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升起的浓烟遮挡住所有人的视线, 烟雾缭绕中龚熙诺仿佛看到原璟坤面容,模糊又清晰,熟悉的眉眼挂着浅浅的笑, 薄唇微抿, 如同以往的神情令龚熙诺恍惚中犹如做梦般难以辨出眼前景象的真假。
刺鼻的味道唤醒龚熙诺片刻的出神, 在与警察的撕扯中突破他们的阻拦, 率先跑到仍旧冒着白烟的废墟前, 脚下几个踉跄,跌跌撞撞地来到原璟坤最后站定的位置。
宋叶阳和周英俊紧随其后,龚熙诺徒手挪动片片碎砖, 白净修长的手指瞬间被划伤道道细口,宋叶阳和周英俊没有劝他, 现在对于他们来说, 最重要的是要争分夺秒找到原璟坤。
“不可以, 不可以,你不可以出事, 你不可以抛下我,不可以不要我,不可以不要我们的孩子,你是我的爱人,你是媛媛和姐姐妹妹的爸爸, 你怎么可以这样离开我。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龚熙诺心中默念着, 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被他扔在身后的碎片越来越多, 时间无情地一分一秒地过去, 龚熙诺终于忍无可忍地将手里的碎砖狠狠地砸向地面,咬紧牙关道。“哎呀!”
宋叶阳和周英俊明白此时此刻的龚熙诺已到崩溃的临界点, 他们俩并没有因为龚熙诺突然的暴怒而停下手里的动作,相反,默契地向龚熙诺这边移动,越来越快地清理残渣。
警察和消防员在他们相反的方向,或徒手或借助机器清理现场,他们较快地找到冯祥林的尸体,被炸得体无完肤,惨无人睹,令人无法直视,消防员快手快脚地将冯祥林的尸体运送到待命的救护车里。
因为警察和消防员的躁动,龚熙诺三个人同时望向对面,焦黑难辨的尸身刺激着他们的视觉神经,宋叶阳和周英俊对视,不禁同时红了眼圈。
也许警察说得对,这样的环境,这种力度的爆破,必定凶多吉少。
龚熙诺提气,再次使自己冷静下来,猛然之间,记起在武警开枪和冯祥林点燃□□之前,原璟坤似乎和冯祥林有些许推搡的动作,虽然当时他们俩的距离不近,但龚熙诺的视线几乎凝固在原璟坤身上,他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一幕。
龚熙诺直起身来,对原璟坤的动作进行分析后,朝着左面慢慢地走去,在钢筋断裂的地方停下脚步,弯腰蹲下,惊叫道:“璟坤!璟坤!璟坤!”
龚熙诺连着叫了三次,宋叶阳和周英俊闻声赶来,考虑到原璟坤的特殊情况,在前来的路上,宋叶阳短信通知了左锋,在恰巧的时间点赶到的左锋提着急救箱费力地朝这边走来。
断裂的钢筋横跨在坚硬的断墙中间,原璟坤奇迹般地被卡在中间空余的位置,模糊不清的脸上有土又有血,至于下身有没有被压着根本看不到。
“这里!这里!这里!有人!”周英俊兴奋地冲着警察和消防员挥手。
吊车将沉重的钢筋挪开,消防员和警察又清理了周围的碎片,万幸地是,原璟坤并未被任何坍塌的楼体残骸压着,龚熙诺和周英俊按照左锋的指导将人顺利地挪动出来。
宋叶阳和左锋在旁轻轻地唤着原璟坤的名字,龚熙诺抬着他的上半身,探了探他微弱的鼻息,稍稍放心,慌忙检查他的伤势,除了眉骨处的血迹,没有其他出血的地方,口鼻没有出血,意味着没有内脏出血的迹象。
左锋趁人不备极快地检查了原璟坤的后面,冲着宋叶阳摇头又点头,摇头的意思是没有出血,点头的意思是胎儿应该没事。
没有耽搁,龚熙诺把原璟坤抱上了左锋开来的急救车内,宋叶阳陪着他们去医院,周英俊留下来处理善后事宜。
左锋所在的是家高级私立医院,在他出发前已经妥善安排好急救室,担架床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车刚停稳,经验丰富的护工和护士上前把戴着氧气罩的原璟坤抬到床上,推向急救室。
在车内,左锋简单地处理了原璟坤眉骨处的伤口,被断裂的锋利钢筋划伤的伤口又深又长,差不多有三厘米,又简单地处理了龚熙诺手上大大小小的划伤。
