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衡心中来来回回的权衡着,李十七娘却是不甘心的继续纠缠他:“想女儿自幼长在父亲膝下,何尝不是父亲百般宠爱的?先前贺家伯伯主动解佩赠与父亲,父亲若不是瞧在了贺家伯伯的份上,岂会如此轻易的同意了这门婚事?可如今那贺六对女儿说不要就不要,贺家虽然暂时未来说到退婚之事,但如今长安与河北,包括淄青,谁不知道贺六对那位贵主有一往情深,却将女儿置于何地?父亲大约不知道,女儿先前跟贺六同到淄青给楚家叔叔道贺时,连楚叔叔话里话外都安抚了女儿几句,想女儿虽然貌不及那位贵主,可也算得上才貌双全,又是父亲之女,身份亦是非比常人,如今不过接了贺家一块玉佩,做什么还没有过门就要被当做了弃妇也似得惹得旁人来怜恤?”
说到这儿她又嘟囔道,“也不是女儿说贺家伯伯的坏话,可贺六这样公然的打女儿的脸,好似咱们幽州求着他们魏博要结亲一般,贺家伯伯也不见怎么样管束他,女儿知道这也不能全怪了贺家伯伯,到底他不比父亲子嗣昌盛,女儿兄弟姊妹有那许多,膝下统共只有了贺六一个人,因此不拘什么事情,贺家伯伯哪里拗得过贺六呢?就是心疼难不成还能指望贺家伯伯越过了贺六心疼女儿不成?”
李衡皱起眉来,道:“贺家这门亲事便是回掉了,还有高家,高旷年纪已老,膝下子孙也是众多,虽然他的嫡长孙娶了贺家二娘,可贺六的这个长姊不争气,嫁进高家这么多年,却只生了一个女郎,偏偏还拦阻着不许高离纳妾,先前高离得了一个郎君,没足月就不明不白的死了,过后贺二娘回魏州住了几日,回头还是被高离接了回去,足见这高离也不过如此,听闻高旷除了高离这个长孙外,对他们家的二十三郎也是极为疼爱的,二十三郎我上一回见过,生得俊秀挺拔,据说武艺读书都是好的,如今尚未婚配,高旷曾说要亲自替他挑个佳妇,虽然他不比贺六,可三镇都知道你乃是我最疼爱的女儿,若是你嫁给了他,高旷也未必一定会把节度使之位传给高离那一支!”
这么做了还能够间接的还一报贺家。
“淄青楚家的事情为父这两天也打听过了,那楚沾虽然是田夫人所出,可你也知道,咱们藩镇又不是朝中勋贵人家承爵,内压不住手底下面的骄兵悍将,外抗衡不了朝廷的勾心斗角,什么嫡长子嫡长孙皆是无用,先前葛家掌着淄青的时候,第一代先人做什么临终前指了其弟为继任节度使而不是其子?无非因为诸子不及叔父,一则担心自己死后家族内乱,二则是知道诸子不足以掌握一镇,到头来被朝廷灭了,连宗祠都要破败罢了。”李衡肃然起来,“楚沾的性情温厚有余而城府不足,这样一个人若不是楚殷兴的儿子,你若是喜欢他,嫁便嫁了,我李家踞守幽州七州久矣,虽然名义上还要奉着长安为首,但实际上在幽州七州都是我李家的小小天下了,为父固然还有长远之计,但也是需要形势变换方可,却也不至于纯然拿了你的终身之事去换什么!”
“楚沾秉性不成,他是楚殷兴的次子又是嫡子,却不足以承受淄青,楚殷兴可不是贺之方,庶子只要能用到底也是亲生骨肉!只要楚殷兴没糊涂,楚沾几乎是没有可能接掌淄青的,到那时候,十七娘你以为他的庶出兄弟会容他活得很好么?田夫人的为人,虽然属于内宅之事,但她居然能够说服你过来与为父提次楚沾,足见手段。”李衡哼了一声,“这田氏觊觎不小,你可不要被她骗做了棋子!”
李十七娘不依的摇着他手臂叫道:“父亲往常总是夸女儿聪慧,却原来都是故意说了逗女儿开心的?田夫人说什么难道女儿就只会听什么吗?”
李衡皱眉道:“咱们河北出色的郎君那么多,便是有些家世不及贺六,可能力才干却也未必逊色于他,你如何都看不中却看中了那一个?这楚沾似乎痴恋着他那姓古的表妹吧?这又与贺六有什么两样?贺六好歹还占了一个独子的优势,况且他所恋的那一位,未必能够尚成呢!”
