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桐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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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不知是哪一代皇朝,宫中有众多女御和更衣侍候天皇。其中有一位更衣出身虽不甚高贵,却比谁都幸运,承蒙天皇格外宠爱。缘此招来其他妃子的妒忌,诸如从一开始就狂妄自大地认为自己娘家身份高贵,受天皇宠爱者非己莫属的一些妃子,万没有想到天皇宠爱的竟是那个更衣,为此她们轻蔑并妒恨这位更衣;而身份与这位更衣相仿或娘家地位比她更低的妃子们,觉得无法与她竞争,心里更加惴惴不安。于是,这位更衣朝朝暮暮侍候天皇身边,招致其他妃子们妒火中烧,恨她入骨。如此,天长日久,可能是积蓄在这位更衣心中的郁闷难以排解的缘故吧,她终于积郁成疾,病得很重,不禁感到胆怯起来,动不动就想告假回归故里静养,可是圣上爱她心切,始终舍不得让她走。圣上不顾人们的非难,对她的宠爱有增无已,超乎世间的惯例,以致不仅众多女官,还有朝廷的公卿大臣、殿上人等对她冷漠,背过脸去不正眼瞧她。人们纷纷议论说:“那宠爱情景,着实令人眼花缭乱,无法正视啊!当年唐朝也出现过这类事,闹得社会动荡不安。”

不久,此事终于传到宫外去,人们忧心忡忡,觉得如此下去,将来也有可能会产生类似杨贵妃那样的事。在这种处境下,更衣深感痛苦,所幸仰仗皇上备加宠爱,在宫中谨小慎微、诚惶诚恐地度日。

这位更衣的父亲,官居大纳言职位,早已辞世;母亲出身于名门望族,是个有古风气质的人,她看见双亲齐全的女子,世间声誉高,过着体面富裕的生活,她也要让女儿过得不亚于她们,每逢举办任何仪式,她都尽心尽力为女儿装扮打点得十分得体。然而,毕竟还是没有坚强的后盾,一到关键时刻,难免因无依无靠而感到胆怯。

也许是前世缘分深邃的缘故,这位更衣生下了一个举世无双、纯洁似玉的小皇子。皇上盼望早日见到此皇子,已经等得心焦如焚,迅速从更衣娘家召回这母子俩。皇上一见这小皇子,就觉得此婴儿长相出众,非同凡响。第一皇子是右大臣的女儿弘徽殿女御所生,有牢固的外戚后盾,毫无疑问不久将被册立为皇太子,受到人们的敬仰。不过就相貌而言,大皇子与光洁美丽的小皇子是无法媲美的,因此,皇上对大皇子只停留在表面的慈爱上,而对这位小皇子则视作个人秘藏珍宝似的无限宠爱。

小皇子的母亲更衣,本来就不是一个只在皇上身边侍寝和侍奉圣上日常生活的这种身份的人。再说,实际上她具有贵人般的品格,再加上皇上对她的格外宠爱,不顾一切地总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这样,每当举办什么游园管弦盛会,或举办任何有趣的聚会,皇上首先召来的人就是她这位更衣。有时候,皇上睡到很晚才起床,当天就把更衣留在身边,硬是不让她回到她的独立宫院去,这样一来,更衣的举止在别人看来自然有轻率之嫌。

但是,自从这位小皇子诞生后,皇上完全改变了往常的章法,从而让大皇子的生母弘徽殿女御心生疑念:“闹不好的话,这小皇子说不定还会被立为皇太子呢。”

然而,不管怎么说,这位女御比其他女御和更衣都最先正式进入皇宫,并且最受皇上的珍视,她还为皇上生了大皇子和公主,因此净让这位女御心燃妒火,皇上也觉不好办,再说,使这位女御产生这种可厌的想法也太可怜了。

却说更衣蒙皇上的恩宠,诚惶诚恐地将这种宠爱当作自己人生惟一的指望。可是,背后总说她坏话,企图挑剔她的过失者,大有人在。她的身体纤弱,娘家又无实力,因此,她愈蒙受皇上宠爱,自己反而愈加要为防范他人的妒恨而操心劳神。更衣居住的独立宫院,称桐壶院。皇上每次驾临,必经许多妃嫔的宫院门前,如此一来,次数频繁,别的妃嫔就万分怨恨,那是自不待言的。还有更衣到皇上清凉殿的次数多了,也招来妃嫔们的嫉恨,她们每每在更衣通行的板桥上或走廊通道上,泼洒污物,将迎送桐壶更衣的宫女们的衣裳下摆都糟蹋得不成样子。有时候,她们又串通一气,时常锁上桐壶更衣必经之路的宫室廊道两头的门,使更衣茫然不知所措,或者使她蒙羞。连续不断地出现诸如此类的恶作剧,令更衣备受折磨,忧郁至极,心情格外不舒畅。皇上见此情状越发怜爱她,于是就命早先一直住在紧挨着清凉殿的后凉殿里的某更衣,搬到别处去,腾出这处后凉殿来,作为皇上赐予桐壶更衣的独立宫院。被撵出来迁往他处的这位更衣,对桐壶更衣更加恨之入骨了。

且说小皇子三岁那年,举行了穿裙裤仪式,排场之隆重,不亚于大皇子当年举行仪式的场面,把内藏寮、纳殿内收藏的金银珠宝、祭祀服装物件等,通通提取出来加以摆设,仪式盛况非同寻常,这也招来了世人的诸多非难。但实际上,当人们看到这小皇子逐渐成长,容貌端庄,气宇轩昂,就觉得他非同凡响,是位稀世珍宝似的人物时,那股子妒忌心绪也逐渐舒缓,无法嫉妒下去。明白事理的人,不由得只顾瞠目惊叹道:“如此稀世珍宝似的人也会降临到人世间啊!”

