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如蘅尚还睡得朦胧,只模模糊糊听到有人隔着帐帘儿轻声唤着,迷蒙了许久,缓缓睁开眼睛,微一偏头,却是瞧着素纨正立在窗前,隐隐隔着喜红纱帐儿柔柔道:“太子妃,该起了,一会子还要进宫谢恩的。”
如蘅这才发现,身旁早已是空空的,得!人家精神头倒是好,小娘子只觉得自个儿跟中了软筋散一样,一身酸疼的跟散了架一样,软趴趴的。
“爷几时起的?”
帘外似是蒙了一刻,然后软软儿回道:“至多辰时一刻,太子爷便唤人梳洗了,瞧着太子妃还睡得熟,便没让我们叫起。”
小娘子撇了撇嘴,微微皱了皱眉,这会子她连身子都懒懒地不愿意起,他哪里来的好精神,还起了个大早。
“水。”
如蘅微微坐起,却是微不可闻的倒吸了一口气儿,倒把帘外的素纨猛地一惊,忙问道:“姑……太子妃怎么呢?可是身子不适,可要传太医?”
小娘子嘴角一滞,脸上有些热热的,跟坐在硕大的炭炉子边烤的一般,轻咳了咳道:“没……没事,过会子沐浴就好了。”
“这跟沐浴有什么关系?”
一旁尚不知事儿的瑶影一蹙眉,紧张道:“太子妃若是身子不爽利,得要及时让太医瞧了才是,可别拖着了。”
透过纱幔儿,隐隐瞧到小娘子尴尬无语的模样,素纨脸上微微一热,似乎是明白了什么,暗自扯了扯巴巴儿在一旁喋喋不休的瑶影。
瑶影狐疑地瞥了眼素纨。大大咧咧道:“你老扯我做什么?有病不得治么,若是拖着了,太子爷就得责怪咱们没好好照顾主子了。”
瞧着身后伺候梳妆盥洗的碧色宫女儿都已红着脸,垂头忍着笑意,到底是宫里的人,再不经人事也大抵是清楚的,可看着眼前的说的巴巴儿的人。素纨不得不抚额叹息了。
而床上坐着的小娘子。却是羞红到极致反而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思了,嘴边儿一撇,他好意思责怪旁人?
素纨打起纱帐儿。如蘅接过一杯温温儿的茶,咕噜咕噜便一口饮了大半,从昨儿到今儿,她愣是渴了一夜。嗓子都要干哑了。
“爷去哪了?”小娘子一鼓作气又准备将剩下半杯饮完。
素纨微一抬眸,然后又垂下道:“一大早就跟小子们去前面练武了。”
小娘子一哽。险些没把一口茶喷出来,一收了杯子,瞧着气呼呼的,满是不平。到底是新婚,昨儿如蘅才真真儿体会到什么叫气血方刚,敢情夜里折腾了一宿。她这会子半死不活的,他倒是精神气儿梆梆的。
小娘子没好气地一抬眸:“一大早了也没用早膳?”
素纨瞧着小娘子满脸的怨念。咽了咽,小声儿道:“好像饮了半盏奶子。”
小娘子撇了撇嘴,也是,就冲那气力,早膳都可省了。
“服侍我沐浴吧。”
小娘子终究一掀喜红龙凤锦被,下了床,穿了绣鞋,起身就要走,一抬眸,却是瞧着素纨和瑶影几人眼睛直愣愣盯着自个儿的身后,瞧着脸色是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跟那熟透了的石榴一样,只怕甜的起腻。
如蘅一瞥头,却是瞧着半掀的大红锦被下,是一条洁白的绸布,而绸布上零零星星的鲜红,跟那腊月里的梅花一般。
小娘子嘴角一僵,屋里彻底降到冰点,就是后知后觉的瑶影,此刻瞧着那方绸布,再一顺着想方才自家姑娘说得话,和一点一滴的异样,瞬间明白的跟什么似地。
到底还是未出阁的小丫头,四个人都傻不愣愣立在那儿,倒是小娘子整了整神色,一挑眉,漫不经心道:“不是要赶着去宫里么?”
