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章 山河染血,泪向天阙。

仲秋一到,天高气清,凉爽了不少,但白日里阳光普照,仍是闷热的紧,尤其是晌午时段,外头的风吹不入屋,还在月子里的夏初七,正闷得抓头皮,听得梅子说赵樽将要出征的消息,几乎登时便坐了起来。

“此话当真?”

她问得急切,梅子却没有马上回答。她皱着眉头,注意到了夏初七唇角口涎的痕迹,于是答非所问,“七小姐,你梦见了什么?”

摸着下巴,夏初七考虑了一下,“我怎么可能告诉你,我梦见了满屋的黄金?它们金灿灿的颜色极是喜人,全都落在了我的屋子里。然后我一得意,叉着腰就仰天长笑。结果乐极生悲,一不小心,把小十九掉地上了,哈哈。”

梅子翻白眼,“你不告诉,不也告诉我了?”

夏初七眨巴下眼睛,打了个呵欠,“一孕傻三年,我可以原谅自己的智商。”说罢,她瞄一眼梅子微微上翘的小嘴,伸手拍拍她,“爷要出征的消息,打哪来的?”

“外头都在疯传,就咱刚晓得。”

轻“哦”一声,夏初七拖长声音,没了动静儿。梅子是赵樽的死忠,想到他又要去那腥风血雨的战场,小脸儿满是不高兴,“七小姐,今日晚间爷应当是会来的,到时候你且劝他一劝,大晏又不止他一人,为何每逢战事,就想到他,等战事一过,却不认他。这不是亏得紧么?”

梅子是个哆嗦的,叨叨的话,都是为赵樽的不平。可夏初七却像是没有听见去,等梅子说完,她考量一下,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梅子,把地道给我堵严实了。”

梅子讶然看她,奇怪了。

“为何要堵?堵了咱爷可就进不来了。”

“就是要堵他。”轻哼一声,夏初七两只手合拢,掌心对搓着,只觉这午觉睡得手脚发凉,浑身都不太舒坦。可她搓了好一会,梅子不仅没动,也没吭声回应,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她唇角一扬,笑着扯过被子来裹紧身子,方才道,“行了,别傻愣着为他抱不平了。你想想,我这做娘的,自打生下小十九,一口没奶,一眼没看,一下没抱,心里能好过么?半个月过去了,他不抱小十九来见我,也不许我去看她,每次问及,就跟我玩闪烁其词。如今更好,他索性拍拍屁股就要去南征,我这般吓他一吓,不算过分吧?”

“不,不过分……”梅子紧张地看她一眼,眼神一闪,嗫嚅着唇答了,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逃也似的转身走得飞快。

“七小姐,你先躺会,奴婢先去为您准备茶点!”

“回来!”

不等她走出门儿,夏初七就喊住了她。

按理来说,梅子与她极熟稔了,被她一喝,也不应当惊成那般,可就在她的喊声里,夏初七明显看到她微微发抖的身子。

“什,什么?”

她在强作镇定。夏初七什么样的人?看梅子这种心思单纯的姑娘,一眼就看透了。思量一下,她懒洋洋打个呵欠,斜眼看她,“到底何事瞒我,老实交代,恕你无罪。”

“没,没啊。”

梅子笑着,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夏初七扬了扬眉,唇角笑容扩大,“亲爱的梅子姑娘,我若连您这小模样儿都不出来,就妄自称了一回小诸葛。这么跟你说吧,今日你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总归我有十香软骨散,九宫逍遥散、八仙桃花散,七醉……”

“别别别,七小姐,奴婢这便说给你。”梅子是晓得她个性的,闻言面色一白,身上鸡皮疙瘩冒出一片。加之她原就是一个大嘴巴的姑娘,藏了秘密在心头,一直搔搔的痒,被夏初七这么一逼,自是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交代了。

“这事儿我也不晓得真假,我是听她们乱嚼舌根子说的……说是上月十九夜里,延春宫突发大火,烧到次日天亮才灭。有宫人说,烧毁的大殿里有一个婴儿,头颅被劈成了两半,那收殓的嬷嬷还说,像是刚出生的婴儿……”

夏初七眉头一跳,“是男婴,还是女婴。”

梅子摇头,不敢看她,“谁晓得呢。”

不晓得为何躲躲闪闪?夏初七眼睛一眯。

“延春宫是哪?”

