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空无一人。
乔莫晚深吸一口气,蓦地转身,将已经打开一条缝的客房门,又给重新关上了。
王树林刚准备进去,就被这么一声给关在了外面。
“怎么了?”
王树林有些诧异的看向乔莫晚。
乔莫晚深呼吸了两口气,摆了摆手,“阿昌不在床上。”
“不在……床上?”
王树林都难以置信了,“不可能啊,他刚才实在是病的不轻,肯定是需要卧床休养的。”
乔莫晚有些颓然的靠在身后的墙面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我现在怀疑……阿昌根本就没有傻。”
“不可能!”
比起刚才的话,王树林更加斩钉截铁了。
“绝对不可能,你不信我的医术,可是一年前,是我还有一个老医生共同会诊的,那位老医生是全国德高望重的脑科专家,已经是鉴定过了,他并非是一般的精神上出了问题,而是病理性的,这个过程不可逆,也无法医治。”
乔莫晚静静地看着王树林,没有说话,若有所思。
王树林似乎这个时候也发觉到自己的义愤填膺了,有点尴尬的说:“抱歉,我不是……”
乔莫晚摆了摆手,“我就是……想要让他好起来。”
王树林点了点头,声音有点低,“嗯,我知道的,你毕竟是他媳妇儿。”
乔莫晚你一听,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也是从大城市里面上了医学院被调过来的,思想不该这样愚昧啊,且不说我是通过国家并不承认的买卖这种手段买过来的,我们没有去过民政局,没有登记结婚,又何必非要用这个词来束缚自己呢?”
王树林有些愣怔,“可是,我……你既然来了,难道不是既来之则安之么?”
乔莫晚摇了摇头。
“既来之则安之这个词语,可以用在很多情况下,用在你无力改变现状的时候,用来听之任之,也是一种超脱洒脱的写照,但是并不是这种。”
乔莫晚说:“并不是懦弱,并不是不思进取,并不是井底之蛙,我并不安于这种现状,也并非是无力改变。”
乔莫晚的话,让王树林感觉到一阵一阵的脸红耳热。
好像她就是在说他一样。
王树林脸上的神情暗淡了下来,他靠在墙面上,缓缓地滑落下去,靠在墙角上,捂住了脸。
声音从手指间的缝隙之中传出来。
“其实,我当初被调动到这个贫困的山区,是我自己想要有这样一份履历,等到期满,就可以回去,到大城市的医院里面去,当时都已经是说好了的。”
“可是……三年过去,我的名额,却被顶替了,我一直申请了三年,都一直被内定或者有关系的人顶替,我无能为力,便没办法,将那种想要出去的念头深深的埋藏在心底,然后在这里的卫生院里,看个头疼脑热什么的。”
王树林的声音越来越沉,但是乔莫晚都能够很清楚明白的听出来,他的心里,是不甘。
“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是学的什么专业?”