是年夏天,小皇子之母桐壶更衣不知怎的,总觉得身体不适,请求准假回娘家,可是未获皇上的恩准。她近年来经常生病,皇上似乎已习以为常,只顾说:“不妨留在这里多调养些日子再说。”然而,日复一日,桐壶更衣的病情越发严重,仅这五六天期间,整个人都消瘦下来,显得非常衰弱。桐壶更衣之母一边哭泣,一边上奏皇上请求准假。这时,皇上才恩准桐壶更衣出宫。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桐壶更衣也在担心:说不定人们还会出什么招数来羞辱自己呢。于是,她决定让小皇子留在宫中,自己独自悄悄出宫。任何事都有个限度,皇上不能阻止桐壶更衣返回娘家,特别是由于身份的关系,自己连给她送行也办不到,心中不免感到惆怅,万分悲伤。桐壶更衣平素是个水灵可爱的绝代美人,可是这时面容变得非常憔悴,虽然她陷入百感交集之中,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向皇上陈情。皇上目睹她那种似奄奄一息的悲戚情状,万分爱怜,以至茫然不知所措。皇上一边哭泣一边述说种种保证的话,可是桐壶更衣此时已无力气回答,眼神无光,疲劳不堪,全身瘫软,昏昏欲睡,似乎是生命垂危地躺着,皇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遂赶紧宣旨备辇送桐壶更衣返归故里,可是后来又万分舍不得她走,旋即折回桐壶更衣的房间,无论如何不同意她出宫。皇上对桐壶更衣说:“你我立下了海誓山盟,但愿大限期至同赴黄泉路,你不至于舍我独往吧!”桐壶更衣也万分悲伤地吟道:

“大限来临将永别,

依依真情恨命短。

早知今日,何必……”她气息奄奄,似乎还有许多话要说。她的表情非常痛苦,显得十分吃力的样子,皇上多么想“就这样把她留在宫里照顾她”啊。可是,一旁的侍从催促她,上奏道:“故里那边的祈祷法事今天开始,已请来许多法力灵验的高僧,正好定于今晚开始……”皇上无奈,只好准许更衣回娘家去。

桐壶更衣回娘家之后,皇上满怀悲伤,当天晚上,彻夜未眠。虽然明知派去探病的使者返回的时限尚未到,皇上却已焦急万状,不断地说:“怎么还迟迟不返啊!”却说使者来到桐壶更衣的娘家,只听得故里的人们号啕痛哭着诉说:“子夜过后就仙逝了!”使者也非常沮丧,回来如实禀报。皇上闻此噩耗,顿时心如刀绞,神志茫然,只顾孤身幽居一室。尽管如此,小皇子年幼丧母,皇上多么希望把他留在身边,天天能看见他啊!可是让服丧期间的皇子留在皇上身边,古无先例,因此皇上不得已只好让小皇子出宫回外婆家。年幼的小皇子看见侍从们一个个终日以泪洗面,父皇也热泪潸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不可思议地环顾四周。一般情况下,父子别离已经够伤心的了,何况此刻的哀怜情景,更是难以言喻啊!

纵令依依惜别,总归也有个限度,因此最后还是按例行的做法举行火葬。老夫人伤心欲绝,哭诉说:“我也想和女儿一起化为一缕青烟升空啊!”她追上女官们乘坐的送殡车并坐上了车,来到在爱宕地方举行庄严火葬仪式的现场,她这时的心情是多么悲伤啊!

老夫人还蛮明白事理地说:“当我亲眼看见女儿死去的遗体时,总觉得她还活着,及至看见女儿已化成灰的现场,才意识到女儿如今已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才彻底地感到绝望了!”但她还是伤心哭泣得乱了方寸,差点从车上摔下来,侍从女官们感到棘手,赶忙百般劝慰、照顾她,有的说:“我早就担心会出现这种情况。”

