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侍疾

毕竟是春节期间, 住院的人不多,来饭馆买饭的人也少,只有一个中年妇女在店里坐着招呼生意, 电视里播着前几天新年联欢晚会的重播, 看见有人进来, 她把手里一把瓜子朝果盘里随手一丢, “吃什么?”

岑森:“病人胃不舒服, 要一碗面吧,做得软和一点。”

老板转身朝后厨走,“搁鸡蛋还是搁肉丝?”

店里恰好有一个年轻人在吃一碗面, 岑森探过头去看了看,毫无食欲可言, 他陪着笑问道:“我能用你家的厨房自己做吗?”

老板:“你要想做也行。”

岑森踮着脚跟老板走进后厨, 地上摆了几个水桶盆子, 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老板把煤气灶的开关指给他, 又把面条从冰箱里拎出来放在桌子上,岑森看着油腻的锅台和盆碗感觉很无语。他迟疑一下,脱了大衣折好放在外面的椅子上,解开袖口的扣子把衬衫袖子连同外面的羊毛衫一起挽了上去,这才走到保险柜前挑蔬菜。

岑森做饭很快, 只是清洗厨具多花费了时间, 做好后老板听说他要打包带走, 给他拿了两个塑料的一次性餐盒过来, 岑森只得把面装进塑料盒里。

岑森回到病房里, 李月白正在看电影,他点了暂停, “外面冷不冷?”

岑森微笑说:“还好,做起饭还有点热。”

李月白:“你做的?”

岑森把餐盒打开,放在李月白面前的桌子上,拿起筷子,“嗯,我怕那个老板乱搁调料。”说着用筷子卷起一根面条,“来,张嘴。”

李月白笑起来吃了,吃完说道:“我自己能吃,筷子给我吧。你也赶紧吃,面条泡烂了就不好吃了。”

“可以吗?”

“可以,中午都是我自己吃的。”

岑森把筷子递给他,看着他吃了一口,问道:“好吃吗?”

李月白:“好吃,比他们中午给我买的好吃多了。”

李月白住得本来是间三人病房,但是年关住院的人少,另外两张床铺都空着,饭后岑森陪李月白看了一会电影,护士来查房,问了几句话就走了,岑森关上门,弯腰拿起热水壶说道:“我去打点水,给你擦洗一下。”

岑森打了开水回来,端着盆子去卫生间接了冷水,跟开水掺在一起,拧了条热毛巾,先给李月白擦了脸和手,又给他擦身子,擦完又扶他去了趟卫生间,等把李月白安置到被窝里,他自己也简单洗漱了一下,又在床旁边坐了下来。

李月白朝旁边挪了挪,拍了拍身侧,“上来。”

岑森:“那边有空床,我现在不困,困了我会自己去睡的,你赶紧睡吧。”

李月白:“有栏杆,不会掉下去的,上来吧,给我暖暖被窝。”

岑森紧张道:“你冷吗?我刚才摸着你脚是有点凉。”

李月白“嗯”了一声,掀开被子,岑森脱了大衣和裤子钻进被窝里把李月白揽进怀里,他靠着床边,尽量空出更多的位置,怕李月白睡不舒服。

“你穿秋裤了啊。”李月白好笑道。

“比秋裤厚,是保暖裤。”岑森把手掌轻轻搁在李月白的胃部,“这里没不舒服了吧?”

李月白翻了个身,面朝岑森:“没。”他把自己窝在岑森怀里,安静地躺了一会,忽然开口说道:“我回病房后就再也没看见过我爸,他应该很生气吧,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理我,其实那天晚上我没想死,不然也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喝药了,我就是仗着他们只有我一个,他们舍不得我,才那么做的。这次我伤了他们的心,他们现在对我大概很失望,我对他们除了愧疚,也有一点……心寒吧,当时我喝了药,我妈挺着急的,我爸坐着无动于衷,我妈让他去开车送我去医院,他也不动,最后我妈打电话叫我堂弟他们开车过来的。你说,他当时是不是真的想让我死了算了?”

世界上任何一种感情都经不起消耗,亲情也不例外,危急关头的试探与事后的猜疑和求证尤其伤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脉在冲突中成了肆无忌惮的凭借,父母可以拿来使用,稍不遵从就扣你一个我生了你养了你,你不听我的就是不孝顺的大帽子,直接诛心,孩子也可以拿来用,发出诸如:我又没想来到这个世界上,你把我带来的,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好一点?这样的诘问。往往最亲的人才会伤彼此最深,知道怎么捅刀子更疼,怎么诛心更彻底,对外人反而能客客气气的。