龚熙诺站在急救室门口,短短数小时,失去得到再失去再得到,几经反转的情况仿佛已将他的灵魂抽走。
在爆破发生的瞬间,他才深刻地体会到原璟坤等同他的生命般重要,如果没有他,那么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还有什么理由,还有什么价值。
他简直无法想象,没有原璟坤,他该怎么办。
“熙诺,坐会儿吧。”宋叶阳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
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龚熙诺沉默无语,他紧紧地盯着急救室的白门,好像要将白门看穿,好像这样可以看到里面的原璟坤。
宋叶阳没有勉强他,他明白龚熙诺的心情,当初自己的爱人在生死关头徘徊时,那份无助,那份期待,那份焦急,是任何人都无法感同身受的。
三个小时后,左锋推开门,缓步地走出来,宋叶阳快步过去,急问:“璟坤怎么样?伤得重吗?”
左锋对上龚熙诺灼热的眼神,摘了口罩:“原先生的右小臂骨折,已经复位固定,眉骨处有道划伤,由于伤口很深很长,肯定会留疤,脑后有个肿块,是淤血造成的,大概需要几天淤血才能消除,幸运的是,可以排除脑震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伤处。没有生命危险,龚先生,您放心吧。”顿了顿。“胎儿情况良好,我想应该是原先生摔倒前用胳膊肘垫了下,减缓了坠倒的力度。”
即便在如此危险的情况下,原璟坤宁可伤害自己都毫不犹豫选择保护他和龚熙诺的孩子。
听完左锋的话,宋叶阳提到嗓子眼的心归了位,和左锋道了谢,待左锋走后,对缓不过来神的龚熙诺道:“璟坤没事儿,璟坤没事儿。”
宋叶阳重复了两次,龚熙诺才回过神儿来,擦了下额上的汗,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宋叶阳,接受了不算好可也不坏的现实。
原璟坤被安排在特护病房里,为了防止出现突发情况,前三天暂不许人探视。
三天来,龚熙诺没有离开过特护病房前的监护区,整日整夜地坐着,时时刻刻眼珠不错地看着里面仍然昏迷的原璟坤,不眠不休。
宋叶阳和周英俊交替陪着他,周英俊前两天忙着处理这件事的善后,动用了复杂的社会关系,将整件事压下来。
一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谈不上立功不立功的问题;二来考虑到社会影响,没有大肆声张的必要,连负责此案的警长都稀里糊涂地结了案。
“熙诺,睡会儿吧。”周英俊看着龚熙诺重重的眼袋,不免有些心疼,总这么熬着,不等原璟坤醒来,龚熙诺非得熬病了不可。
龚熙诺闭了闭眼,他不是不想睡觉,精神的高度紧张和对原璟坤的惦念使他即便闭上眼都睡不着,其实他也明白,等原璟坤醒来还需要他的照顾和陪伴,不能轻易倒下,可身体偏偏不听思维的指挥。
“打一针吧。”周英俊提出左锋之前的提议,建议龚熙诺强制睡眠。
龚熙诺重重地点头,他的确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有足够的精神面对以后的生活。
在药物的帮助下,龚熙诺足足熟睡了十二个小时,等他醒来的时候,生命体征平稳的原璟坤已转到普通特级病房。
得到充分休息的龚熙诺明显精神比之前强许多,他洗了澡,刮了胡子,换了件原璟坤喜欢的衣服,他不想原璟坤醒来见到邋遢不堪的他,他希望原璟坤醒来后见到他如同以往神采奕奕干净整洁。
当天下午,原璟坤悠悠转醒,他的思维意识仍旧停留在与冯祥林在小楼上面的对峙,眉骨处的纱布挡住了他本就模糊的视线,白茫茫地晃得他眼晕,浑身沉重地酸痛,他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好半天才隐约地听见从耳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璟坤...璟坤...”