宫中派来御使,为的是给死者追封三位。御使宣读圣旨追封三位,又引来了一阵悲伤。由于皇上觉得更衣在世期间,连个女御都没封给她,实在是太遗憾了,如今她已成故人,哪怕给她晋升一级呢,遂遣御使宣旨追封。然而,这一破格的追封又招来许多人的妒忌和怨恨。不过,通情达理的人们则因此而缅怀已故桐壶更衣的种种优点,她容貌端庄,风采动人,性情温柔,心地善良,不惹是生非,即使想憎恨她也憎恨不起来。大概是由于此前皇上过分地宠爱桐壶更衣,虽然也招来了人们毫不留情的嫉妒,不过如今桐壶更衣已经辞世,她的人品招人喜爱,性情温柔,心地仁慈,侍奉皇上的女官们也不禁怀念她,心中为她的谢世感到惋惜。古歌云“生前竟招人嫉恨,死后却引人依恋”,大概就是吟咏此种情景的吧。

无常的时光流逝。桐壶更衣虽仙逝已久,但每当她娘家为她举行法事时,皇上都会派遣使者前去恳切地吊唁。岁月无情地流逝,皇上依旧无法消愁解闷,自从桐壶更衣辞世后,皇上也不召其他妃子前来侍寝,只顾朝朝暮暮泪潸潸。在皇上身边侍候的人们目睹皇上这副模样,不免流下同情的眼泪,抑郁地度过秋天的时日。可是,弘徽殿女御等人,至今对桐壶更衣还耿耿于怀,说:“哎呀,皇上何等宠爱她呀!连她死后都不让人家得到安宁,未免太……”虽然皇上经常看到大皇子,但是心里总惦挂着小皇子,不时派遣亲信的女官或乳母等人到桐壶更衣娘家去探询小皇子的近况。

一个深秋的傍晚,台风骤起,顿觉寒气逼人。皇上比往常更加缅怀故人,倍感悲戚,遂派遣靫负的命妇到桐壶更衣的娘家探望。命妇在别有情趣的明月之夜,驱车前去。皇上则只顾陷入沉思,浮想联翩,沉湎于往事的追忆之中:诚然,昔日每当这种时刻,一定举办管弦游乐之活动!随着浮想驰骋,皇上仿佛看见当年更衣抚琴,奏出韵味深邃的琴声,她偶尔吟咏的歌词也具有非同凡响的意味。于是,皇上觉得她的面影总是拂之不去,她仿佛总是紧随着他,然而,“靠不住的幽暗中的真实”,终归变得更加朦胧,更为无常了。

命妇来到桐壶更衣的娘家,车子一进门内,眼见一片凄凉景象,不禁悲从中来。此宅邸本是桐壶更衣的母亲的孀居之处,为了照顾爱女更衣的关系,千方百计地整修庭院门楣,务求人前体面得体些,然而,如今这位寡母日夜哀痛亡女,十分沮丧,哪还顾得上修整院落。不觉间,满院杂草蔓生,再加上台风的关系,庭院更显现出一派落寞的荒芜景象。惟有月光,任凭葎草丛生也挡不住它普照大地。

车子停在正房的南面,命妇下车,老夫人相迎,顿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说:“迄今我苟且偷生,着实凄凉,承蒙圣恩派遣御使,不辞劳顿,驾临蓬门茅舍,实在惭愧之至。”说罢情不自禁地潸潸泪下。命妇回答说:“圣上先前派典侍来探望,她回去禀报说:‘所见满目疮痍,实在凄惨,不禁令人悲戚得心肝俱裂。’就连我这样一个不谙事理的人,到此一看,心中的确悲伤得难以忍受。”命妇哀伤的情绪稍稍平稳下来之后,她传达圣谕说:“圣上说:‘当时有一阵子朕还以为自己是在梦境中游荡,后来心情逐渐沉稳下来,才明白心境确似梦,却无法清醒过来,痛苦不堪,该如何是好,连个可倾诉衷肠的人都没有,老夫人可否悄悄来此一趟?再说,

朕也十分惦挂小皇子,让小皇子在泪水湿漉的环境中,过着孤寒寂寥的生活,着实令人心疼,请务必早些偕小皇子一起进宫。’圣上落泪,哽咽着断断续续地说,加上圣上似乎顾忌到让身边的人看见自己的这副模样会不会以为自己软弱,圣上的神色显现出内心不知有多么痛苦,我不忍心听完圣上的述怀,就从御前退了出来。”命妇说着将皇上手谕呈给老夫人。老夫人说:“我泪眼模糊,双眼看不清东西,诚惶诚恐蒙赐宸函,给我带来了光明,让我来拜读吧。”说罢拜读来函:

“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多少可以排遣一些悲伤,岂知心伤却与日月俱增,令人难以忍受。奈何!朕时常牵挂着:不知幼儿近日如何?朕未能与太君一起抚养幼儿,深感遗憾,还请太君让朕视幼儿为故人之遗念,偕幼儿进宫吧。”

此外,还细腻地写了许多,并赋歌一首:

深宫朔风催人泪,

遥念荒野小嫩草。

老夫人还没等仔细看完信,早已热泪盈眶,她对命妇说:“老妪我如此长命,活得实在太累,面对那棵长寿的高砂松,犹感惭愧,更何况出入高贵的宫中,顾忌甚多岂敢仰望。诚惶诚恐承蒙圣上屡屡赐谕,然而由于上述缘故,老妪我迟迟尚未前往。只是,近日来不知为什么小皇子总是急于回宫,我想这也是童心思念父皇所致,此乃情系骨肉,人之常情,此事请务必秘密启奏皇上。老妪我毕竟是不祥之身,因此让小皇子屈居这种地方也不吉利,太委屈他了。”