“是前朝……不,就是贡妃娘娘的旧居。贡妃在前朝时得宠,延春宫修得极是华贵,可洪泰爷却憎恶得紧,所以延春宫附近宫殿全都废弃成了冷宫。就那奢华的延春宫,也二十多年未有人涉足……”

梅子声音不高,可夏初七却觉得字字刺耳,刺得她脊背涔涔冒着冷汗,冷得不再是手脚,而是整个身子都冰冷得像是落入了冰窟窿里。

“七小姐,兴许不是小郡主……”

梅子不仅是个大嘴巴,脑子也单纯得紧,见夏初七面色难看便一心想要说话来安慰。可在这个时候,她越是安慰,便越是容易把她的思路引入悲途。

夏初七哆嗦一下,躺入被窝里。

“下去吧。”

她瞬间苍白的脸,吓得梅子后悔不已,耷拉下脑袋,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七小姐,那,那茶点还吃么?”

“吃。”

夏初七很钦佩自己,总是在该缺心眼的时候缺心眼。就比如现在,明明心潮澎湃,忧急如焚,却还能不动声色的吃茶点,吃完还踏实地睡了一个下午。除了在梦里见到赵樽威风凛凛的攻城掠地,梦见小十九满脸是血的喊娘有些不愉快之外,她就像没事儿人一样,睡到日落天边,睡到天际发黑,在醒来时,屋子里已是漆黑一片。

“啊……”

她拍着嘴打了个呵欠,微微侧头,这才发现榻边上立着一个身形颀长的影子。屋子里没有烛火,昏暗的光线里,那人就像一只落在暗夜里的苍鹰,冷漠,孤寂,高远得令人无法直视。

世间上有一种人,哪怕他不言不语,不声不响,一动不动,也可以影响空间里的气流速度,让周围的一切都围在他的身边运转。他若高兴,空间气流便暖和,他若冷漠,就空气都会一片冰冷。

夏初七想,赵樽就是这样的人。

“你来了?”

她捋了援凌乱的头发,脸上带着苍白的笑,就像她心底从来没有生出过怀疑一般。赵樽坐在床沿,揽住她的身子,凝视的目光比之往日更为专注。

“这都天黑了,你怎的还在睡?”

“不是坐月子么?整日窝着催肥,不睡觉做甚?”

赵樽身子微怔。他看她一眼,那一眼,锐利得似利箭凿在心底,但他却什么也没问,只是慢慢起身,点燃了屋子里的烛火,站在三尺外,静静看她。

“你脸色不好?”

“有吗?可能是天冷了吧。”夏初七笑着抬起双手捧着脸捂了捂,又扯高被子盖到胸前,把脊背抵在床头,轻轻笑道,“一会得叫晴岚换一床厚些的被子。”

“嗯”一声,赵樽没有多说,也没有主动解释什么,只是从随身带来的包袱里取出两双崭新的靴子来,放在她的面前。

“爷特地为你备好的,看看可好?”

那是两双厚底方头靴。一双是石青色缎绣,一双是锦边弹墨,与普通的宫靴不同的是,靴面上点缀了几颗流光溢彩的珠玉,拼成秋海棠图案,海棠蕊中有小小粉珠,看上去栩栩如生,极是贵重。

“很美!不知穿上怎样。”

夏初七抚着秋海棠,轻轻笑说。赵樽扫她一眼,握住她手的靴子,说了一句“试试”,弯腰便要为她换鞋。

“不必试了,你准备的,自是好的。”

她阻止了他,笑着从他手上把靴子接过,放在枕头边上,顺势拉住他的手,拽坐在床榻边,方才抬头,认真地凝视他。片刻,他没有说话,她慢慢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唤了一声。

“赵十九。”

“嗯。”他回答。

“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赵樽身子微微一僵,侧过身来,手臂揽住她倚入怀中,掌心顺着她的脊背由上往下摩挲着,语气凝重,“有。阿七,我要南征了。”

“多久?”她并不吃惊。

“大婚前赶回。”他声音微哽。

“决定了?”她又问。

“决定了。”

“你掌了兵权,不必出战的。”

“出战不是为赵绵泽,是为我自己。”

为自己?其实也只是为了国家吧?夏初七前生是红刺特战队的一员,自是明白“为自己与为国家”里面所包含的意义。她牵了牵唇角,并不反驳他,只温驯地点点头。

“小十九呢?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她的眼,有些反常的晶亮。

那一抹晶亮,很灼人。若仔细看去,可知是眼睛里的湿润在灯火下的反光。

赵樽很少看到夏初七这般无助的样子,无助得她伪装的坚强只须瞬间就能被彻底摧毁。他滞了片刻,大拇指摩挲着她的脸颊,冷峻的神色黯然得似乎有一腔的心事要与她说,却终究又无法说出口。

“不是说了么?她很好,在定安侯府,由菁华照看着。”

“赵绵泽没有怀疑?”夏初七面色一凝,强笑。

“没有。”赵樽道,“他并不知你怀孕。”

夏初七怔怔的望住他,茫然的注视了片刻,突的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极是紧张地问:“真的?你没有骗我?”

