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清醒, 岑森只觉得好疼,四肢百骸都很疼。
在混沌中,极远处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怕死吗?”
怕吗?
“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人吗?”
爸爸, 妈妈, 还有……月白。
他想到那个人时心口突然一阵刺疼, 要炸裂一般, 继而那种疼蔓延开来, 疼得他清醒了一点,混沌被拨开,他努力想, 我怕死吗?怕的,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他了。
他已经接受别人了吗?
他跟那个人在一起了吗?否则怎么会去A市工作。
可他如果真的跟别人在一起了, 又为什么跑去那个小区看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屋子?
他是为了我才去A市的吧?
我为什么要把主动权交给他?
为什么要问他接不接受?
为什么不能一边跟他在一起一边等他接受呢?
他就算是永远不接受又怎么样呢?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他愿意跟我在一起, 我好好爱他就是了。
想到能够在一起,能够重新爱他, 岑森的心里涌起温暖的甜蜜,麻痹了那锥心的痛,他感觉轻松了一点,意识又一次陷入黑暗。
不知又过了多久,岑森在黑暗中看到了李月白, 他大声叫他, 他听不到他, 向远处走去, 走得义无反顾, 岑森只觉得痛不欲生。
再一次看到他,李月白幽怨地盯着他问:“你还爱我吗?”
岑森想要伸手抱住他, 他飞快地后退着走了。
意识清醒了点,岑森心里想,月白还会这样问我吗?我让他那么伤心,他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两个月后,机场。
男孩拉着行李箱问:“你真的要回国吗?你刚出院,坐这么久的飞机身体会吃不消的。”
岑森接过行李箱,微笑说:“我怕再耽误就真的要错过他了。”
男孩抿了一下嘴角,极不情愿地说:“祝你成功。”
“谢谢。”
入冬后A市接连降温,这一天李月白下班后裹紧围巾冲出办公楼,正要随着人流往地铁站走,有一个人快步走了上来,“月白。”
李月白蓦地停下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盯着来人看了半分钟,然后扭头快步走去。
岑森从李月白那半分钟的注视里看到了很多被压抑着的情绪,尽管他弄不清那具体是什么,但他知道,这至少说明李月白再看到他,并没有无动于衷。
岑森快步跟上去,他本来想好了一大堆说辞,可是在看见李月白之后,却一句也说不出。李月白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眼袋很重,像是没休息好。他追着李月白走到地铁口,李月白终于又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
岑森在李月白的注视下心碎不已,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整了整表情,忙说:“月白,我是回来请求你的原谅的,请给我一次机会好吗?”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样的话。如果是从前,他肯定说不出口,现在却硬着头皮说了出来,他怕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
“你不需要我的谅解,你没有错。抱歉,我已经有在交往的对象了。”李月白说完,眼睛眨了一下,然后飞快地随着人流挤入了地铁入口。
岑森:“月白。”他匆匆追上去,可是人太多了,他的腿脚还不太灵便,很快就被李月白甩在了身后,最后他追到站台时,看到李月白进了地铁,地铁门缓缓关闭,他没有回头看。
岑森望着那个背影,心都要碎了。
这两天郏斐又出差了,李月白回到租房,两个合租的室友都还没回来,他径直回了房间,脱了外套鞋子,拉开被子躺了下去。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岑森站在他公司楼下的样子,他怎么会找到那里的?是刘兴兴吧,前两天他问我公司和家的地址,说要寄东西给我,我告诉了他,现在东西也没寄过来。应该是郑辰让他问我的。呵呵,他想找到我其实很容易,可,你早干嘛去了?我到A市都快一年了,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李月白也不知躺了多久,兜里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郏斐打来的。
“小白,吃饭没有?”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你吃了什么?”
“……面条,就我租房旁边那家店。”
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李月白握着手机想,明明在心里决定了要好好跟他处的,为什么因为另外一个人就对他撒谎,这对他来说很不公平,他知道了,会难受吧?
