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八年六月十五日,贵生和红菱正在家里帮娘做午饭,突然听到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贵生出门去,和一个人撞了个照面,不禁惊喜地叫了一声:“秦叔叔——”
余惠兰也出来,看着秦刚,突然不知说什么好。
秦刚进屋,对余惠兰说:“大姐,听说惠鹏在开封驻守,我想让贵生给他送个信去。”
“有什么事吗?”余惠兰问。
秦刚说:“要打开封了,我和惠鹏是兄弟,想动员他起义,回到我们这边来,开封他肯定守不住的。”
余惠兰埋怨说:“都是自己兄弟,你们打什么打,这是自相残杀呀!”
秦刚说:“就是为了不打杀,少杀人,才叫贵生去的。”回头问贵生,“你愿去吗?”
贵生点点头。
于是秦刚坐在桌前,写下了一个纸笺。
临行前,秦刚又面授了许多机宜,要贵生见机行事。又拉来一匹瘦马,让贵生骑着上路。
守卫城门的国军和日军时期不同,国军对人身自由并无限制,都是国人,贵生没费什么事就来到了城里。
余惠鹏的部队在开封城里驻守宋门。宋门在开封东郊,是开封东区出入的门户。贵生到达时,天已擦黑。一层层汇报,一层层审查后,贵生终于被带到团长余惠鹏的面前。
作为外甥,贵生并没见过几次舅舅。舅舅总是身着戎装,腰跨手枪,昂首挺胸,走路飞快。贵生没有跟舅舅说过几次话,但是对舅舅的印象却深入了骨髓。他曾希望长大后也当兵,做个象舅舅一样的军人,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这个印象直到逃难时还不曾动摇。自从在乔老爷家遇到了国军割麦,在回来的路上又被国军强征马匹之后,他的观念发生了逆转。他看不起这个部队,觉得这样的军队是不会打赢仗的。但是,他却相信舅舅是个好军人,舅舅的部队是绝不会抢夺老百姓东西的。现在,国共要开战了,他不希望舅舅的部队被消灭,最主要的,是不希望舅舅被消灭。也不希望秦刚的部队失败。秦刚说的那么肯定,贵生相信了。秦刚是不会乱说的。
白天人多,到了晚上,贵生才把纸笺拿出来。余惠鹏抻开纸笺,上面写道:
惠鹏吾兄,一别数载,常及想念,当年吾于兄同力报国,抵御外倭,相处甚洽。今时空转换,国共又起纷争,弟纵观国内局势,国民党日薄西山,共产党如日出之阳,穿云破雾,势不可挡。现开封已被围,铁桶一般,你我兄弟墙内相阋,又起战端。为将来计,弟劝兄放下国军大旗,投入到弟之共军中来,弟将皆力保兄之安全与前程。
余惠鹏看完,不置可否,划着火柴把纸笺点燃。说:“睡吧,我思考一下。”
贵生说:“舅舅,我弟弟呢,济生呢?”
余惠鹏说:“他在连队,不在团部。”
贵生说:“我看看他吧,我好几年没见过他了。”
余惠鹏说:“防区很严,离得也远,有许多口令,麻烦得很,弄不好哨兵就会开枪,你还是不要去了。”
贵生只得睡下。
第二天贵生醒来,舅舅叫卫兵端来饭菜,贵生匆匆吃了几口,就要回去。余惠鹏从兜里摸出一个折得如指甲盖大小的纸笺塞给他说:“回去吧,路上当心点。”
贵生骑上瘦马,一路小跑回到家里。秦刚展开纸笺,当时就叹了气。余惠兰催促:“他说的啥,快给我念念。”
秦刚念道:
秦刚转交姐姐及一切亲人:鹏乃党国军人,受国之恩惠,主义之鞭策,本该扬鞭催马,血洒疆场。今国共相争,非我之过,为国赴死,乃我之责。鹏从军多年,知道道义和责任,流血牺牲,乃军人义务。为国而战,为国而死,死得其所,鹏在所不惜。鹏决计与开封共存亡,万望理解,万望成全。
余惠兰突然哭道:“这个死惠鹏,还有我的小三哪。我的天哪!”
贵生问:“小三也在城里,也得跟着他战死吗?”忽然又觉问得白痴,只好看看秦刚。
秦刚说:“他只要在城里打仗,只要抵抗,就只有被消灭。”
贵生说:“那我得把小三找回来。”又望着秦刚,“你们啥时间攻城?”
秦刚苦笑着说:“这是军事秘密,怎么能告诉你,战争无情,子弹不长眼,你还是不要去了。”
贵生不听,收拾了点干粮,返身又往开封去了。
他要来了秦刚的那匹瘦马,他还要尽快赶到开封,在战斗打响之前找到弟弟,找到小三,把他拉回家来。
开封城依然若无其事地敞开着胸怀。南来的,北往的,挑担的,推车的,都象往常一样进进出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抑扬顿挫,在悠长的胡同里传出很远。
贵生牵马进了城门,往里走没多远,突然听到了一阵枪炮声,事前没有一点儿预兆,解放军眨眼就来到了跟前,攻占了开封城关,同时依托城关对开封的其它地方展开强攻。贵生慌了,他离宋门还有很远的路,这一开打,城里就乱了起来。各个地方都有士兵在集合,城墙上,城楼上都有人在打枪,探照灯来回的扫,街道上跑步的士兵一队接一队。
贵生却顾不得这些,骑着瘦马不管不顾的往东跑。炮火一会儿很激烈,一会儿又静止。开封的守军好象没有防备,被强大的攻势打得惊惶失措。他们仓促应战,且战且退。放火烧了城门关口,退入到城里。并集中炮火,向外攻击。但是解放军的攻势强劲,到夜里就攻破了小南门,占据了城门楼。由于城门楼两侧守军的地堡群没有全部被摧毁,后续部队未能及时跟进,部队有了不小的伤亡。
贵生这时来到了宋门,但找不到舅舅。宋门还没被攻破,到处都是炮火,到处都是硝烟,宋门的守军纪律严明,纹丝不乱。贵生找到守宋门的一位军官问:“余团长在哪里?”
军官说:“余团长查岗去了,不知道具体在哪里。”
贵生又跑到城墙上问,依然没人知道。贵生大声问一个士兵:“你们知道程济生在哪里守卫吗?我是他哥哥。”
一个士兵抬头看了看他,往里一指,说:“你看那里有没有。”
贵生跑过去,见人就喊:“济生,济生——”
那不是济生的连队。贵生又往里跑,边跑边喊:“济生——,济生——”
没有人答应。所有的人都在忙碌,所有的人都神经紧张。贵生转了一夜,仍然没有找到济生。
6月19日凌晨,负责攻打宋门的解放军秦刚部队炸开了宋门,打开了通道。后续部队紧随进入城内。其后小南门、大南门、西门相继被其他部队攻破。余惠鹏率军据险抵抗,双方展开激烈巷战。国军派出飞机在头顶狂轰滥炸、并投掷大量燃烧弹、引起民居和街道都燃起熊熊烈火。解放军昼夜进攻,逐街逐巷和国军展开战斗,特别是在国军重兵防守的地方法院、河南大学、鼓楼、绥靖公署和省政府等要点,战斗最为激烈。当然在这些地方,国军死伤的人数也最多。国军主力最后以龙亭为中心,凭借易守难攻的有利地形进行抵抗,经过近5个小时的近战和肉搏,国军弹尽援绝。6月22日晨,在听到六十六师师长李仲辛被击毙,师参谋长游凌云被俘的消息后,率仅剩的一个排蜷缩在城墙角落里的余惠鹏,慢慢举起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