乔莫晚轻轻叩了一下墙面。
王树林道:“C大医学院,临床医学。”
乔莫晚有点诧异,“但是前几天你说你不是外科医生……”
王树林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我是骗你的……因为……一个本应该拿着手术刀,在医院的手术室急诊室之中来回穿梭的高材生,现在却在这样一个地方,十天半月都不一定有一个病人,我觉得……我会被看不起。”
乔莫晚心中沉了沉,她蹲下身来,扶着王树林站起来。
“你如果一味地这样消沉下去,也才会被人看不起。”
王树林注视着眼前女子的眼睛,抿了抿唇,点头,“我……会寻找机会的。”
………………
小青之所以是叫王树林过来,是因为身上大大小小的烫伤很多。
甚至在后背,都已经溃烂了。
烫伤是最不好处理的伤。
现在在村子里,医药跟不上,王树林只有最基础的烫伤膏。
毕竟是男女授受不亲,王树林便叫乔莫晚过来给小青上药。
“你……嗯,做好准备,别流露出太过惊讶骇人的表情,小青虽然昏沉,却还是能看得到的。”
小青还在发烧,有些昏昏沉沉的,眼神没有焦距,即便是看见乔莫晚,都一句话说不出来。
乔莫晚叹了一声,掀开被子给小青上药。
一掀开被子,乔莫晚都被惊的后退了两步。
怎么会……
怪不得王树林会提醒她,叫她做好准备,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表现出太过惊讶的表情来。
乔莫晚坐在了床边,挤出来药膏在棉签上,给小青的身上擦着药膏。
胸口,腰腹,乃至于大腿根。
冰凉的药膏,缓解了小青的疼痛。
但是,乔莫晚却感觉到了她身子的颤抖。
乔莫晚擦好药膏,并没有立即将她身上的被子给拉上去,而是先让药膏干一下,避免直接就被被子给擦去了。
她直视着小青的双眸。
小青一双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乔姐姐,我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乔莫晚厉声打断:“不行!你必须撑下去!”
陆小青摇头,极为轻缓的幅度,饱满的眼泪,从眼眶眼角流淌下来,顺着流淌进入了鬓发之间。
“不了,如果撑下去,就意味着是这样痛苦的好像是地狱一样的生活,那又何必呢……还不如早点死了,早点去找我的爸爸……”
在来的路上,乔莫晚就听陆小青说过。
她的父亲,对她极好。
只是,去世的早。
去世之后,她就被带到了母亲家里。
母亲不喜欢陆小青,已经改嫁,就将陆小青留给了舅舅舅妈。
每天陆小青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勤快的很,做这做那,却还是被舅舅舅妈不喜,每天都要骂她。
“乔姐姐,我……真的……你让我解脱了吧。”陆小青动情的说,“在我生命的最后,能有你带给我的一点温暖,我甘之如饴了。”
这一刻,乔莫晚从陆小青的话中,当真是听出来了心如死灰。
她真的是一心求死了!
乔莫晚握住了陆小青的手,俯下身来,好像是在给陆小青掖被角,却靠在她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明白么?我已经联系到外面的人,只要是大雪一停,就会有人过来接我们。”
躺在床上的陆小青,如同油尽灯枯一般的明眸,在此时,乍然就绽放出光彩来。
乔莫晚握住了她的手,“你当我是姐姐,就信我。”
………………
“阿昌”去了地下室。
原本是想要去书房找到底板的证据的,但是张夫人进了书房,许久都没有出来,他就临时改变线路,去了地下室。
地下室有好几间房。
他身影灵活,再加上今天出来的时候,特别是穿了黑色的衣服。
黑色的衣服在白雪之中,是十分明显的,但是在晦暗阴森的地下室里,却根本就没有一丁点的违和感了,相反还可以叫他适应这样的背景色,不会有人发现他。
如同刚才乔莫晚在这地下室中听到的声音一样。
“阿昌”也听到了声音。
乔莫晚只是推断,听起来像是用手指甲抠着铁门发出的刺刺拉拉的声音,而“阿昌”在听闻之后,就立即判定,这就是人在用指甲划门板的声音。
他轻盈的掠过一扇门,然后走到前面,手中多了一根细长的软铁丝。
铁丝进入钥匙孔里,随意的伸缩几下,只听咔嚓一声,里面反锁的锁芯动了一下。
阿昌拧开了门把。
透过一条缝隙,看见了里面地面上趴着的一个女人。
披头散发,看起来形容可怖。
地面上有拖长的一道血迹。
阿昌看见此情此景,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
纵然之前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直到看见这样的情景,却还是忍不住的心颤,他紧紧地握着拳头,恨不得现在就执行刺杀计划!