后来李月白拿着手机睡着了,半夜醒来,他觉得好饿,胃特别疼,其实那次洗胃后,胃还是受到了损伤,再加上这大半年,尤其前面送外卖那几个月,饮食不怎么规律,又添了点小毛病。胃现在是越来越难伺候了,一顿不吃就立马给你脸色瞧,李月白爬起来拉开抽屉,找到上次剩下的半包饼干,慢慢嚼着,吃完又去客厅烧了点热水,喝完热水,胃总算是舒服了一点。他又躺回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还看岑森,看到他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努力才抑制住了拥抱他的冲动。可他也清楚的知道,他心里很害怕,害怕再因为点什么,岑森轻易地放弃他,不给他任何努力的机会就单方面放弃他。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李月白从公司大楼走出来的时候心里还是激灵了一下,他会不会又来了?所以当他再次在门口看到岑森时,没太意外。岑森笑着跟他打招呼,他匆匆瞥了他一眼,快步走开了。
一连五天,岑森每天都来,除了第一天李月白对岑森说了一句话,后来几次他都没理会他。
周六,郏斐出差回来,两人约着一起去吃饭,郏斐开车来接李月白,他提前几分钟下楼,却在楼下看见了岑森。他有点烦躁,问:“你怎么又来了?那天不是把话都给你说清楚了吗?”
岑森:“月白,以前都是我不好,我混蛋,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李月白看见郏斐的车子从远处驶来,他看了岑森一眼,快步向前走去。
郏斐在车子里没有下来,李月白等到车停稳了,拉开副驾的车门坐了进去。
郏斐转过脸笑着提醒他说:“把安全带系上。”
“好。”李月白冲他笑笑,系上安全带,他抬头时,刚好从后视镜里看到岑森追着跑过来,不过他的腿好像有问题,跑的不稳,踩到什么,还摔了一跤。每次他都是看见岑森就走开了,好像真的没看到他走路的样子,难道他交通事故后还没有彻底恢复吗?
郏斐注意到李月白一直在看后视镜,也看了一眼,他恰好看到岑森从地上爬起来,看清楚那张脸之后,他倏地转过脸盯着李月白:“他怎么在这里?”
李月白诚恳地说:“他从我以前的同事那里知道了我的地址,最近一周每天都来。”
郏斐皱眉说:“每天?”
李月白点头,“前几天都去我公司楼下等我下班,大概因为今天周六,他就来了这里。我没跟他说过几句话,真的。”
郏斐伸手握了一下李月白的手,冲他一笑,“不用解释,我们走吧。”
“嗯。”
电影李月白看得心不在焉,郏斐也察觉到了,饭后本来约了一起去泡温泉,郏斐临时取消了,送李月白回家休息。
从李月白家出来后,郏斐拿起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之前岑森用这个号码联系过他,这么久了,不知道他还在不在用。
电话接通了,郏斐说:“我今天看到你了,小白现在是我男朋友,你不要再来骚扰他了。”
电话那头的岑森沉默了一会后说:“我爱他,非常爱,车祸让我认清了自己的心意,我不会放弃的。”
郏斐恨恨地道:“那你试试。”
挂了电话,郏斐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打得车子喇叭一阵乱响。这么久了,他很清楚李月白心里一直没有彻底放下那个人,当然也没有接受过他,以前他觉得自己可以等,可现在呢?现在那个人又回来了,跟他抢人,他觉得自己很可能会输。这一周来,其实每天他都能从电话里感到李月白心情不好,今天提前结束约会,与其说是他见李月白状态不好,不如说是他自己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这么多年了,当年不告而别,后来偶尔午夜梦回时的牵肠挂肚,他知道他在意李月白这个人,就是因为太在意,他不想轻易毁了他们之间来之不易的情分,即便只能是友情,兄弟情,也好。
岑森每天风雨无阻地到李月白公司楼下等他,有时候碰上郏斐来接李月白下班,他连多看李月白两眼都不能够,有时候郏斐没来,他能跟着李月白一起坐地铁,到李月白家楼下,李月白上楼,他在楼下待一会,独自回去。
农历年的年底,这一天李月白在楼下看到他,没有立即走,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公交站牌,“我有话跟你说。”
岑森高兴得几乎热泪盈眶,快步跟他去了那边。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好吗?我同事他们经常看到你,都在问我是怎么回事了。”李月白手插在兜里,低着头说道。
岑森再一次跌入冰窖,“我……你,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就一次,我每天都跟着你,我知道你跟郏斐没有真的在一起,你并没有真的接受他,你对我……对我还有感觉对吗?”