此时,小皇子早已就寝。命妇说:“我本想拜见小皇子容颜,以便回去将实际情形向皇上详细启奏。现在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分了,皇上可能还在等待着呐。”说罢,便要匆匆告辞离去。老夫人道:“近来,老妪我悼念亡女,心情郁悒,只觉眼前一片漆黑,痛苦不堪,惟盼得一知己,倾吐衷肠以疏解心中的郁闷,盼贵方于公差余暇之际,能屈尊光临舍下,慢慢叙谈。多年来贵方都是为转达喜庆盛事而光临寒舍,如今却为转递如此悲切的信息而莅临,怨只怨老妪我命途多舛啊!自亡女诞生时起,此女乃愚夫妇寄予厚望之人。已故愚夫君大纳言于弥留之际,尚留下遗嘱再三叮咛:‘务必将此女调教好,以实现入宫侍候的愿望,不要因我亡故而受挫泄气。’老妪我暗自琢磨,女儿没有强有力的后盾呵护,要与宫中的女官们相处是很困难的,在宫中生活会不会反而酿成不幸呢?自己虽然很担心,但又不能违背夫君临终的嘱托,因此才把女儿送入宫中的。入宫后承蒙圣上的格外宠爱,无微不至地体贴关照,缘此女儿也不得不忍受来自他方的非同寻常的屈辱,不能不委曲求全地与他人周旋。暗自忍受着来自朋辈的多方嫉恨,天长日久积郁沉重,难免成疾,可怜她终于早逝,不禁令人感到她似乎是死于非命啊!谁曾想到这难得的过分恩宠,反而招致莫大的遗憾……老妪我之所以絮叨此番心境,可能是由于为人父母心中的糊涂所致吧。”她言犹未尽,已在低声哭泣了。

这时夜色已深,命妇说道:“不,圣上也是这么说的:‘朕由衷地只顾宠爱桐壶更衣,也许正因此而一再招来世人吃惊的目光,以致使这份因缘不能长久持续下去。每想及此不由得感到朕二人的海誓山盟,如今反而成为一段痛苦的恶缘。朕向来不做任何伤人心的事,只是为了桐壶更衣,无意中竟招来一些本来大可不必埋怨的人的怨恨,结果弄得朕眼下成了只身孤影人,无法排除心中的苦闷,最终变成一个不像样的顽固不化者。朕真想知道,前世究竟造了什么样的孽。’圣上反复如是说,悲伤得热泪潸潸。”命妇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她哭泣着说:“夜已很深了,我必须赶在今夜里返回皇宫向皇上禀报。”说着匆匆告辞。

时值明月将西沉,晴空万里,寒风萧瑟,草丛中的秋虫声声悲鸣,催人露出哀伤的神色,这也是一种令人依依难舍难离的情趣,遂赋歌一首,曰:

铃虫哀鸣总有限,

长夜泪涌无尽时。

歌罢,命妇依然无心上车。老夫人答歌一首,并命侍女送去。歌曰:

“浅茅丛中虫悲鸣,

催得女官泪潸潸。

此番哀怨的心境,亦盼代为上奏。”

在这种场合下,是不宜馈赠风雅礼物的,因此,老夫人只挑选了亡女留下的一套装束和梳头用具赠送命妇,留作纪念。这些东西仿佛就是为派上这种用场才留下来似的。

陪伴小皇子回外婆家的侍女们,个个悲哀,自不待言。她们朝夕习惯于宫中的生活,觉得这里非常寂寞。她们想象着皇上悲伤的情状,还有那些风言风语,于是劝请老夫人早日送小皇子回宫。可是,作为桐壶更衣的母亲来说,她觉得自己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可恨之身,若陪伴小皇子进宫,定会招来外人的诸多非议。再说,自己见不到小皇子,哪怕是片刻也总是放心不下。在这种情况下,她压根儿就不想让小皇子回宫。

却说命妇回到皇宫,皇上还没有就寝,命妇眼见圣上急切等待回音的情状,不由得十分同情。圣上装作在观赏清凉殿中院里栽种的花木,繁花盛开,十分喜人,圣上悄悄地只安置四五名善解人意的女房陪伴他闲聊,讲故事消磨时间。

近来,皇上早晚都在御览亭子院令人制作的《长恨歌》绘画。画中配上伊势、贯之所作的和歌或汉诗,并且谈话内容大多是有关这类与爱妻死别的话题。不久,命妇回到宫中来,皇上即细问桐壶更衣娘家的情况,命妇遂悄悄地将自己亲眼目睹的悲情据实禀报,并将老夫人的回音呈上。皇上展开御览,只见复函书曰:“承蒙皇恩,诚然不胜惶恐,自觉几乎无置身之地,拜见圣谕,百感交集,心慌意乱,只觉心中一片昏暗。

能挡朔风树已枯,

可怜小草安得福。”