岑森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出柜这件事情上,李月白与父母或许都没有错,或许都错了,或许一方错得更多一点,但显然两败俱伤。他没法评判,没立场更没厘清这一切的慧眼与能力。他只能紧紧地抱紧李月白,“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李妈妈是次日午后过来的,小表妹跟她一起。他们来的时候岑森恰好提着保温杯回来,他一早去买了排骨和山药,又在超市买了一大一小两个砂锅,放在昨天那家店里煲了汤,又用汤煮了粥。

岑森赶着叫阿姨,李妈妈仍然没吭声,别过脸去看床上躺着的李月白,小表妹忙冲他笑,“辛苦你了。”岑森也报之以笑。

保温杯和碗筷勺子都是岑森新买的,他拧开杯子,先盛了一碗粥给李月白,又舀了小半碗汤给他放在旁边凉着,小表妹凑近看了看,笑着问道:“哥你这粥哪里买的?昨天我们去买的时候就没看见有这样的。”

岑森:“我买了食材借用饭馆的炉灶自己煮的。”

“闻着就挺香的。”小表妹转身又看见桌子上的手机,问道:“二哥你啥时候买的手机?”

李月白看了岑森一眼,“岑森买的。”

小表妹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回去,“我说咱们这里现在也买不到这个新款啊。”

等李月白吃完饭,岑森收拾了碗筷拿去洗,李妈妈看见房门关上了,才在病房里转了一圈,看见杂物都收拾得井然有条,李月白换下的衣服也洗好了挂在卫生间里,脸上的灰败情绪稍微好转了一些,“挺细心的,比我伺候得还好。”

她没有称呼,对岑森连个‘他’都吝于出口,不过听话的人都知道她在说什么,小表妹眼中冒着小星星,冲李月白眨了下眼,李月白苦涩地笑了笑,见他妈在病床前坐下,顺着他妈的话音说道:“他是挺会照顾人的。”

李妈妈脸立即又垮了下来,“会照顾人有什么用,一个大男人,又不会给我生孙子。”

李月白有点无语,洗完碗回来的岑森恰好走在门外,也听见了这一句,当即顿下了脚步。

李月白见他妈的话里已经有了活口,陪着笑脸说:“想要孩子又不一定非要结婚。”

李妈妈诧异道:“你什么意思?哪个姑娘你不跟人家结婚人家会给你生孩子,你还想欺骗别人感情吗?”

李月白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国外可以代孕的。”

李妈妈这才不作声,过了一会又说:“那得多少钱啊?”

李月白也不清楚,不过为了哄他妈开心,随口说道:“几十万吧。”

岑森听着病房里没了交谈声才推门进来,他把洗好的碗筷放好,从抽屉里拿出两个纸杯,倒了两杯水,“阿姨,喝水。”

水已经送到了跟前,李妈妈不想接也得接,不过仍旧没好脸色。

气氛尴尬,小表妹笑着起身活跃气氛说:“我的自己端,我们这里的水太碱了,哥你喝得惯吗?”

岑森含笑说:“还行,A市的水质也不好,很多人都是自己在家装一个净水器。”

小表妹:“哥你在A市上班啊,那离我二哥还挺远的。”

岑森:“嗯,是,我听月白说你在XX读大学。”

小表妹:“嗯,刚读大一。”

又坐着聊了一会儿,岑森起身说:“阿姨你们午饭吃了吗?”

李妈妈仍旧不回答,小表妹抢着说:“我们吃过饭来的。”

岑森道:“那我出去吃点饭,月白你现在要上厕所吗?”

李月白:“不上,你赶紧去吃饭吧。”

岑森出了医院,接到郑辰的电话,“在那边怎么样?他们家人没为难你吧?”岑森之前已经把这边发生的事情简单跟他说了一下。

岑森在路边一个花坛沿上坐下,脸上露出疲惫的神色,“没有,其实我也没见到他们家几个人,昨天来的时候就他妈妈和两个表妹在,表妹都挺好的,就是他妈妈一直不理我,也不正眼瞧我。”

郑辰:“没有为难你已经算不错了。”

岑森望着远处的广告牌,喟叹道:“嗯,是啊。”

郑辰:“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岑森:“等他出院吧。”

郑辰:“行,让李工好好养着。”

岑森没什么胃口,心情也不太好,他挂了电话就伸长两条腿坐在数九寒冬的陌生街道边上发呆,早在李月白跟他说要出柜的时候,他都已经猜到会是这样的局面,看似是李月白跟父母的较量,伤害的是他们之间的亲情,可他们的感情也在这场较量中消耗,李月白肯定会为他妈妈对他的态度感到惭愧,岑森也会为惹得他们亲子失和而内疚,好在来日方长,还可以慢慢经营与补偿。

岑森又坐了一会,浑身冷得发抖,他才起身向街角的一家超市走去,在超市里他买了面包和酸奶草草把午饭应付掉,又抱着发抖的双肩慢吞吞向医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