赵樽缄默一瞬,嗓音喑沉沙哑。

“傻瓜,爷何时骗过你?”

“好吧。你才不会骗我。”夏初七揉了揉眼泪,像是破涕而笑,又像是松了一口气,“你且放心的去吧,等我出了月子,会想法子去定安侯府,瞧着我们小十九的。”

“阿七——”赵樽喊住她,轻描淡写地道,“目前形势严峻,你不要去,免得引起旁人的怀疑和……”

“呵”一声,夏初七打断他,眉目一寒,“做母亲的人,总得亲眼看看自家孩子才能放心的。赵十九,这些事情你就别操心了,你只管好好杀敌,保护好自己……”

赵樽抿紧唇角,迟疑良久,方道了一字。

“好。”

夏初七不看他,泰然自若,“几时出发?”

“明日。”他答。

呵一声,她眨眨眼,“明日我可送不了你,你当心着点儿。”

“不必相送的,爷习惯了。”

一句又一句平淡如流水的对白,两个人都从容的应答如流,听上去似是与往常每一次见面时的家长里短没有半分区别,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极其微妙的,尤其是恋人之间,情绪更为敏感。它不必言说,不必明言,不必相询,却可以明白,彼此中间添了一些莫名的隔阂,一种谁也不愿在赵樽出征之前戳破的隔阂。它或许如纸般薄,但到底还是隔在了二人中间,就像一锅烧开的水,煎熬得人五脏六腑都疼痛,却不能挪开。

“赵十九,你得保重。”

她扑入了他的怀里,紧紧拥住他,小猫儿似的贴合着他,磨蹭着他,撒娇似的与他共欢,把一头原就凌乱的长发折腾得散乱开来,瀑布一般落在她的身上,也落在他的肩膀,与他的长发揉和辗转在燃着红蜡的火光中,映得他眉清目朗的面孔添了深邃,也映得她霜肌脂白的小脸儿,温比玉,腻如膏,艳若春色。

“阿七,美极。”

“爷更美。”

她颔首窝在他的怀里,眉在笑,眼在笑,唇在笑,浑身上下的每一处都在笑。

邸深夜静*色,鸾枕鸳被一段欢。

一整夜的同床共枕,两人没有提半丝不愉快的事情。她抚着他俊俏的眉眼。不怨,不恨,不问,不管,不思,不虑。他搂着她的身子,只吻,只爱,只怜,只惜,只宠,只疼……直到她气喘吁吁地从他怀里钻出,说了一句话。

“告诉东方青玄,我想见他。”

那天晚上赵樽并没有答应她的要求。他是不喜欢她见东方青玄的,从来都不喜欢。但他也没有拒绝。在这样的夜晚,在他临行前的夜晚,不管是她,还是他,都不愿再多增添对方的负担。只想在这个接近中秋节的晚上,说一些令彼此都愉快的话。

她说:“月亮快要圆了。”

他说,“是啊,又一年中秋。”

她说,“要是中秋夜,你能在京中陪我数星星多好。”

他说,“你不适合数星,只适合数月。”

她问,“为啥?”

他答,“月亮只有一个,适合你的智商。”

她嗔,“好,下次中秋,我来数星,我便数月。”

他慢慢转头,目光深深地盯住她,喟叹一声,把她揽入怀里,喑哑着嗓子,一字一句道,“阿七,下一个中秋,我定会陪你渡过。”

她笑,“不,往后的每一个中秋。”

~

八月初四,赵樽带着“王命旗牌”领着南征大军一路南下,直奔云贵而去。

与往常赵樽每次出征的“三驾马车”配套不同,这一次赵樽南下,没有“左膀”陈大牛,也没有“右臂”元佑。麾下将领只有新婚燕尔的驸马都尉、三千营指使晏二鬼,擢升为南征军右将军,打先锋。另外,便是在皇城禁卫军中做了许久都统的陈景,在赵樽南征之前,得到了建章帝赵绵泽的允许,破格提拔为南征军左将军,随同赵樽南征。

