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校扬州刺史,八大刺史之一楚士彟的妻子和女儿,却在永徽一年的腊月三十来到长安城的柱国公府,投奔一个很多年没有见过的远亲……
这样的事情,说出去都没人信啊。
杜恒霜心里一动。——不会是有人故意设圈套来让他们跳的吧?
她正疑惑间,杨氏的下一句话,却打消了她的疑虑。
“我夫君突然去世,家里乱纷纷的,我夫君过世的原配嫡妻生了三个嫡子,现在正是乱纷纷的时候……我们,在家里待不下去了,才……”杨氏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很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啊……这个……”杜恒霜一窒。
杨氏的丈夫去世才几个月,她应该还在孝中,难怪穿得这样素净。
不过,戴孝的人对很多人家都是忌讳。一般戴孝的人甚至都不会出去做客。
这杨氏……
杜恒霜虽然不在乎这些,但是心里也不是很舒服,只是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萧士及却更加惊讶。他明白了刚才他心里的一丝隐隐的疑惑是从哪里来的。
“你是说,楚刺史已经过世了?!”萧士及站了起来,有些急切地问道,“可是朝廷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氏怔了怔,蹙起眉头想了想,又很是尴尬地问萧士及:“这很重要吗?”
“当然!”萧士及也皱起眉头,“又一个刺史位置空出来了,陛下想必很愿意听到这个消息。”说着,他也看了杜恒霜一眼。
杜恒霜醒悟过来。——这件事,跟他们的谋划很是相关。
萧士及跟她说过,新帝永徽帝一直想做的一件事,就是把八大刺史的任免权收归朝廷,不许他们再在家族内世袭。
对于萧士及他们来说,他们的目标,不仅是要将八大刺史的任免权收归朝廷,而且还要极大的限制刺史的权力,所以他们要说服永徽帝,将封疆大吏的军政和民政权力分开。
杜恒霜就笑着跟杨氏解释,“我夫君是柱国公,同时也是兵部尚书。刺史这个位置,虽然不归兵部尚书管,但是是在兵部报备的。你夫君这个职位的承袭,也要上报到朝廷。再说,你夫君过世,朝廷也要封谥赏赐,你也是有诰命的人……”
杨氏听了,满脸通红,再也忍不住,对杜恒霜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磕头道:“求夫人不要把我和我女儿送回去!求夫人收留我们!”
杜恒霜吓了一跳,忙起身将杨氏扶起来,嗔道:“您这是要折杀我们啊!你可是我们的长辈!”
杨氏抬起头,已经泪流满面。
她用帕子抹了把眼泪,哽咽着道:“大过年的,本不应该说这些话。可是夫人既然收留了我们,国公爷也说这件事很重要,虽然很丢人,我也不得不跟你们说实话!”
“怎么啦?”杜恒霜觉得有些不妙。她强自镇定,将杨氏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杨氏吸了吸鼻子,又用帕子捂着嘴咳嗽两声,才低下头,道:“这件事,是我们家的家丑……”
杨曾太夫人昨夜已经听杨氏说了始末,此时也叹息一声,道:“还是我来说吧。我这个内侄孙女,性子一向绵软。在家的时候,就是最听话,最温顺的。她不争不抢,却只得了做填房的命。我是做填房的,她也是,唉,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杜恒霜和萧士及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劝杨曾太夫人。
“她嫁到楚家,是填房,比楚士彟要小十多岁。楚士彟前头有个原配夫人,给他生了三个儿子。他的嫡长子,跟我这内侄孙女差不多大。”杨曾太夫人指了指杨氏,又叹了口气。
杜恒霜心里砰砰直跳。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那也太过份了……
不过事实证明,杨氏的遭遇,比她想象的还要过份。
杨氏接着杨曾太夫人的话茬,木着一张脸,接着说道:“我在楚家,自问恪守妇道,又生了两个女儿,并没有对不起楚家的地方。可是楚士彟的嫡长子……却一直对我纠缠不清!”