原璟坤费力地睁开眼,那张俊美的脸,那副漂亮的五官,那双明亮的眼睛,多么熟悉的面庞和声音。原璟坤想抬手,却发现动不了。
龚熙诺握着他的左手,宋叶阳站在床尾,见原璟坤身体有反应,欣喜地探过身体:“璟坤,璟坤。”
左锋掏出手电筒,扒开他的眼皮,检查了瞳孔,又摸了摸他脑后的肿块,仔细地观察了仪器上面显示的数字,记录在病历里,调了调点滴的速度,叮嘱道:“不要说太多的话,尽量多休息,先不要喝水和吃东西。”
“知道了。”宋叶阳代替龚熙诺应下。
左锋和宋叶阳一前一后出了病房,将空间和时间都留给龚熙诺和原璟坤,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恍如隔世的两个人对望良久,原璟坤望着三天来消瘦不少的龚熙诺,手上使了点微弱的力道。
龚熙诺的神色复杂,愧疚、担心、欣喜交杂着涌在心间,他轻轻地抚摸着原璟坤苍白的脸,手下真实的触感令他对命运和上苍感激不已,喉结翻动,缓缓地吐出几个字:“宝宝,对不起。”
“傻瓜。”原璟坤动动嘴唇,却发不出声,努力地向上牵动着嘴角。
原璟坤醒来后的三天内大部分时间还是昏睡,即便醒来,也没力气和精神,仅在得知挂心的胎儿无碍后,闭着眼露出宽慰的笑容。
在昏睡期间,原璟坤噩梦连连,常常睡中呓语,龚熙诺和宋叶阳连番地守着他,在他被噩梦纠缠时,拉着他的手轻声唤他的名字,往往如此,原璟坤的情绪才得以稍稍平复。
原璟坤需要静养,暂时不宜探视,除了长陪的龚熙诺,负责后勤保障的宋叶阳基本每日都到。
井仁和钟凤云得知此事后震惊不已,因不方便去探视,索性担负起照顾管正梅和孩子们的生活,为了避免他们担心,大家都默契地瞒着老人孩子。
差不多七天后,原璟坤的精神稍加恢复,不再每日昏昏沉沉地睡不醒,不再靠营养液度日,能够与龚熙诺和宋叶阳简短地交流,能够吃点稀软的食物。
龚熙诺舀了半勺宋叶阳特意熬得五谷粥,小心地吹了吹热气,递到原璟坤嘴边,原璟坤顺着勺边小口地吸溜进嘴里,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再吃。
“怎么了?不好吃?”宋叶阳见他没吃几口,紧张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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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尽管粥的香气非常诱人,但原璟坤实在没胃口。
不等宋叶阳再问其他的,原璟坤左手撑着床,后背离开床背,呕了几下,龚熙诺眼疾手快地放下了碗,拿过了纸篓,但原璟坤还是等不及地吐在了被子上。
原璟坤皱着眉看了眼被子上面的污秽,费劲地探着身体,想要吐到地下的纸篓里。
“没事儿,没事儿,你吐你的,没事儿,别乱动。”宋叶阳怕他乱动牵扯伤口。
龚熙诺把纸篓举到原璟坤面前,原璟坤对着纸篓又呕了几下,把吃下去的这点粥全部吐尽,又呕了些酸水,方才罢休。
龚熙诺等他吐完,又等了会儿,才把纸篓放下,想搂着他躺下,谁知刚碰到右肩,原璟坤便疼得倒吸冷气,龚熙诺不敢再动,等他自己慢慢地倚回床背。