元佑没有南下征战,却也没有闲着。极赋戏剧性的是,他在赵樽出征的第二日,就被赵绵泽委以了重任,做为南晏的和亲使节,前往北狄为乌仁公主的大婚送彩礼。而陈大牛也因北边的防务问题,被赵绵泽在八月初八派往了辽东。

看上去这是很正常的军务安排,可仔细一品,个中又意味深长。三个人去了三个不同的方向。元佑前往北狄送彩礼,除了是对南晏与北狄关系破裂,有可能重燃战火的最有力回击之外,也是淡化了他在赵绵泽大婚之前有可能起到的作用,至于陈大牛前往辽东的意义也是一样,至少可以确保在此期间,赵樽的势力不会太深的渗入朝中。

如此一来,赵绵泽可谓一箭双雕,不仅那些因为乌那、阿吁和安南三国来犯而蠢蠢欲动的周边小国不敢再轻举妄想,就连朝中怀有“别样心思”的人,比如赵构之流,都得再一次审时度势。

治大国,若烹小鲜。

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

赵绵泽初登大宝,深谙其中之道,也做得很好。可明眼人一看便知,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只是顺势而为依了赵樽,却招招都在算计着他。或者说,招招都是叔侄二人在互相算计。

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朝中官员总算嗅到了一丝他温仁的外表之下暗藏的狠戾。可即便这样,都察院的言官们也有敢去捋虎须的。

八月初六,有人谏言,魏国公府七小姐因犯“天劫”,屡次触动大晏国体,伤天子,令天子遇刺,损太皇太后,令太皇太后殒命,实在不宜为大晏皇后。

赵绵泽朝议时未有表态,只说这桩婚事是洪泰帝定下,他虽为帝,也不得不遵,更不能毁婚。可言官并未因他的推托之辞就此罢休。从八月初六到十五,言官一连九道上书奏折,要赵绵泽另择贤后。

九道奏折,都被他推诿不采。

八月十五那日,中秋。

赵绵泽微服前往魏国公府,才出东华门,就被都察院数名言官挡在宫门,言官高举奏疏,与数名朝中重臣一起跪在青砖地上,高呼“万岁”,便请皇帝三思而后行。

这一次,他们联名上书,要赵绵泽弃夏氏而立贤妃。此举,终于惹恼了赵绵泽。他最终虽然没有再去魏国公府,却在中秋之夜,一个人呆在御书房里,侃侃写了上万字,连批言官九道奏折,言辞恳切地为夏楚清白名誉。

此事轰轰烈烈地闹了一阵,终究以双方各自妥协一步而告终——朝臣不再反对赵绵泽立夏楚为后。但为了安抚朝臣,赵绵泽也再没踏足魏国公府。

那边闹得火热,魏国公府里却清净得很。

夏初七得知赵绵泽做的这些事,也只是一笑了之。不必用脑子猜,她也知晓这是赵樽所为。他离开了京师,他的耳目却未离开。他再次拿出天劫说事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牵制住赵绵泽,不让他在自己离开的期间来霍霍她。

这就是赵樽。

每走一步,会算好七步。

夏初七活在他安排的轨道里,日子有些萧条。

坐月子,实在太烦躁。魏国公府,也实在太冷清。八月初,顾阿娇便请辞了,夏初七予了她一些银子,没有强留,只道有事勿忘。而以前每日紧盯她的阿记,样子也松懈了不少,常常都是夏初七主动过去找她,她还在那里发神,根本就没有看见她来。

这个人走了魂儿!夏初七如此断言。

可她没有兴趣问她,阿记似乎也没兴趣告诉她。两个人每日对视一眼,各自撇开眼,进入自己的世界。阿记继续做她的监狱长,她继续风一阵,雨一阵的胡思乱想。

风一阵时,她好似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样子还是一如往昔的乐观、开朗、笑意吟吟。

雨一阵时,她脸色难看如暴风雨前的天气,阴沉、晦暗,森冷,面无表情,吓得身边侍候的人,一个个惶惶不安,生怕她会突然火山爆发收拾人。

可她不仅没有爆发,反倒一日比一日沉默安静,并无半分快要崩溃的样子,也不像上一次赵樽北伐时,她每日便乐滋滋的想方设法要随他北上。

这一次,她绝口不提要南下。

甚至于,她都不提赵樽。

不提,可就是不想?

没有人能猜测她的心思,也没有人敢问。

这般的日子,楚茨院里一片阴霾。

东方青玄是在赵樽离开的第十五天来的。

那一天,绵绵阴雨后,夜色很暗,天上不见半颗星星,他就那般衣冠鲜亮地立在她的门口,看着懒洋洋斜倚在榻上的她,唇上带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听说你找我。”

原来赵樽告诉他了,夏初七有些意外。

“那为何这时才来?”