杜恒霜听得一惊,手里的茶碗盖咣当一声落了下来,在茶碗上砸得一声脆响。
萧士及看了她一眼,往她身边坐近了些,伸出一只手臂,轻轻在她背后拍了拍,安抚她惊惶的心情。
“你说你夫君前头夫人的儿子,对你……纠缠不清?”杜恒霜定了定神,还是问了一句。因为此事事关重大,她不得不弄清楚。
杨氏点点头,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若不是他不顾廉耻,拉着老二一起纠缠我,怎么会被士彟撞见?!又怎么会让他气得七窍生烟?最后被他的两个儿子失手给打死!”
“什么?!”杜恒霜和萧士及一起惊叫,两人同时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萧士及又着急地问了一句,心里也砰砰跳起来。他无比地激动,因为若是此事属实,永徽帝就有了一个上好的借口,将检校扬州刺史一职的任免权收回来!
只要在八大刺史中打开一个缺口,然后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来二去,限制八大刺史的权力就不是空话了。
杨氏正色道:“我说的话,句句属实,我可以用性命担保。若是有一句假话,让我这辈子不得善终!”
杜恒霜笑了笑,问道:“若真的是这样,你的两个继子还能让你带着女儿活着离开扬州?——他们也算是厚道了……”如果杨氏说得是真的,楚士彟的两个大儿子,不说要将杨氏杀人灭口,至少也要把她禁锢起来,不让她出来乱跑乱说话。
杨氏脸上更家羞惭,她低下头,喃喃地道:“……他们……他们是关着我来着,我……我……有几个忠心的老仆,冒死将我们三个人送出来了。我们连夜坐船,离开扬州,然后弃舟登岸,跟着人多的商队一起走,才能顺利来到长安。”
杜恒霜知道,杨氏她们要顺利从扬州来到长安,除了银子以外,还要路引。她们连这些东西都有,大概还是经过一番准备的,所谓“忠心的老仆”私自放走她们这些话,听听就可以了,不必当真。至于杨氏在楚士彟两个大儿子的看管下,是如何准备好这些出行的东西,杜恒霜不想问,也不敢问……
“那你知不知道,楚家有没有发丧?”萧士及背着手,在屋里走动起来,眉头越皱越紧。
“没有。至少我们离开扬州的时候,还没有发丧。后来就不知道了。”杨氏摇摇头。
萧士及道:“扬州刺史过世,就算楚家自己不上报,扬州的地方官也要上报。但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看来,楚家,特别是你的两个继子,应该是把这件事暂时瞒下来了,在为承袭这个刺史的位置互相争斗呢。”
杨氏不想再提这两个人,只是低着头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还请夫人和柱国公收留我们母女。”又道:“我们只求有个栖身之所。银钱我们身边还有一些,可以自给自足的。”
杜恒霜笑道:“添个人添双筷子而已,快别说这些话。你们先住下,等过了年,咱们看看楚家到底要做什么。你若是不想回去,就在这里长住也行,给曾祖母做伴。”
杨氏感激地点点头,“多谢夫人和国公爷。”
“快别叫夫人了,太生分了,就叫我恒霜吧。”杜恒霜爽快地道。
杨氏微笑,脸上的神情轻松好多。
萧士及就对杜恒霜道:“等下我们进宫,向陛下和皇后娘娘恭贺新春,不如我们今日早些过去?”
杜恒霜应了,向杨曾太夫人告辞,又派人去把三个孩子叫来。
平哥儿、安姐儿和阳哥儿跟顺娘和媚娘玩得开开心心,竟是不想走。
“那好,你们在这里跟两个表格玩,不要调皮,扰了太祖母和表姑祖母我可不依的。”杜恒霜严肃地对三个孩子道。
平哥儿忙道:“娘你放心,我会看着弟弟妹妹的。”
经过了昨天的事,平哥儿很是急切地想表现自己真正懂事了,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了。
杜恒霜将手放在他肩上,道:“那我就把安姐儿和阳哥儿交给你了。”说着,看了一眼在旁边笑眯眯的楚媚娘,又道:“还有你小表姑,她虽然辈份高,可是她的年纪跟阳哥儿差不多大,你也要多多照顾她。”
平哥儿又挺了挺胸,响亮地道:“知道了!”
