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隐线

到底谁会是主子留下的暗桩呢?

会是臻娘吗?

阿暖走在回西厢的路上,路过花园荷塘附近,望着满塘玉立亭亭的荷花,阿暖突然回想起当初主子刚出事时臻娘紧张焦虑的神情。她若是暗桩,应当会意志坚定地陪阿暖一起留下,怎么会苦口婆心地劝说阿暖离府?又何必白费心思逃出府去?

既然不会是臻娘,那么不是枳衡就是识萤了,识萤只有十六岁,年纪还那么小,最有可能的人应当是比她们所有人都大的枳衡。

正巧碰上采买了食材回府的识萤和臻娘,阿暖加快脚步跟上她们二人,顺带旁敲侧击向识萤打听着枳衡的事。

“小识萤,你和你哥哥老家是哪里的呀?你还这么小,府里出事怎么不回爹娘身边去呢?”阿暖从臻娘手中纸袋里摸出一个冰糖山楂,边咬边问道。

像是戳到了什么软肋,识萤的脸色难看了许多,阿暖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又从臻娘那儿摸出一个山楂,赔着笑塞进识萤手里,“对不起啊。”

识萤倒是没有怪罪的意思,缄默片刻,幽幽地开了口,“其实我们没有家的,从我记事起我们就生活在公子府里,一直都是哥哥在照顾我,但是他从来不告诉我与爹娘相关的事,所以我也不知道。”

臻娘挑着眉毛瞪了阿暖一眼,“你闲来无事问这个做什么?惹得识萤不开心了怎么办!”

阿暖心里委屈啊!她就这么随便一问,谁知道牵扯到人家的伤心事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阿暖,枳衡心里一定藏着不少秘密。

“没事,我没有不开心,也不怪暖姐姐,我就是有些遗憾,这辈子不能在爹娘膝下奉茶尽孝,报生养之恩。”识萤抿了抿嘴巴,笑着对臻娘说道。

生养之恩大过天。

可是阿暖的父母又在何处呢?她该到何处去报恩尽孝?

阿暖心头一涩,苦笑道:“其实我也是个孤儿,不过你比我幸运多了,至少,你还有个哥哥。”

至少枳衡一直陪在识萤身边,与她风雨同舟,为她遮风挡雨,代替父母照顾她成人。

可是阿暖呢,她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头没有人知道,从前街头行乞的日子历历在目,冬日里食不果腹衣不抵寒的痛楚她至今仍能想起。

她活在这苍茫世界上,竟没有一处可去。

巍巍天地之大,她找不到一个让她觉得温暖的地方。

这回一向不正经的臻娘面色严肃了一回,她扯了扯识萤的袖子,一个眼神丢过去想让识萤换个话题,识萤不懂她的意思,反复对她皱眉,示意自己不明白。

“我没事,臻娘你不用担心,我们快回去吧,你们都跑出来了,枳衡大哥一个人可要忙坏了。”阿暖收敛起凄寒的心绪,咧开一个清爽的笑,对一旁挤眉弄眼的臻娘笑道。

她必须找到枳衡,尽快验证他的身份,为主子联络外界的力量。

她活了整整二十四年,唯有遇见他以后这七年里,让她有了牵挂,有了惦念,有了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在这世上活下去的理由。

她要报恩啊,这世上唯一一个给了她温暖的人,她一定要陪在他身边,哪怕只是做一个粗使丫头也没关系。

她这一生唯一的夙愿,便是能亲眼看到他一生安好。如今他不好,她即便要拼上性命也要保他平安。

“回来啦!”枳衡刷洗着一地沾满污渍的碟盘,抬头看见相伴回来的三人,扬手擦了擦颈间的汗。

“来!吃山楂!”臻娘将装了冰糖山楂的油纸袋递到枳衡眼前,枳衡取水洗了洗手。

阿暖抓起一把茼蒿泡进水中浸洗,眼神却时不时瞥到枳衡身上,时刻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暖姐姐总是盯着哥哥看做什么?”识萤发现阿暖的不对劲,咽下嘴里的山楂问道。

枳衡回头看着阿暖,脸上满是疑惑,阿暖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臻娘眯着眼睛看向一时窘迫的阿暖,“你不会对枳衡大哥有什么想法吧?你是不是喜欢上人家了?你要喜欢就直说嘛!”

臻娘还要调笑,阿暖羞窘地红了脸,直红到耳根,“哎呀好了!你不要信口胡驺!我对枳衡大哥没有那个意思!”

臻娘不信,拱了拱识萤的手肘,两人相视一笑,“识萤你看,她还不认了,那你说说看,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人家看呢?”

阿暖被她问的无言,气急败坏地丢了手里洗到一半的茼蒿,走到枳衡身边对他说:“枳衡大哥,你随我出来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

枳衡被她们两个闹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时阿暖约他出去说话,他倒也乐得轻松。

“哟哟哟!你这是要表白了不成?”臻娘还拉着识萤起哄,阿暖走到门口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你别闹!”

这丫头,成天不干好事!

阿暖引着枳衡走到浣房里头参天高的古树下,四顾无人,轻声道:“主子落难,枳衡大哥可有什么看法?”

枳衡显然没有想到阿暖迎头便问起这个问题,他干笑两声,打起了囫囵眼,“我一个小小府丁,能有什么看法?”

阿暖见他防备得深,懒得慢慢撬他口风,便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你不用再遮遮掩掩了,我知道你是主子埋下的暗桩,如今主子有难,我愿意为他效劳,你有什么外面的消息要我带进去,就直说。”

枳衡脸色瞬间大变,“你不要胡说,我不是什么暗桩。”

他说完便转身要走,阿暖来不及阻拦,只好拔高了音量说道:“你就是这样为主子做事的吗?多年前主子收留你们兄妹俩,给你们一口饭吃,让你们过了多少无忧无虑的日子你都不记得了?”

枳衡停下了脚步,但他没有回头,“我自然记得主子对我的恩情,只是我真的不是什么暗桩,暖姑娘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吧?”

他显然是不相信自己,阿暖咬了咬下唇,现在她的确没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自己,大不了就赌一把,“我实话告诉你,你是暗桩这事就是主子亲口告诉我的,你没有必要再抵赖,如今这情形,要想救主子,除了相信我你没有别的选择。”

枳衡略有些迟疑,“我可以相信你吗?”

阿暖走到他身边,“可以,当然可以,相处了大半个月,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不会害你的。”

枳衡看着阿暖的脸,毫不犹豫地伏耳说道:“告诉主子,两百死士已在邕城集结完毕,听凭主子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