东方青玄莞尔笑开,“本座公务繁忙,抽不开身。”

公务繁忙是世上最好的借口。

夏初七“嗯”一声,看着他容色妖冶的面孔,只觉眼前发花,喉咙堵塞,那些盘旋在脑子里许久的话,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她不敢问那晚上延春宫里被火焚的婴儿是谁,更不敢问那天晚上延春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是第一次,她发现了自己的懦弱。原来,并不是所有事情,她都可以坦然面对的。原来她也有想逃避,想欺骗自己的时候。

“她死了。”

她想逃避,可东方青玄似乎并不想给她的机会,他眨了眨狭长的凤眸,唇角一扬,噙笑的声音漫不经心,却很认真,让人丝毫都不会怀疑他话中真假。

夏初七怔怔看他。

不知从哪拂来的风,吹得她身子发凉。

还未入冬,怎的就这样冷?

她悻悻然的想着,怔忡着,下意识不想听。

可东方青玄妖孽的身姿却上前一步,补充了一句。

“是我杀的。”

夏初七脑子“嗡”的一声,倏地瞪大双眼,心脏像被人拉拽着狠狠抽扯,很痛,很痛,痛得仿若五脏六肺都在被人啃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睨着她颤抖的身子,东方青玄却悠然自得。

“她没有痛苦,本座的绣春刀很快。”

夏初七嘴巴张了张,狠狠扯着胸襟,似乎想要说点什么,想问点什么,或想骂点什么,可一颗心却似滚入了沸腾的油锅,被油煎被火烧被切割,喉咙发不了声,像哑了,双耳“嗡嗡”直响,像聋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空洞,让她几乎不能呼吸,浑身无力,僵硬的身子如同涂上了一层混凝土,半丝都不能挪动。

“你想哭,就哭吧。”东方青玄说。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更没有哭。

“你恨我?恨不得杀死我?”他嘲弄的笑。

她仍是看着他,没有言语。

“你动不了手?”东方青玄瞄她一眼,垂着的左袖纹丝不动,只右袖拂了拂,右手慢慢垂下,像抚摸心爱之人一般摩挲一下绣春刀的刀柄,然后一寸一寸将它从鞘中抽出,缓缓走近,把刀柄递到她面前。

“来。动手。”

夏初七像是刚刚回神儿,看看他,又低下头,看看他白皙修长的指节,还有握在指节的中间,纹理漂亮作工精致的绣春刀柄。

“刀很漂亮。”

她赞了一句,把东方青玄听得微微一怔,她却似未觉,慢慢抬起头来,唇角轻颤。

“可你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若是有恨,就杀了我。”

东方青玄笑着把刀柄再往前送了一分,她没有去接,只是蹙起眉头,头部微微一偏,像是在审视他的表情,又像是疑惑他说的话。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一次是奇,二次就是怪了。

东方青玄不解地略微低头,注视着她放大的瞳孔。

“楚七,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眉头锁得更紧,心脏像被水草纠缠着,痛得一抽一抽的起伏,耳朵里除了一阵模糊不清的“嗡嗡”声,什么也没有。

“你在说什么?”

她别开头,不看他的嘴,再一次问。

“楚七你怎的了?听不清我说话?”东方青玄终是慌了,“哐当”一声,绣春刀应声落地,在光滑的方砖地上砸出一条长长的划痕。他却未顾他心爱的绣春刀,一只手猛地扼住夏初七的肩膀,另一只胳膊把她往面前一抱。

“你听见了吗?嗯?”

她微微眯眼,似乎没有听见刀体落地的刺耳声,只是看着方砖上那一条长长的划痕,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绣春刀果然很快。”

“楚七——”东方青玄急脸都扭曲了。

“东方青玄,你皱着眉头做甚?这不是你的风格。你不是说过吗?人活着得笑,因为死了,就要死很久。”

她出奇平静的语气,震撼着东方青玄。

“夏楚!楚七——你到底怎么了?”

他的声音像呐喊,像嘶吼,她却丝毫未闻,只挪开眸子,望向烛台上的火舌,继续道,“这样快的绣春刀,割破一个婴儿的皮肤所需要的时间,可能比人体神经反射疼痛会更快。所以,她应该是真的体会不到……痛的。”

东方青玄看着她,一向从容的面色大变。

“楚七,你不要说这个。你先说,你有没有听见我的声音?你的耳朵怎么了?”

