么,有什么状况值得他们发讯号报警呢?
“怎么回事?”清秋直接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小翠。
除了她,其他几人都有站外岗的经验,知道按规矩,只要遇到的情况自己能够处理就不需要发出紧急讯号,事后再上报就可以了。如果说这个警是误报的话,那么出差错的也只可能是新上任的小翠了。
“宫主,哨子不是小翠姐姐吹的,是我!”看出清秋眼里的问责之意和小翠的尴尬窘迫,阿力的男儿血“唰”地涌上头顶,于是立即站出来澄清事实。
听完事情的经过,在场众人无不好气又好笑地看向地上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为免有碍观瞻,阿力他们已经从掉在他身边的包袱里找出条裤子替他穿上了,但还是把他脸朝下摆着——只因他的伤处还插着小翠的迷魂针,在没有得到宫主的允许之前,他们是不能擅自替他起针疗伤的。
这人身上肮脏,衣衫破烂,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和灰尘、碎草纠结在一起,里面也不知爬着多少虱子,看他这副邋遢落魄的模样,想来多半是个乞丐。不过……清秋缓缓眯起了眼眸,她怎么觉得,这人的身形似曾相识呢?
“把他翻过来,我要看看他的脸!”她沉吟着开口。
阿力应了声“是”,和另外一个门卒合力把那人的身子从他没有中暗器的那一边侧翻了起来。下一瞬间,清秋的眼眸立刻瞠大,脸上的表情就和小翠刚发现他没穿裤子时一模一样。
“怎么样,宫主?他是什么来历?”小翠摩拳擦掌地凑过去,想知道初担重任的自己到底抓到了一条什么样的大鱼。
“陶……师弟……”清秋讷讷地道出这几个字,虚弱犹豫的语气表明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霎时间,所有的人都愣住了,其中受刺激最大的莫过于小翠。
这不要脸的男人……竟然是宫主的师弟?天要亡她啊……
沮丧地想着,她好不容易因盼望立功而暂时忘却了烦恼的心再度被乌云笼罩,一张脸倏然拉成了苦瓜状……
* * * * *
从昏迷中醒来,骤然发现自己穿着一身洁净的白缎亵衣,躺在被熏得喷香的柔软被褥间,陶晟几乎以为自己是身在梦中。
“你醒了?”
忽然,一个柔和悦耳,微含笑意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他茫然仰眸,随后便看到了坐在床前的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