等等,老夫人书写了诸如此类杂乱无章稍嫌失礼的话,足见老夫人痛失女儿悲伤至极,以至乱了方寸,皇上想必也原谅她吧。皇上设法不让人看到自己悲伤的情状,可是越强行压制心中的悲戚就越发压抑不住,皇上回想起邂逅妙龄的更衣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万没想到那时的美好时光竟然转瞬即逝,令人焦虑不安。如今自己如此孤身只影,虚度岁月,想来也着实不可思议啊!皇上说:“老夫人没有违背已故大纳言的遗嘱,诚心送爱女进宫。朕本想尽心尽意地回报这份深情,不料爱妃竟早逝,终未能实现,着实无奈。”内心实在过意不去,接着又说:“不过,当然,待到小皇子长大成人,老夫人定会时来运转吧。应尽可能关照她让她健康长寿啊!”

命妇将老夫人赠送她的物件呈上,让皇上御览。皇上心想:“莫非这就像当年《长恨歌》中所说的临邛道士寻觅到亡故之人的居处,而获得的证物金钗……”幻想联翩亦无济于事,遂咏歌一首如下:

宁愿化作灵道士,

探寻君魂可曾至。

皇上御览《长恨歌》画中杨贵妃的相貌,虽说画像是出自高明画师之手,但总觉尚欠笔下之功力,难说画中人已是国色天香。诗中形容贵妃之美,似“太液芙蓉未央柳”,她一身唐朝的精心装扮,固然很美,但是皇上一想起桐壶更衣那副娇媚可爱的姿影,就觉得任何花色鸟语,都无法与她媲美。昔日朝夕枕边私语“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海誓山盟,如今都变成了虚空的梦幻,无常的命运,真是无限的怨恨啊。风萧萧兮,小虫鸣。跳入眼帘的一切,无不催人哀思万分。且说弘徽殿女御已久未拜谒皇上,却偏在此时,奏起管弦乐,欣赏月色,直至深更夜半。皇上听见那种兴高采烈的声音,觉得这未免太幸灾乐祸,于是心情甚为不快。的确,殿上人和女官们看到近来皇上的痛苦神色,觉得弘徽殿女御的做法太过分,太别扭了。弘徽殿女御本来就是一个有棱有角,颇有心计,个性非常强的人,根本不把皇上的愁叹当回事,自然就会有那样的举止。此时,月亮也完全隐没了。皇上触景生情,吟道:

宫中泪眼映秋月,

焉能长久居荒野。

皇上一边想象着老夫人家附近的情景,一边将灯芯挑到尽头。即使灯火已经熄灭,皇上依然未就寝。及至听见右近卫府巡夜的官人交接班唱名时,已经到了凌晨丑时时分。为避免引人注目,皇上进入寝室,却怎么也难以成眠。翌日早晨,即使醒来,依然念念不忘更衣在世时也是“不知天色已亮”接着还睡的情景,只顾回头伤感往事,对一切都打不起精神来,从而也懒得处理朝政。皇上不思进食,简便的早餐也只是稍微着箸而已,正式的御膳早已很长时间没有品尝了,因此,所有伺候皇上用膳者,看见皇上悲伤的样子,都唉声叹息,不仅是他们,连皇上近身侍臣们不论男女,无不叹息说:“真是不好办啊!”他们还私下议论说:“莫非这是皇上与桐壶更衣的海誓山盟应验了?桐壶更衣在世时,皇上不顾众人的非难和嫉妒,只要是有关更衣的事,他的处理都一味钟情,失去了理性。如今更衣已故,他又如此这般朝思暮想,无心处理朝政,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啊!”他们甚至还引出外国帝王的例子,彼此低声私议,唉声叹气。

此后,过了一些日子,小皇子回宫中来了。小皇子逐渐长大成人,越发清秀俊美了,美得简直不像是人世间的凡人。皇上龙颜大悦,觉得小皇子长得真是超群出众。翌年春天,到了须立皇太子的时候,皇上很想超越大皇子,而立小皇子为太子,可是又担心,小皇子没有坚强的外戚做后盾,再说无充分理由立幼子不立长子,这样的事,势必招来世间人们的不认可,反而会对小皇子的未来不利。于是,不露声色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世间的人们也纷纷议论说:“尽管皇上那么宠爱小皇子,但是办事终归是有分寸的。”大皇子的母亲弘徽殿女御因此也就安心了。

话说小皇子的外祖母老夫人,自女儿去世后,伤心欲绝,无法**,她总是祈求神灵,能否引领她去寻访已故女儿的去处,也许是祈求应验吧,她终于作古了,皇上为此又感到无限悲伤。此时小皇子已六岁,通达人情,恋恋不舍外祖母,他苦苦哀泣,外祖母与此外孙长年累月厮守在一起,也舍不得与他诀别,万分悲戚,直至弥留之际还反复为此悲叹不已。