夏初七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像是听懂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他,把掉在地上的绣春刀捡起来,塞到他的手上,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痛是人间至苦。不痛,是幸。大都督,你也给我一刀,如何?”

“你也想死?”东方青玄恼了,猛地拂开她手上的绣春刀。那一把可怜的刀再一次被它的主人摔在了地上,得到它这一生的第二次舍弃,发出“咣咣”的哭泣声。

可刀在哭,夏初七却看着她在笑。

“不。试试刀锋,想感受一下她的感受。”顿一下,她又道:“大仇未报,我怎舍得去死?”

洪泰二十七年,大事频传。

八月二十,阖家团圆之日刚过去不久,南晏的和亲使者元小公爷,就带上南晏给乌仁公主的厚重彩礼,从京师渡口乘上官船一路北上,前往北狄去了。

八月二十二,定安侯家收养的小闺女满月,在侯府里请满月酒。为贺长公主,朝中去了不少的官吏,夏初七也偷偷的潜去了。

她去的时候是晚上,宴已散去,歌舞也罢,她的形迹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可是,陪同她一起去的甲一发现,她去的时候,脸上写满了希望和期待,但等她从侯府里出来的时候,头顶上防风用的毡帽压得却更低了。仔细端详,她的眼角,似乎还有一抹湿润。

甲一没有询问。

他只是默默的走在她的身侧。

夏初七也没有解释。

她只是默默的抬头看着乌蒙蒙的天。

从定安侯府回去之后,夏初七更沉默了。从赵樽南去之日起,一直到九月初,她都没有收到来自南边的只言片语,但九月初五,来自会川卫的八百里军情急报却传入了皇城。

军情文书上称,大将军王赵樽率领的南征军已于八月二十晚间抵达会川卫,夺下金沙江一线城镇,准备于八月二十一率领大军往南继续推进。

这算是南征军的第一份捷报。

睡在乾元殿的赵绵泽,一眼没合眼。捷报便是喜报,也是他登极以来的第一份战争胜利,天不见亮,他便匆匆起床洗漱,赶在满朝臣工之前到达奉天殿,主持了这一日的朝议。

晋王再一次打了胜仗,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会为赵绵泽打胜仗。

很多臣工都大感意外,却敢想不敢言。而那些在赵樽出征之前,曾经上奏设想过他在重掌兵权之后会发生各种各样变数的臣工,也不得不闭了嘴。

“朕是了解十九皇叔的。”

赵绵泽在大殿上,说了这一句话。

“陛下英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无数将士的鲜血,换得的就是一句对皇帝的恭维。

乱世出英雄,盛世生产最多的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奉天殿这个大晏最高的权力殿堂之上站着的王王大臣里面,有太多人过惯了安逸享乐的生活,习惯了纸迷金醉的奢华,只要有人在前头冲锋陷阵,自是喜闻乐见,躲在这里拍拍马屁就好。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像洪泰朝一样,一个人人夸赞大将军王勇猛的时代再一次来临,屡战屡胜的赵樽,再一次成了神。唯一的不同,他以前是洪泰帝的神,如今是赵绵泽的神。

当然,夸奖神的同时,谁也不会忘了封神之人。赵绵泽以其胸怀坦荡,治国有方,被人称颂为圣主明君,朝廷文臣们在兰子安的建议下,开始大肆挥毫,为他歌功讼德,以期盛名遗于万世。

自会川卫第一大捷始,雪片般的捷报,从南往边,跨过千山万水,继续飞入渐渐生凉的京师,但夏初七仍是没有收到赵樽的家书。

捷报上称,八月二十五,晋王赵樽所率南征大军出会川卫,于两日后,夺下曲靖府、武定府、姚安府,正拟从牟定,直入楚雄。乌那、阿吁、安国三国大军齐集楚雄、耳海一带,准备夺回失地,八月底,双方胶着一处。

八月二十七,武定告急,乌那等三国叛军一改先前集中火力与大晏军一决雌雄的姿态,改为分兵三路作战,以元江、洮江为线,把南征大军围在中间,围而不攻,避其主力,从昆阳一带插入,与南征军小股作战。

如此一来,晋王着急了。

他似是急于速战速决,不得已分兵歼敌,令南征军左将军陈景和左副将军李青进入洮江一线,令南征军右将军晏二鬼领右路先锋,佯攻牟定。可晏二鬼出师不利,在牟定遭遇叛国主力,身负重伤,南征军伤亡上万余人。