李月白心里打了个突,“我,我们是想要慢一点,不想发展得那么快。我们都很珍惜对方,不想那么草率。我们就是毁于草率的不是吗?”他瞥了岑森一眼,又低下了头,说道:“我对你没感觉了,你不要再来了。”他说完,快步走开了。
第二天岑森果然没有来,李月白走出办公楼的时候不禁松了口气,内心深处却也有一点失落,结果在地铁入口处他又看到了岑森,他愣了一下,没再看他。
很快到了这一年的尾声,公司放年假,李月白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过年,郏斐开车送他到机场,临登机前,郏斐抱了他一下,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好。”
飞机是到他们隔壁市的,李月白下飞机后出了机场去排队买到他家的车票,却在机场出口看见了岑森。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月白很吃惊,愣了一下后问。
“我有你的身份证号码,找一个朋友帮忙查了你的航班信息,提前在这边等你。”岑森上来帮李月白拿他的行李箱。
李月白手臂伸了一下,把行李箱拖到了一侧,没让他拿,“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我已经在跟郏斐交往了,他对我很好,我不想让他伤心。”他的语气不像之前那么严厉,有点无可奈何,或者说是自欺欺人。
岑森:“你不想让他伤心,就愿意你自己难过吗?你明明不爱他。”
岑森看他的眼神很怯,虽然很萌,但也让人心疼,李月白苦笑说:“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也不用非得相爱,你自己说过的,不是所有相爱的人都能够在一起,你走吧,我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你了。”
他说完就走了,岑森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又追了上去。
他们做同一趟班车回去,李月白坐在后排,岑森的位置在前面,他不停回头看他,有时候见他在玩手机,有时候又在打电话,说几句就会挂掉,然后继续低头玩手机,后来他看见李月白把手机收起来,靠着座椅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李月白改了主意,他还是动摇了,他给郏斐发信息说明了自己的心意,郏斐很爽快地说尊重他的决定,还建议他多给岑森一个考察期,省得以后他再出幺蛾子。李月白感觉很对不起郏斐。
岑森觉得自己一辈子都没这么无理取闹过,他跟着李月白去了他家,李月白跟他分手的事情一直没有跟家里人说过,在父母面前,不得不跟他说话,可是只要没别人在,就板着脸让他回去,岑森死皮赖脸不肯走,还向李月白卖惨,说他每天想他想得睡不着觉,都脱发了,见卖惨好使,他为了让李月白心软,又把身上的伤疤给李月白看,李月白看了之后果然更加心软,没人在的时候,也不再对他横眉怒眼。
岑森在李月白家赖着过了一个春节,年后回A市,他有幸跟李月白一起回去,想起上次两人一起坐飞机回去的情形,他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
李月白似乎也很感慨,一路上虽然都没有说话,但却看了他几次。
回到A市,岑森还是每天等李月白下班,休息就去他租房楼下等。也不知道郏斐是不是很忙,他只碰到过他一次,那天郏斐开车过来,从后备箱搬出一个箱子给李月白,两人在楼下说了几句话,李月白拿着纸箱上楼去了,郏斐手里转着钥匙,隔着林荫道看了他几眼,转身开车走了。
两个月后,就在岑森以为李月白可能真的不会给他机会的时候,李月白破天荒地主动对他说:“明天别到这里等我了,我们调休,我明天休息,你去我家吧!”
岑森简直觉得自己幻听了,他怔怔地看着李月白,眼睛和心口都酸胀得厉害。
李月白见他不说话,问:“怎么,你不愿意吗?”
岑森忙说:“我愿意,愿意,我就是太高兴了,我太高兴了……”
李月白瞥了他一眼后,望着他看了一会后说:“你以前那么作,想不到怂起来也是真怂,脸皮还这么厚,人设说崩就崩,真幻灭。”
岑森眼睛晶晶亮,擦了擦眼镜片,追着李月白说:“我以后的人设都是老婆迷,特别牢固,再也不会崩了,你对我有点信心。”
他看见李月白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