老夫人仙逝后,小皇子从此就长住在宫中了。

小皇子七岁那年开始上学,聪颖非凡,无与伦比。皇上见他如此聪明绝伦,甚至为他的未来而担心。皇上说:“如今任何人都不会怨恨他了吧,至少看在他丧母遗孤的分上,大家也应该疼爱他。”皇上起驾到弘徽殿等处时,都带着小皇子前去,还让他走进帘内。小皇子长相极其可爱,即使骁勇武士或仇敌,见到他的美貌英姿,也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就连弘徽殿女御也不忍心冷淡地抛弃他。实际上,这位弘徽殿女御除了大皇子外,还生了两名公主,不过,她们长相的秀丽程度都无法与小皇子比拟。其他众多的女御和更衣,对这位小皇子也都不避忌。人们都觉得他小小年纪就显露出如此优美、高雅的气宇,诚然招人爱怜,但同时又总觉得他是个不能不谨慎相对的游玩对象。在学习诗文等冠冕堂皇的学问上,自不消说,就是业余的弹琴吹笛方面,也是得心应手,他弹奏出来的琴声笛音,响彻云霄,美妙动人。倘若要历数他的才能,简直数不胜数,甚至令人感到不像是真的。他就是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人。

其时,高丽派使臣来访,皇上听闻来人中有一位高明的相面师,欲召他进宫,然而,宇多天皇有遗训:禁止外国人入宫。于是就极其秘密地派人带着小皇子到外宾接待馆鸿胪馆。并让小皇子装作是保护人朝臣右大弁之子。相面师观察小皇子的容貌,深感震惊,不时歪着脑袋觉得不可思议。他说道:“按这位公子的相貌看,公子有一国之主、可登帝王至尊地位之相。不过,如若登上帝王之位,也许国家会产生不祥的纷争,公子自身怕也会有患难之忧。如若屈居为朝廷之柱石,

辅佐天下之政纲,又不符合其福相。”这位右大弁也是个颇有才学的精明博士,与相面师彼此交谈,饶有兴味。两人吟诗作文,互相赠答。相面师值此近一二日内即将辞别归国之际,能见到如此稀世罕见相貌非凡的人,不胜欣喜,可是一想到分别在即,内心反而因惜别而感到悲伤,于是他巧妙地将此种心情,咏诗赠予小皇子,小皇子也作了颇具情趣的歌回赠于他。相面师读了歌,无比赞赏,于是献上极其珍贵的礼物。朝廷也赐给相面师许多礼品。

这件事,皇上方面虽然试图办得滴水不漏,可是世间自然地有所传闻,皇太子的外祖父右大臣等人,不免感到不安,顿起疑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是不是要改变主意?

皇上内心早有深谋远虑,他曾请日本的相面师给小皇子相过面,皇上早已胸有成竹,因此,迄今就没有封小皇子为亲王。皇上觉得那个高丽人相面师的确了不起,他的说法与自己的判断完全吻合。皇上暗自决意:“不让小皇子做一个没有外戚做后盾的无品亲王,以免他前途多难。再说,朕自身能在位多久也难以预料,倒不如让小皇子做个臣子,教他如何辅佐朝廷,将来会更稳妥有希望。”于是,皇上就让小皇子学习有关这方面的各路学问。小皇子聪明过人,出类拔萃,让他屈居臣子的确非常可惜,然而,如果封他为亲王,从眼下的形势看,势必招来世人的猜疑和妒忌。皇上的这番用心,与奉圣旨入宫的精通占卜者所言互相吻合,于是,皇上就决定将小皇子降为臣籍,赐姓源氏。

岁月流逝,皇上对已故桐壶更衣却依然念念不忘。有时找来一些闻名遐迩的美人,为的是想试试看能否安慰一下自己,竟没有一个称心的。皇上觉得:“要在世间找一个像已故更衣那样的人,谈何容易啊!”从此,再也不想接近任何女人。

却说有个侍奉皇上身边的典侍,告诉皇上说,先皇的第四公主容貌格外标致,品格高雅,人人称羡,她得到她母后的无比珍惜和宠爱。这个典侍曾侍奉过先皇,与那位母后也很亲近,经常出入她的殿宇,都很熟悉,她是看着四公主长大的,现在偶尔也能隐约窥见四公主的姿容,她向皇上奏道:“妾身入宫侍奉主上,已经历过三代人,却从未曾见过有哪一位容貌长得像已故桐壶更衣娘娘的,但是,惟有后宫的四公主,随着她长大成人,越发酷似桐壶更衣娘娘。简直是一位稀世的天姿国色啊!”皇上听罢,心想:“果真有如此酷似的人吗?”皇上对这位四公主动了心,遂命备办厚礼送去,并恳请四公主入宫。