忽然,“阿昌”敏感的听见了从走廊尽头,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他一直以来训练的神经线,一下就绷紧了。
轻轻的关上门,在众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翻身,向另外一侧飞快的跑了过去,一下就窜到了窗户外面。
来人是张夫人。
张夫人脸上紧绷,来到关着王妈的地下室,吩咐一旁的人,“打开。”
门板推开,里面靠着一个折叠床躺着的,正是王妈。
王妈脸色铁青,嘴唇都有些发白,一看就是被下毒,毒药发作的表现。
“医生给你开药了么?”
王妈点点头:“开了解毒丸,但是因为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所以只是笼统的药。”
张夫人颔首,叫人递上来一个锦盒,锦盒打开,里面是几颗药丸。
“吃了吧。”
王妈急忙点头,将药丸给吃了,还连连道谢:“谢谢,谢谢夫人。”
可是,药丸刚刚就着温水吞下,就忽然见,犹如被握住了喉咙一眼,她的眼睛一下瞪大,眼珠向外凸出,捂住了自己的脖子。
这样的场景,看起来倒是比刚才被下毒肚子疼的时候,更甚。
王妈从折叠床上栽倒下来,重重的落地,在地面上一砸,升起一层浓重弥漫的灰尘。
张夫人后退了一步,冷眼看着在地上奋力挣扎的中年妇女,不动声色。
王妈在挣扎了不过三分钟,最终气息奄奄一息,吐了一口鲜血,一下倒在了地上。
张夫人嫌恶身上的血腥气,从地下室里出来,“我去楼上洗个澡。你去处理一下,再去看看前面的那个女人死透了没有,就一块儿拉到后山去埋了。”
窗外的阿昌,手中的录音笔已经将里面的对话完完整整的给录了下来。
他看着别墅外遍地的皑皑白雪,不禁有点恻然。
王妈端上来的热汤碗里,的确是他放了一下类似巴豆的药品,可以让人腹痛拉肚子。
他避人耳目,喝了两口,只是润了润唇瓣。
却谁曾想到,原来这位张夫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或许到现在也只是怀疑。
看来,他今晚就要通知吕恒,计划必须提前了。
“阿昌”用铁索在墙上找了一个窗沿甩上去,一个翻身,顺着绳索就来到了卧房门外。
他查验过书房,地板墙角,可能有机关藏匿东西的地方,他也都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发现。
所以,这一次,他甘愿冒一次险,来到了卧房!
轻巧的推开窗子,“阿昌”挑了进来。
在浴室,还能够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想必是张夫人在洗澡了。
趁此机会,“阿昌”开始迅速的在房间里寻找。
带上了一双白色手套,避免留下任何指纹印记。
墙边,抽屉,以及床头柜衣柜,阿昌眼疾手快的探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地方。
忽然,在踩过一块地砖的时候,发觉地板砖松动了一下。
“阿昌”紧急的俯下身来,用修长的指尖,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地砖,然后扣住地板砖将这块松动的砖给拿了起来!
下面,果然是别有洞天!
这下面是一个类似文件储藏格。
里面放着卷起来的几张文件,还有一个芯片。
“阿昌”的瞳孔之中,倒映出这些东西,他快速的展开文件,从头到尾的扫了一眼。
就是这个!
“阿昌”刚准备将文件的内容用自己随身携带的微型照相机照一下,就听见浴室里面的水声停了。
他立刻反应过来,将地面上的地砖给原封不动严丝合缝的放在了上面,然后在地上翻了两个滚,一下就躲到了床头柜的另外一侧,弯腰蹲下,用长而厚实的窗帘挡住了自己。
几乎是与他这些动作昨晚的同一时刻,浴室门一下就拉开了。
张夫人坐在梳妆台前,上了护肤品,化妆,最后来到衣柜前面,重新选了一套衣服穿上。
就在张夫人化妆的时候,藏在墙角窗帘后的阿昌,低头就可以从缝隙中看到张夫人的浴袍一角。
就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只要是张夫人一时兴起,动一动窗帘,他就已经完全无处遁形了!