这厢四个小丫头才清了清嗓子,紧张兮兮的收回眸子诺诺道:“是,是。”
待沐浴完,如蘅才觉得整个人都好了,一身清清爽爽,睡起的那股子乏力感通通散的灰都不剩。
因着是新婚谢恩,如蘅按着宫里的定例打扮,将从前小娘子的刘海彻彻底底梳了起来,高高盘了髻,拿茉莉头油抹了,更是乌油油的,利落极了,双黛与云岫捧了朝服上来,素纨与瑶影一同伺候着给小娘子穿了,素纨再小心接过瑶影捧上来的朝冠,这才彻彻底底妆扮完了。
待小娘子一转身,满屋的人都静了,小娘子朝大大的穿衣镜中一瞥,得!果然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小娘子头上顶着贵气逼人的青绒嵌珠金凤朝冠,论起来,与昨日大婚凤冠倒差不了许多。身上利利落落着一件明黄色纱绣彩金龙纹女夹袍,外罩一色圆领对襟织金缎团纹龙凤朝褂,下着织金妆缎凤彩牡丹片金缘缎纱朝裙,领处饰金镶青金石嵌宝金约,配绿松石嵌红珊瑚朝珠,端然搭在胸前。
如蘅仔仔细细打量完了自个儿,不得不说,就冲这身行头,夜里她都能足足亮出三条街去,小娘子从素纨手中接过红珊瑚手钏儿松松套在腕子上,耳边再坠了两对儿莹润的东珠耳坠,行动之间,只觉得又有些吃力了。
还好自个儿不算弱不禁风的体子,否则哪里受得起这派头来。
“奴才给太子妃请安。”
如蘅缓吞吞转过身儿,只瞧着何德“啪啪”甩袖行了个礼。
“起来吧,怎么了?”
何德一抬眸,瞧着盛装打扮的太子妃先是一愣,然后慢吞吞垂下头道:“外面已经摆膳了,太子爷让奴才请太子妃移步,离请安的时辰也快到了。”
“嗯,知道了,走吧。”如蘅搭在素纨手上,正正经经抬了头,由着前面躬身带路的何德引着。朝前面偏殿去。
一进了偏殿,左拐右拐,在众人请安声下,如蘅瞥到褪了朝褂,轻轻松松坐在那儿,优哉游哉舀着粥吃的齐毓。
“碧粳粥,里面搁了点儿蜂蜜汁子。倒是暖胃。方才给你舀了,你尝尝……”
齐毓一边抬眸一边说着话,待瞧到立在桌前的自家媳妇。却是给愣在那儿,得!谁日后敢说她媳妇不抢眼,他非得瞧瞧那人是不是长了针眼了。
瞧着齐毓“噗嗤”一笑,小娘子嗔目一瞪。齐毓便微微偏了头,却是明显憋着闷声的笑意。再一瞧他时不时抖两下的肩膀。
如蘅一瞥眼,撇了撇嘴,破罐破摔的走过去,一撩裙角坐下。瞧着身旁的人终是没好气道:“笑完了没?”
齐毓登时转过头来,轻咳了两声,却满是正经的又替小娘子夹了块儿胭脂鹅脯:“知道你喜欢这个。一早便让小厨房做着了,你瞧瞧。可跟坤宁宫一个味儿?”
小娘子拿起筷箸夹着吃了,又缓吞吞舀了一勺粥含到嘴里,漫不经心的一瞥眼身旁的人道:“你怎么穿的这么松快?”