四公主的母后暗自思忖:“啊!多么可怕呀!皇太子的母亲弘徽殿女御是一个多么心狠手辣的人,桐壶更衣显然是被她肆无忌惮地活活折磨死的。仅看此先例,不由得产生不吉利之感,令人毛骨悚然……”母后自然望而却步,送女儿入宫一事,她无法下定决心,就在这踯躅不前的过程中,母后不幸病逝,剩下四公主孤苦伶仃。皇上再次诚恳地传下话说:“让她入宫,朕会把她当作自己的子女一样地照顾的。”四公主的侍女们、负责监护的人们以及她的兄长兵部卿亲王都在考虑:“与其在如此孤寂的境遇中担惊受怕,不如让她入宫生活,心情上也会得到安慰吧。”于是,就送她入宫。皇上让她住在藤壶院,封她为藤壶女御。皇上召见藤壶女御,只见她的相貌、神采,果然奇异地酷似已故桐壶更衣。可能是由于这位藤壶女御身份高贵的缘故吧,加上她人缘又好,其他的女御和更衣们对她也无可诋毁,她办任何事都能心想事成,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已故桐壶更衣出身低微,受人蔑视,皇上却格外宠爱她。自藤壶女御入宫后,皇上往时对桐壶更衣的那份宠爱,虽然依旧不减当年,但是,不知不觉间,这份宠爱逐渐移转倾注在藤壶女御的身上,皇上本人也觉得无上欣慰,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且说源氏公子,他总是围绕在父皇身边,寸步不离,况且皇上频繁地带他去女御和更衣们的住处,这些妃嫔对源氏公子都见惯而习以为常,不加避忌,源氏公子自然都看见她们了。她们大概都自以为姿色绝不亚于他人吧。实际上,她们确实婀娜多姿,楚楚动人,但是大都显得老成持重,惟有这藤壶女御既年轻又美丽可爱,她却非常腼腆,总是不好意思地藏身,不让他人见到她,不过源氏公子自然有机会窥见她的姿容。源氏公子对亲爱母亲桐壶更衣的面影没有留下任何记忆。他听典侍说,这位藤壶女御的姿容,非常像自己的生母,他的童心很自然地涌起一股亲切之情,所以经常亲近这位继母。藤壶女御与源氏公子一样,受到皇上格外的宠爱。皇上总是对藤壶女御说:“请你不要冷淡对待这个孩子。不知怎的,朕总觉得你的心地很像这个孩子的母亲桐壶更衣,他亲近你,请你不要怪罪他无礼,给他以温暖的呵护吧。桐壶更衣的长相、眼神等都非常像你,自然,这个孩子也非常像你,你把他看作和你是母子关系,似乎也没什么不合适的。”父皇的这番话,源氏公子的这颗童心多少也能领略,每当春季百花盛开,秋季红叶尽染之时,一有机会他都要来亲近藤壶女御,以表对她的无比恋慕之情。这样一来,又惹起弘徽殿女御对源氏公子的旧恨,弘徽殿女御本来就与藤壶女御关系不和,新仇加上旧恨,她对源氏公子就更不待见了。皇上则觉得源氏公子是世间无与伦比的美男子,即使同声名卓著的藤壶女御相比,也旗鼓相当,源氏公子之风雅潇洒更显得光彩照人,因此,世间的人们爱称源氏公子为“光君”,而艳丽多姿的藤壶女御与源氏公子都一样受到皇上的宠爱,世间的人们称她为“耀日妃”。

源氏公子的童装打扮,分外美妙可爱,如今要改换装束,着实可惜,不过,到了十二岁,按惯例就得举行元服仪式。为了举办此番仪式,皇上煞费苦心,细加关照,亲自指点,在有限度的常规惯例之外,再加上特殊的安排,场面办得盛大。前几年,皇太子的元服仪式是在南殿举行的,此次源氏公子的元服仪式,力求不亚于它,要办得庄严而隆重。一处处的飨宴等事务,本是由内藏寮和谷仓院,作为一般的公事来办理,皇上惟恐他们有所疏漏,故特别颁令,务必办得尽善尽美。在皇上常居的御所清凉殿东厢之室内,朝东方向安置了皇上的御座,其御前安设了戴冠者源氏公子和加冠大臣的座位。申时,源氏公子上殿。他那左右耳边结成圆形发髻的儿童发型衬托下的容貌,艳美可爱,此刻要把那美发剪掉更换成成人的发型,实在可惜。大藏卿执行剪发重任,当他要剪削这实在招人爱的美发时,显得十分心痛下不了剪子,皇上看在眼里,不禁想起已故桐壶更衣,不知她看到此番情景,会作何感想呢?一想到桐壶更衣,皇上就忍不住悲从中来,但他强把热泪忍了下去。

源氏公子在元服仪式结束后,退出至休息所,更换成人的装束,然后走下台阶到清凉殿的庭院里,为拜谢皇恩而起舞。众人见到此番情景,无不感动得落泪,更何况皇上触景生情,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哀伤。近日有时虽得以短暂忘怀,但此刻想起桐壶更衣在世时的情景,更加怀念,哀思犹如潮涌。皇上担心源氏公子这样一个稚气可爱的孩子,更换成人装束之后,会不会变得比此前逊色了呢?实际上,源氏公子举行元服仪式之后,变得更加潇洒俊美了。