消息传入京师的时候,已是九月十七。

得此消息,举朝哗然。

南边局势胶着,对于朝廷来说并非好事,可赵绵泽得到消息,却不急不躁,脸上笑意终日未退。他的表情,令明眼人突地恍然大悟。

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七,不仅是晋王赵樽与乌仁潇潇的大婚,也是大晏帝后的大婚之日。晋王的大婚若是因为战事拖延,不算什么大事,延迟再办即可。但赵樽不在,却不会影响帝后大婚。只要晋王一直被拖在南边,那么腊月二十七,皇帝就可高枕无忧了。

关心则乱,有些人急了。比如晴岚,得到晏二鬼受伤的消息之后,她手足无措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魂不守舍,吃不好,睡不好,着急得不行。

她急,夏初七却不急,偶尔也调侃她几句,“你这到底是在想念爷,还是念着你的景哥哥?怕他受伤,出事?”

晴岚脸红了,“自是念着爷。”

夏初七白眼一翻,摸着下巴,也不知听见没有,脸上情绪淡淡的,看向窗外飞舞的落叶,轻轻道,“念吧念着,再念下去,这院儿里的叶子,都快被你念完了。”

“七小姐……”晴岚喊了一声,见她没有看过来,无奈地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你难道不想念爷吗?”

夏初七回头看着她的嘴巴,笑了。

“念啊,可不如你念。”

“晓得了,那奴婢不念了还不成?免得被你取笑。”晴岚失声而笑,打趣着她。

可夏初七转过头,再没有了反应。

晴岚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僵硬了。

这些日子的七小姐有些古怪,她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她说话,她常常听不见,有好几次,晴岚都开始怀疑她的耳朵有问题了,但每当她因为怀疑与她交流,她却又可以听见。

她叹,大抵是想念太急,神思不属了吧?

不要说七小姐,自己不也总想吗?

南征军开拔那一日在南郊点将祭天,夏初七没有去送,晴岚却是去了的。她没有进入校场,而是一个人等在南征大军的必经之路上,远远地躲着,看见了赵樽,也看见了一袭重甲骑在马背上的陈景。

以前有无数次陈景都会跟着赵樽上战场,她也常常见到他这样,却从未有过那种挠心挠肺的感觉。可这一回,大抵是因为夏初七的玩笑,她觉得他与旁人不一样了,她的心里,也真真儿的生出了思念。午夜梦回时,也会静静坐在床上双手合十,祈祷佛祖保佑。

只不过,她的想念,他一定不知。

他也永不会知晓,有一个人在默默等他回来。

与晴岚的内敛含蓄不同,赵梓月是开朗且喜怒形于色的女子,在得到晏二鬼出事消息的第二天早上,她就急匆匆跑到了魏国公府。人还未到,声音便先传了进来。

“楚七……不好了。”

夏初七没有动静儿,晴岚看她一眼,喟叹一声走出去迎上了大长公主,请她入座。可赵梓月一脸焦灼,哪里坐得下去?看到夏初七,她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楚七,他出事了,他会不会死而后已?”

夏初七看着她,嘴角抽搐一下。

“我又不是阎王,不管生死薄。”

“楚七……”看她如此冷漠的模样儿,赵梓月眉头一皱,泪珠子就顺着脸颊“嗒啪嗒啪”的落了下来,她就着袖子去抹,却越抹越多。

“我没想过他会死,我还有话没说。”

夏初七哭笑不得,只能哄她,“好了好了,他会回来的,你有什么话,先跟我说,也是一样。”

两个人搬了椅子,坐在了满是落叶的银杏树下,品着二宝公公日益精湛的靓茶,赵梓月便拉开了话匣子。

可与夏初七想象的不一样,她的话似乎没有一句是想对晏二鬼说的,却又是句句都是对他说的。她说起贡妃生她时候的难产,说起她自己生丫丫时候的难产,说起鬼哥对她的好,对她的坏,说起她的心情,说起她其实已经不讨厌他了,还说起她在中秋节之后,已经许久不见丫丫的面儿,是有多么的想念……

她说了许多许多,可夏初七只是偶尔回应她一句,脸上始终带着淡淡浅浅的笑容,就好像万事都与她无关一样。

她这般反常的表情,终是震住了赵梓月。

“楚七,你就不担心我十九哥吗?”