杜恒霜又叫了知数在这里候着,以防有什么事,然后才和萧士及匆匆进了宫。
来到皇宫,萧士及径直去见永徽帝,杜恒霜就去见如今贵为皇后娘娘的慕容兰舟。
“秦国夫人来了。”慕容兰舟的大宫女笑着让杜恒霜进去。
杜恒霜恭恭敬敬走进来,看见慕容兰舟歪坐在上首,诸素素正坐在旁边给她诊脉。
“皇后娘娘怎么了?”杜恒霜忙上前问道。
诸素素笑着对她点点头,然后拿开搭脉的手指,道:“娘娘,就这几天了,您还是多歇着吧。今二的朝贺,大家就朝您的凤椅行礼就行了。您实在是不易走得太远。——孩子随时会出来。”
慕容兰舟还没有说话,她身后就响起咿咿呀呀的声音。
一个胖胖的小婴孩从她背后爬过来,攀着她的腿,扶着她站了起来。
“二皇子已经能站起来了!”杜恒霜欣喜地道。
慕容兰舟怜爱地将他抱到怀里,道:“他就是生得胖,不然像他哥哥一样,早就能站了。”
二皇子是永徽一年正月所生,他出生后三个月,慕容兰舟就又被诊出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这样频繁的怀孕和生育,在大齐人看来,是有福气的象征,诸素素却知道这样对做母亲的女人并不好。
因为太频繁的怀孕和生育,对女人来说,实在是太损伤身体了。
孩子生得女人老得快一些,就算不用自己带孩子,可是在孕育孩子过程中,母体营养的损失是非常惊人的。
一般生完一个孩子,等一两年再生第二胎最好。
诸素素很是可惜,但是她却不能提出这个建议。
因为她知道,在这个皇宫里面,皇帝的雨露,是绝对的风向标。
他跟谁睡得最多,谁就是皇宫里最受宠,最有权势的女人。
别管你是皇后,还是妃嫔,甚至只是宫女,只要皇帝跟你睡觉的次数最多,你就是当之无愧地老大。
每次想到这一点,诸素素就有汗流浃背之感。她只能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在这个皇帝,也就是当初的毅亲王身上下太多功夫。
若是真的让她攀上了当年的毅亲王,她如今,也是这深宫里头等着皇帝偶尔临幸的一个妃嫔吧……
而在慕容兰舟的绝对优势下,她们这些女人,只能从慕容兰舟手里接点她不要的“雨水”罢了。
“皇后娘娘最近需要静养。”诸素素含蓄地道。
慕容兰舟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诸素素话里的意思,大概只有慕容兰舟听得出来。
她是在提醒慕容兰舟,不能再带着身孕侍寝了……
但是她能拒绝吗?
永徽帝虽然妃嫔不少,但是他还是最爱来慕容兰舟这里。哪怕她大着肚子怀着孩子,他也要过来跟她说说话,陪她歇息。
而他们一到床上,永徽帝就忍不住要动手动脚,将慕容兰舟“放倒”一次……
好在她已经怀孕了,所以也不用担心会马上再怀上。
慕容兰舟苦笑着道:“本宫知道了,你放心,就这几天了,我会好生静养的。”
诸素素点点头,“娘娘要保重身子。身子是自个儿的,别的东西都是虚的。”一边说,一边收拾药箱。
杜恒霜坐下来跟慕容兰舟闲话两句,就道:“士及单独去见陛下了,娘娘也歇着吧。我跟素素去旁边的偏殿候着他们就行。”
这一次初一,慕容兰舟不会出去接受大家的朝拜。
杜恒霜她们只会等人来齐了,对着慕容兰舟的凤椅行礼参拜,就可以回去了。
两个人便坐到偏殿候着。
杜恒霜道:“初三我们家请吃年酒,你一定要来。封大都督的大夫人想见你一面,想让你给她儿子诊个平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