齐毓瞥了眼自个儿,再瞥眼身旁盛装上阵的小娘子,憋回了笑意,颇为正经的替小娘子继续布着菜道:“我的好说,临上轿了再套上外面的褂子也来得及。”
小娘子一听更是愤愤不平,她的衣物若也那般简便,就不至于裹成个金粽子来用饭了,齐毓坐在一旁,默默承受着小娘子投过来深深的怨念,终是咽了一口粥,缓缓儿凑到小娘子耳边用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温温儿道:“到底是我过五关,斩六将才娶回家的媳妇儿,穿什么都好看,一走出去,非得把旁人比的没了活路。”
小娘子一听,登时嗔意的看过来,但转眼儿如蘅又觉得不对劲儿了,怎么瞧怎么觉得自个儿此刻是娇嗔,哪里有半点儿杀伤力?虽是这样想着,但小娘子唇边儿的笑意却是深深的,愣是化开了满心的怨念。
齐毓一瞥眼娇羞的小娘子,唇瓣得意一勾,果然,媳妇就得宠,甜言蜜语一样也少不得。自然,真心实意,更缺不得。
待用完了膳,眼瞧着何德要伺候齐毓穿上明黄的朝褂,小娘子上前温吞吞道:“我来吧。”
“唉。”何德一瞧,笑着眸子便屁颠屁颠儿把褂子奉给了如蘅。
齐毓一瞧,顿时心里满满都是美,瞧人家小娘子呢?倒是正经的很,面色是再平常不过了,待站到齐毓身前,小娘子静静替齐毓扣着胸前的盘金扣子时,却是感觉到眼前的人垂眸静静瞧着自个儿,两个人之间最后的一点距离都快没了,小娘子小脸儿渐渐有些微红,额角都有些浸着汗,手心儿更是热热的,心里扑腾扑腾跳了好高。
嘿!你别说,这人越是慌乱,这手上就越发笨拙,扣到一半儿,那颗扣子是死也扣不上,小娘子也不知是慌的还是气的,手都有些抖了。
骤然耳边闷声一笑,耳边传来温热的声音:“三娘,咱们不急,慢慢来,大不了让父皇,皇后娘娘多等会子,没事,不急,不急……”
小娘子杏眼一瞪,却是感觉到自个儿已深深被环腰揽住,紧紧贴了过去,瞧着眼前人似笑非笑的促狭眸子,小娘子终究撑不住了,有些口干舌燥的清了清嗓子,继续佯装脸不红心不跳的抬手与那颗扣子恶战,漫不经心道:“我才不急,若是皇上和姑母怪罪下来,我只说是你啰嗦给耽搁了……”
小娘子话还未说完,却是被眼前的人倾身下来封住了嘴。
嘿!这不仅动手了,敢情还动起嘴来了。
话虽是这样说,可如蘅此刻脑袋却是朦朦的,只感觉到唇瓣的温软,手里紧张地攥着齐毓的衣襟不撒手。而满屋子的人,早已经识趣地退到了殿外去。
远远儿地便瞧着小娘子的乳母李嬷嬷赶了过来准备伺候着,按着京城里的礼儿,小娘子出嫁后都要带上自个儿府里的乳母,大丫头一起,都是为了帮衬小娘子掌家罢了。
“不是一会儿要去给请安么?太子爷和太子妃呢?”
李嬷嬷纳罕地瞥着殿外廊下满当当的人,却瞧着素纨嗫嚅着不说话,更是奇怪了。
“李嬷嬷。”何德在一旁鬼机灵的走上来,颇为耐人寻味的抬眸朝紧闭的殿门挑了挑,那眉眼的笑意再明白不过了。
李嬷嬷先是迷糊了半会子,很快便眸中一亮,直直儿瞥向紧闭的殿门,再瞥头一瞧红着脸的丫头们,自是眉眼眯着笑意看向何德道:“到底是年轻呐,好啊,好啊……”
李嬷嬷喜气盈盈退到廊下,那叫一个喜不自胜,是啊,陪嫁进宫前夜,那大太太还千叮咛万嘱咐,抱孙儿重要,抱孙儿重要,如今瞧着,李嬷嬷嘴边咧不住的笑意瞥向殿门口,按小两口儿这精神劲儿,只怕今年年底老太太和大太太就能抱个大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