“那什么古家表妹,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我便是许了她与楚沾在一起,父亲以为田夫人会叫她做正妻么?”李十七娘扬了扬下颔,笑着道,“一个妾室罢了,有什么稀罕的?楚沾的性情说是温厚不若说天真,这样的人最好哄不过,父亲是没有看见,先前贺六在淄青的时候,往往三言两语就将他逗得暴跳如雷,偏生又拿贺六没有办法……”
李衡已经怒道:“这般废物,你既然已经看到了,如何还要再要他?!”
李十七娘却放开了抓着他的手臂施施然的笑着说道:“父亲何必如此心急?女儿话还没说完呢——父亲请想一想高家与楚家——先不提淄青本就是梦唐第一大镇,早先宪宗皇帝也是因此才拿葛家动手,无非是为了震慑诸镇!父亲请看高家,一般的子孙昌盛不说,高家的子孙出色的那么几个彼此都在伯仲之间,而且最要紧的还是最得高旷看重的那几个皆是同母所出!因此女儿猜测,若是不出意外,高旷最该选的还会是嫡长孙才是,女儿便是嫁了高家二十三郎——二十三郎的父亲与高离之父可也是同母所出,如此反而没过门就惹了高家子孙不和,高旷夫妇焉能喜欢女儿?可楚家却不一样,田夫人只得二娘子与楚沾这一女一子,二娘子是女郎况且已经出阁且不去说,楚沾虽然是嫡子却不得楚家叔叔喜欢,而田夫人也已经年长,楚家后院里面可不乏年轻美貌的姬妾,饶是如此,田夫人依旧将内院管得服帖,在淄青那几日,女儿可也见着了楚叔叔的那几个庶子,背后如何且不说,但对着田夫人却是恭敬谨慎,足见田夫人的手段!”
听到了这里李衡嘿然冷笑道:“田夫人的手段或许真的是个好的,只是她也是时运不济,偏生唯一的儿子没有教好!这又有什么用?”
“父亲方才说楚沾如今看着好,将来楚叔叔若是去了便就要不好了,这一点田夫人也未必看不出来,因此才想替女儿拉线保媒,父亲请想一想,楚叔叔未必是不重视嫡子,只是楚沾性情委实不投楚叔叔之心!”李十七娘忽闪着眼睛笑着道。
李衡想了一想,摇头:“十七娘,你到底年轻,想的却是太天真了些,为父已听出了你的意思,贺六迟早是要继承魏博的,至于将来他能不能保住且不去论,你记恨他已有婚约还要去追求贵主,使你颜面无存,所以如今你已经不打算嫁给贺六,退婚之事,我可以答应你,但与楚家的婚事,你却考虑的不妥,你以为你想到的,楚殷兴会想不到?当年葛家因对长安无礼,为宪宗皇帝所灭,那时候淄青在葛家之后的大族可不只有楚家一家,最后淄青一镇非但没有被长安收回,到底还是落进了他手里,你以为你这楚叔叔,是好相与的么?你那点儿心思,在他面前哪里够看?不错,你虽然是女郎,但论谋略决断,比起同岁的郎君来,也是不差了,这也是为父在你们姊妹里面最疼爱你的缘故,可你也要知道,这只是与你年纪相仿者比,比起楚殷兴这样的老狐狸,你到底欠了火侯——你可是想着,楚沾不得楚殷兴喜欢,这是因为他压根就没那能耐执掌淄青?这一点是没有错的,但你接着便想着,这样一个人既有嫡子身份,他的生母田夫人又还在世,如此你嫁了过去,他压不住淄青你来试试?且不说你能不能做到,便是能,那么楚殷兴就更不会让楚沾娶你了,楚家在庶子手上,庶子好歹也是楚家血脉,若是到了你手里,岂不成了李家的?你以为楚殷兴会是如此愚蠢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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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十七娘委屈道:“楚叔叔年岁还不如贺家伯伯,他若是不喜欢我,我瞧楚叔叔的年纪,看着孙儿长大,也不是为难的事……”
“简直胡说八道!”李衡被女儿气笑了,轻斥道,“便是如孔子那般的贤人,其子也还有汝子不及吾子、汝父不及吾父之语呢!为父母者才干出众,难道就一定可以教导出出色的子女?你看田夫人就已经是个例子!若不然如何会说儿女都是债!?况且你再看一看贺之方,他老来得子,贺六文才武略都已经是极为出色,可贺之方何尝不是满心忧虑?为什么?贺夷简太年轻了!楚殷兴或者还可以再活十几年,但十几年后呢?执掌一镇,可不比在梦唐为官!”