负责加冠的大臣就是左大臣,其夫人乃皇家女,他们育有一女葵姬,关爱备至。皇太子爱慕此女,想迎娶她,事情之所以未能顺畅办成,乃因左大臣早已有意将爱女许配源氏公子,并已将此意启奏皇上,探询皇上的心意。皇上寻思:“既然如此,此儿举行元服仪式后,原本就缺少外戚后盾,就让此女来侍寝吧。”皇上催办此事,左大臣也盼及早操办。

源氏公子退到休息所来,不久,人们纷纷享受飨宴的美酒菜肴时,源氏公子也在亲王们入席就座的末席上落座。左大臣悄悄地将女儿葵姬的事,隐约地告诉了他,然而源氏公子适值害羞腼腆的年龄,还不知如何寒暄应对才好。

皇上派遣内侍前来宣召左大臣御前觐见,左大臣来到御前,皇上为犒劳左大臣办理元服仪式之辛苦,赏赐给他许多礼品,由侍奉御前左近的命妇递交给左大臣。计有按惯例赏赐的白大褂一件、衣衫一套。还特赐酒一杯,此时,皇上吟歌曰:

少年成人功成业,

姻缘同心可曾结。

歌中饱含皇上的心思,左大臣心领神会,奉答歌曰:

姻缘情丝紧相结,

紫色长存诚盼切。

左大臣从长廊的台阶上走到庭院里,起舞谢恩。皇上又赏赐左大臣左马寮的御马一匹、藏人所的鹰一只。众位亲王和公卿并列于阶前,均按各自的身份赐予犒赏。这一天,戴冠者呈献到御前来的食品,有装在盒子里的点心、肴馔,还有装在篮子里的点心等等,这些食品都由宫廷助理者右大弁承命调制。此外赐给众人的小豆糯米饭团和赐给诸官员的装在唐式古色古香的箱子里的礼品,琳琅满目,庭前几乎摆不下,比皇太子举行元服仪式时陈列的物件要丰富得多。仪式场面也无比庄严隆重。

当天晚上,源氏公子即前往左大臣宅邸圆房。婚礼仪式办得异常盛大而又隆重,乃举世鲜见。左大臣端详这女婿年轻英俊,非常可爱。葵姬比新郎年龄略大,由于夫婿特别年轻,她自己觉得不般配,有点不好意思。这位左大臣得到皇上的器重,加上夫人又是皇上的胞妹,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其身份都是辉煌显赫的,如今又如此这般招源氏公子为婿,因此,作为皇太子外祖父的右大臣,虽然将来有可能独揽朝纲,然而,与左大臣相比,如今其气势就不值一提了,于是右大臣不免有些气馁。

却说,左大臣妻妾不少,子女众多。原配夫人所生的还有一位公子,现在是藏人少将,才貌出众,就是与左大臣不和的右大臣,也相中这位藏人少将,并把自己疼爱的四女儿许配给他。于是,右大臣爱惜藏人少将,不亚于左大臣的钟爱源氏公子,但愿这两家能保持亲家的和睦关系。

源氏公子总是被皇上召见,陪伴在皇上身边,因此不可能松快地在左大臣宅邸与妻子经常住在一起。实际上,源氏公子心中早已感到惟有藤壶女御的容貌才是世间无与伦比的美丽,他暗自思忖:“那样的美人才是我所想要同她结婚的人,她美得简直无人可以比拟。”左大臣的千金葵姬虽然也真是可爱,备受她父母的珍视,但不知怎的,源氏公子总觉得和她性情合不来,这个少年人一心一意只顾深深地恋慕着继母藤壶女御,这种暗恋折磨得他内心痛苦不堪。自从举行过标志成人的元服仪式后,皇上也不像此前那样当他是儿童而让他进入帘内。源氏公子只能借助每次举办管弦乐会游乐的机会,和着琴声笛音传达恋慕的心声,或者隐约听见从帘内传来藤壶女御的声音,聊以得到某些抚慰。他只想在宫中生活,于是,源氏公子便五六天住在宫中,侍奉于御前,回左大臣宅邸则住上两三天,如此断断续续地往返于两处。左大臣方面照顾到他年少,没有怪罪于他,还是真心诚意地对待他。左大臣不论为女婿,还是为女儿葵姬,都精心挑选非同一般的美人女官在他们身边侍候。还不时举办源氏公子喜欢的一些游乐活动,尽可能地体贴入微,周到地照顾他,力图取悦于他。

宫中安排,把以前桐壶更衣居住的淑景舍,作为源氏公子的居所,当年侍奉源氏公子生母桐壶更衣的女官们都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现在就让她们全来侍候源氏公子。皇上还宣旨,命修理职和内匠寮将已故桐壶更衣娘家的宅邸改建成无比美观的建筑。把原先庭院里种植的树丛、假山的布局等,改造得更有情趣,并且开始动工挖掘原有的池子,以便拓宽池面,大兴土木,把这里改建成一座华丽的宅邸。源氏公子心想:“在这样一座宅邸里,如若能同自己倾心恋慕的伊人生活在一起,该有多好啊!”他陷入沉思,叹息不已。世间传闻,“光君”这个名字,是高丽那位相面师为盛赞源氏公子的俊美而给起的名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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