阿昌屏住呼吸,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就仿佛是安安静静的房间里,只有张夫人一个人。
等到五分钟后,张夫人离开,阿昌才立即从帘子后面出来,将地砖搬开,迅速的用微型照相机照了文件的内容,直接将芯片装在了身上,换了一个完全一样的芯片丢了进去。
他知道,张夫人之所以会这样慢条斯理,就是因为她料定了,阿昌肯定是因为喝了那热汤之中的毒药,所以现在还在客房里躺着!
客房门口又有人看守着,根本就不用操心!
所以,张夫人现在洗过澡过后再出去,第一时间,一定就是去客房里面看看是否已经是奄奄一息的阿昌!
阿昌咬着牙,将微型照相机和芯片,都贴身牢牢地装好,然后将地砖重新压在了上面,飞快地起身,犹如是一阵风一样,从窗子飞扑出去,几秒钟的时间,就已经来到了二楼客房的窗口。
就在他想要跳过去的时候,却听见了从里面传来的一个声音。
“张夫人。”
这是乔莫晚温婉和静的声音。
阿昌紧急的刹住了脚步,十指扣紧了窗台。
紧接着,又传来了张夫人的声音:“不知道你丈夫现在怎么样了?我来看看他。”
乔莫晚说:“谢谢张夫人关心了,他在厕所,也不知道怎么的,刚才一直昏迷,然后就去跑厕所,已经叫王医生给开了止泻药,你看,搁在这儿还没吃呢。”
乔莫晚指了指床头柜上放着的一个药盒,白色的药片,就是止泻药。
张夫人优雅从容的脸上,满满的都是歉意。
“出了这种事儿,我真的是……愧对宋大妈家,她这是唯一的一个儿子,还叫我下面的佣人……”
张夫人说到这儿,忽然顿了顿,“你放心,对于王妈,我一定会严加处理的!”
乔莫晚笑了笑,“我倒是觉得王妈的话不一定是假的,可能是她真的没下毒,误用调味料了,或者是食物相克,都有可能是有这种类似中毒的反应的。”
“哎呀,”张夫人一拍手,“可能真的是这样呢!”
她吩咐身后的佣人,“快去找王医生过来,把这种可能性说了,再叫王医生对宋家儿子对症下药!”
“是。”
乔莫晚陪着张夫人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王医生来。
张夫人起身,“怎么,宋家的小子掉进马桶里了么?是不是因为没有用过这种新奇玩意儿,所以在里面躲着不出来吧?”
乔莫晚笑着解释道:“他会用,昨天在这边,王医生教了阿昌了。”
张夫人点了点头,“那也赶紧叫出来啊,别一个人万一在里面出了事儿可怎么是好?!就算是没什么事儿,也问一声。”
站在张夫人身后的王树林,捏了一手的汗。
他是知根知底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乔莫晚要将这件事情给特别隐瞒掉。
阿昌分明刚才就已经不在客房了!
现在,又要从哪里去弄来一个活的阿昌呢!
但是王树林看着乔莫晚泰然自若的表情,心里也隐隐的安定了下来,说不定乔莫晚是已经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实际上,乔莫晚根本就没有应对的办法!
阿昌根本就不在洗手间!
她只是在以不变应万变,想要拖延时间罢了!
但是现在张夫人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做戏,也要做全!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
现在这一屋子人,说不定现在都是在演戏,说的话,全都是戏词!
她从床上起身,向着卫浴间走过去,轻轻地敲了敲门。
“阿昌?你好了没有?需要我帮忙么?”
里面没有声音。
乔莫晚又敲了两声,还是没有声音。
她脸色变了,便急忙从外面主动去推门。
“打不开,门从里面反锁了!”
张夫人嚯的从软椅上站起身来,向着卫浴间走了过来,一步一顿,眯起了眼睛,吩咐身后跟着的人,冷冷道:“给我把门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