末了见李十七娘默默无语,李衡到底叹了口气:“行啦,我这便派人去魏州退婚,你也不过二八之年,我李希声的女郎,难道还愁嫁么?你不要忧心,此事我自有计较,便是你不喜欢高家二十三郎,这天下的好郎君也还多着呢。”
李十七娘怏怏而去,他们父女说话,因谈到的是李十七娘终身之事,因此使女都被遣了开去,这会线娘在外面,看到了李十七娘出来,先叫了一声娘子,被李十七娘使了个眼色,顿时领悟,一主一仆回到了绣楼上,打发了其他人,李十七娘赶紧拿了茶水灌下几口,长出口气道:“父亲当真是难说,我费了那许多口舌!”
线娘忙问:“节帅可答应去退婚了?”
“自然是答应了。”李十七娘哼了一声,“不过淄青那边的婚事父亲却没有同意。”
线娘听了,皱眉道:“先前娘子提这个,我便想着这么说了兴许节帅更会答应为娘子解了与魏州的婚事所以没有多言,毕竟节帅素来疼爱娘子,总不能将娘子的两个要求都统统拒绝了……可是如今却也要劝娘子一句,那楚沾才干能力且不去说,他一心恋着那古薇娘,心思都不在娘子身上,实在可恨!”
“这天下的男子,又有几个,一门心思只在一个女子身上的?”李十七娘淡淡的道,“只不过,区别在于,一个是一开始在,后来移开了,另一个是一开始就不在,后面也更无所谓了。”
线娘不以为然:“若是如此,我倒觉得贺六更好些。”
“这个不一样。”李十七娘露出狡黠之色,“贺六此人,心狠手辣,且为人狡诈,他这种人心有旁骛,我若还要挡路,你道他什么事情做不出来?这样的人爱一个人时爱得极了,但一旦变了心也足以叫人齿冷,可楚沾却不一样,这位楚三郎,正如父亲所言,也不知道田夫人是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温厚的郎君?你别瞧他如今迷着那古薇娘,若是父亲当真准了此事,你等着看吧,用不了多久,我定叫他乖乖儿的死了这份心,再说,他死心眼,田夫人与那古薇娘,可不是傻的!古薇娘早先在贺六到淄青时就已经断了与这个表哥在一起的心,也就是他如今还想不开罢了!”
线娘皱眉道:“虽然如此,可是娘子才貌双全,又是节帅爱女,这河北爱慕娘子的郎君可也不少,不过是节帅从前挑剔得厉害罢了,又何必这般委屈自己?”
“那些郎君爱慕我,一则以美色,二则以身份,而我挑选夫婿,同样如此。”李十七娘冷笑着道,“楚沾、贺六都是与我身份相若的,若不是自忖不是那贺六的对手,你以为我会高兴把他让给那位贵主吗?父亲倒是提到了高家二十三郎,但成德如今的节度使乃是二十三郎的祖父,等节度使之位到二十三郎身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说到这里她沉了一沉脸色,“父亲年纪也长了,我与七兄又不是同母所出,当年我母亲与七兄的母亲可不是关系很好啊!所以高家我可不敢嫁,否则七兄到时候略一暗示,我在高家能有什么好?可魏博与淄青却不一样,魏博是因为独六乃是独子,我若嫁给了他,七兄自然不能小觑我,而淄青,不比三镇,因着地势与共同面对长安的缘故,必须和睦,早先贺之方弑叔上位,惹了长安震怒,岂不是靠自请为讨伐淄青之先锋,才得了宪宗皇帝的饶恕?所以若要与淄青和睦,我这个妹妹,七兄也不能不重视啊!”
“如今父亲还在,河北人人都知道父亲最宠爱的女郎就是我,我自不愁嫁不到好的郎君,但线娘你想一想,父亲已经有意将节度使之位在百年后传给七兄,若是还嫁在了河北,除非如先前贺六不曾恋上那位贵主时一样,若不然还不是要看七兄的脸色?!”李十七娘摇着头,“当年我母亲因得宠对他的母亲可实在谈不上好,我可不想落到他手里过日子,我这七兄可不是宽宏大量之人!”
线娘听了她这样把话说开,也不觉半晌默然无语,末了有些忿忿道:“这都是长安那贵主的不是!好端端的招惹贺六,若不然恐怕这会娘子都已经在绣着嫁衣了!”
“坊间有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好歹我如今还没出阁,以贺六那性情为人,若是出了阁,他再遇见那位贵主,回头为了尚主要休弃于我,我岂不是更加为难!”李十七娘冷笑着道,“你啊,也不必全部去怪那位贵主,我倒更不喜贺六!他若是不主动去拦贵主的马车,堂堂贵主难道还会公然跑到他面前?父亲说身为男子哪有不贪慕颜色的,可他明明知道贺家伯伯已经解佩与父亲约了婚姻之事,还没与我说清楚,就已经闹得全长安都晓得了此事,我想那位贵主这样平白的被他拖下水,可也未必会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