夏初七笑,“担心又如何?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放轻松一些,静静的等待。着急解决不了问题,梓月,你应该学着我一点。”

赵梓月扯着衣角,嘟囔着嘴巴。

“我做不到。”

看着她泪蒙蒙的眼里,那一抹简单到极点的湿润,夏初七想,一个人可以在痛苦的时候,恣意的哭出来,那也是一件幸事。

她叹,“梓月,你也给我讲一个故事吧。”

“哦。”赵梓月是个简单的孩子,她烦躁的心思曾经被晏二鬼的故事抚平,她以为人人都可以像她一样得到安慰,于是并不拒绝。

“你听清了啊,我要开讲了。”

她慎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子,看着夏初七,用最直白的语言,一下一下的绞着手指,把晏二鬼给她讲过的故事转述出来。

“一只美丽骄傲的母鸡辛苦的孵出了一只小鸡。母鸡做了娘亲,她又是高兴又是紧张,整天都魂不守舍起来。它高兴的是小鸡长得很可爱,很漂亮,很聪明,人人都喜欢她。可她更紧张的是,总担心自己保护不了小鸡,小鸡会被黄鼠狼给叼去……”

她讲了许久,讲母鸡如何想念小鸡,母鸡如何保护小鸡,如何防备着黄鼠狼,可却一直没听到夏初七回应。她有些奇怪,猛地转头,顿时愣住。

只见不知何时,夏初七已是泪流满面。

“楚七,你怎么哭了?”

夏初七抬头,泪蒙蒙望天,唇角牵开的分明是笑容。

“因为我的小鸡被黄鼠狼叼去了。”

------题外话------

吖吖的,二锦今天好努力,更了这么多,求妹子们月票鼓励啊!么么哒——

PS:错字等下来改——

第319章 烽火行,闺中乐第064章 阿七为何这么主动?第013章 小赚一笔第145章 软硬兼施,鲜花不插牛粪上——第85章 一更第021章 小奴儿!第330章 刺激第172章第196章 两两相望,深情意长第103章 兵变——第016章 不翼而飞!!第274章 机关里的机关!第322章 谋局初显!第088章 绿帽子——!第265章 无赖与无奈!第006章 一条生,一条死。第035章 抱紧!第118章 棍叽啊棍叽!第203章 何谓良人?第239章 来劝!第134章 不仅认巢,还认伴!第331章 初七之火第136章 旧人相见亦难!第187章 抢男人!第064章 阿七为何这么主动?第116章 安静的旁观者。第107章 以毒攻毒!第255章 喋血护儿!第027章 十九爷的八卦事儿第313章 瓮中捉鳖第129章 赵十九,你想我了没有?第222章 一出好戏未唱完!第117章 温香软玉抱满怀!第248章 好事近了!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第222章,有两件222的事要说。第079米 上心了!都上心了——吗?第142章 孩子留不得!第136章 旧人相见亦难!第247章 山河染血,泪向天阙。201章 逼迫!第235章 如花酒肆!第125章 吃醋是病,得治!第148章 原形毕露!第078章 耳光。第209章 蚂蚁上树!第298章 血的代价!第123章 妒夫的拳头————第002章 红内裤?!第103章 兵变——第253章 势同水火!第280章 痔!第212章 讨好岳父大人!第122章 打架!第059章 上京去。第003章 一针扎下去!第264章 无辜!!第173章 要下雨了。第295章 想干坏事。第212章 讨好岳父大人!第329章 醉鬼的心思你别猜第303章 吃吃吃吃吃!第283章 情敌第100章 意难平,小矫情第071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第341章 精彩大结局(上)第112章 要把生米煮成熟饭?!第335章 计出初七,必精!第164章 为爱执念第270章 我是很有爱的标题!第004章 风流骚年!第175章 顺手栽赃!第256章 危局:破第260章 一转眼,又是一年第110章 撞见!第168章 追债。谁欠谁的债?第127章 今朝有你,今朝醉————第181章 三尺尘埃裹了初心。第153章 旁若无人的拥吻——!第208章 情分,情分,情分。第100章 意难平,小矫情第258章 解不开的结!第132章 上善若水,大爱无言。第096章 还转一转。第155章 大乱前,歌舞升平。第235章 如花酒肆!第042章 被伤天害理了!第119章 英勇的初七!第019章 精彩绝伦—小精怪撞上大腹黑第105章 大婚序幕拉开第007章 侄媳妇儿第312章 柔光照铁衣第212章 讨好岳父大人!第321章 醉后失态第053章 勾猫搭狗,人人都想扑第163章 药物之源。第284章 入陵:解谜第021章 小奴儿!第151章 旧人相见。第166章 三日三生三世(卷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