原璟坤本就浑身是伤,疼痛难忍,偏偏强烈的妊娠反应又来凑热闹,简直嫌他不够难受。
宋叶阳抱来干净的被子替换了脏的被子,扔了纸篓里的垃圾袋,拿出个新买的小盆放在床边,方便以后原璟坤再吐。
“熙诺。”原璟坤有气无力地拉了拉龚熙诺的手。
“嗯,宝宝,怎么了?”龚熙诺凑近他,低声问。
“我肚子疼。”原璟坤皱着眉闭着眼,微弱地喘息都十分费力。
宋叶阳当即叫来左锋,经过检查,还是之前怀姐姐妹妹时出现的羊水问题,不算太严重,左锋听说开始吐了后,眨了眨眼,吃不进去东西不是好事情,他现在需要能量才能有助于伤势的恢复:“能吃的话尽量多吃点,除了忌口的那几种,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要有太多的顾忌。”
原璟坤心里并无顾忌,比起伤势恢复,他更在意肚子里胎儿的健康成长,只不过孕初期的食欲不振不是他可以依靠意志能够克服的,更何况强烈的孕吐更是难以控制。
每日三餐无论吃多吃少,吃完过不了多久必定都要吐尽。
按说骨折康复期需要大量补钙,井仁送来钟凤云特意熬得骨头汤,甭说喝,原璟坤连闻都闻不得,唯有靠钙片和牛奶进行补钙。
宋叶阳每天绞尽脑汁为原璟坤调配饮食,原璟坤和肚子里的胎儿倒是对他做的馄饨和面汤颇给面子,每次都能吃七八个馄饨喝大半碗面汤,可也不能顿顿都吃这两样,宋叶阳拣着原璟坤爱吃的菜变换着花样做,偶尔一顿半顿也能吃下去不少。
龚熙诺左手垫着餐巾纸托着蛋挞,右手拿着小勺挖了点蛋挞中间细软的蛋羹,举到原璟坤的嘴边。
原璟坤吃进嘴里,温热嫩甜的蛋羹滑过喉咙,口感不错。
“宝宝,还吃吗?”不知不觉,龚熙诺已经喂了整个蛋挞的挞芯部分。
原璟坤摇了摇头。
龚熙诺把蛋挞放回盒内,抖了抖裤子上的残渣,重新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原璟坤的嘴角。
宋叶阳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保温壶,瞧见床柜上面的蛋挞:“吃蛋挞了?”
“嗯。”龚熙诺应着,接过他手里的保温壶,原璟坤上午突然想吃蛋挞,龚熙诺便差司机倪鹏跑了趟肯德基,买了盒新出炉的蛋挞。
龚熙诺打开保温壶,往小碗里盛了几个圆润饱满的馄饨,又倒了点香气浓郁的汤,坐到原璟坤身边的空位,在小碗里用勺把不大的小馄饨一分为二,吹了吹热气,喂进原璟坤的嘴里。原璟坤的眉骨受伤,每次进食的时候牙齿稍微用力便牵扯到伤口,引起疼痛,所以只能小口小口地细嚼慢咽。
自从原璟坤受伤住院以来,喂饭擦身吃药这些琐事都是龚熙诺亲力亲为,不假于他人之手。细心又耐心地照顾着原璟坤,每天晚上必定等原璟坤睡着才躺下,早晨必定在原璟坤之前醒来,事无巨细点点滴滴关怀备至。
“烫吗?”龚熙诺又舀起另一半馄饨,等着原璟坤细细地嚼着。
原璟坤咀嚼得非常慢,磨牙似的好半天才咽下去,摇了摇头。
断断续续地喂了三四个馄饨,又喝了点汤,原璟坤表示不想再吃,龚熙诺和宋叶阳并未勉强他,省得吃得太多,适得其反,吐得更加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