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两人均静默下来,她凝视着夕阳余輝,唇边弯出一缕极温柔的笑意,眼波流转,朦胧似雾,咯咯一笑,继而叹息:
‘我和他邂逅的那天,桃花开得也如此际的彩霞一般绚丽,我扬鞭策马,在陌上飞弛,迎面拂来的微风别样和熙,混合了袅袅的桃花香气,沁人心脾。
我生平第一次与父皇争吵,我有意疏远他,确切地讲,是有意疏远宫里的一切人。
燕国的都城是如此的美丽繁华,百姓是如此的善良热情,包容着任性的公主偶尔的放肆。风本是柔和的,我帽上的轻纱随风迤俪地飘动,谁知它忽地肆虐起来,以致扰乱了我的视线,我一生气,扔掉了帽子,险些因此撞到了他……
他长得真是好看……翩翩风采,月白轻衫,临风而立,卓逸出尘。
我对爱情朦胧而期待的想象仿佛在那一瞬间突然丰富缠绵起来,有如梦境,而他竟然那么坦然地直视着我的脸庞,丝毫不知回避。
在我讶异的目光中,他为我拾起了那顶纱帽,微笑着交到了我的手里。’
言罢,她睁着雾雅雅的眼睛,凝视着他,明眸如波,眉眼盈盈,顾盼传情。
‘知道我以为自己看见了什么吗?’她幽幽一叹,‘是风、是花、是月、是世间一切美好的东西。但是,风是虚幻、花是虚幻、月是虚幻,原来当日我眼中所见,所有美好均是虚幻,真实的,惟一卑劣之徒而已。’
‘不,你没看明白。’楚灏从她身后轻轻地搂住她,悠然道,‘他被迫离国整整二年,他的故国,血雨腥风,他的母亲,为保护他而惨死,他的叔父,夺去了本该属于他的梦想。为了从小就构想实现的盛世南淮,他心里从此便只有一个心愿—复国、复仇。
遇见她时,正是杨柳清风,燕子呢喃的人间四月天,满城桃花、春水微漾,青山如黛。她姿态翩跹,冒冒失失猝然映入了他的眸心。
不知她是谁家女子,如此眉目如画,美丽非凡?
当他手持纱帽奉上之际,那嫣然浅笑霎时投影入心湖,奇怪的感觉仿佛乍起的春风,吹散了锁着心湖的冰雾,更激起点点涟漪。后来,他听说她就是美名远播的永宁公主,他一向不喜欢这样烈性如火的女子,偏偏她的清艳,她的皎洁,她的骄傲,她的倔强,她的聪慧完完全全汇成了一泓含烟的秋水,令他沉醉其间。’
她忽然连连摇头,‘我不会再相信这美丽的谎言了,它已令我付出了太大的代价,问梅姐姐曾告诫我,爱上他,一定会后悔。’然后,她习惯性抿唇,泫然欲涕,不见彼时的刚烈,模样极是楚楚可怜,‘这一语成谶。对吗?’
他闻言目光骤然冰冷,握着她香肩的手不再温情,似乎加大了力量,她吃痛,睁目回首。
‘够了,酒还没醒么?’他冷冷一笑,不由分说抱起她身子,大步向所宿的营帐走去。
我立在原处,久久不曾的挪动,刚才我看得分明,她是借醉欲探知某种真相,可惜楚灏是何等人物,怎会轻易为情所动。
类似的事此后又发生过一次,只是她不再柔和婉转,反而以咄咄逼人的方式追询东阳失守的真相。我知道,她二人势必决裂,但在真相浮现之前,她是决不会离开他的。若我要追逐这样的女子,只能先让她累得筋疲力尽,对一切都绝望得无以复加。
因此便有了一个一石二鸟的主意,让她们决裂得更加彻底。”
故事随着天色乍亮而渐渐明了,晨色自雾气中氤氲而生,洛少谦侧首听闻凤凰台上沉重的铜钟嗡鸣,隐隐感到了某种杳然悠远难以捕捉的情感,混合着一股燃烧的火焰,正在一丝一丝地苏醒。
贺术易望着他那张俊朗脸庞,惊奇地发现,那双深黑的眼睛里闪烁着瞳瞳火影,仿佛仿佛那晚的她,恨不能用冲天的火焰蔓延至整个大漠。
“为了一个与你生平所见女子皆不同的永宁公主,你便行此卑劣行径,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洛少谦眉毛动了一下,反复抑制胸中的愤怒。
贺术易微微一笑:“你与她一般无二,都那么纯粹,只忠于自己的心。楚灏不能,我也不能,包括你们燕国的皇帝,我们的每一个选择都意味着某种意义上的野心。而你们的这种品质恰恰是我试图征服和拥有的。
如你所知,我是圆沙的六太子,我的父汗拥有太多的儿子,当他决定将汗位传给我那自命不凡的大哥时,我的区区薄名便成为大哥的眼中刺,他处处掣肘我的行动,连迦楼之行也派来不少探子。
我所说的一石二鸟,其中之一就是针对我那了不得的大哥。
楚灏太清楚我的谋划了,他太清醒了!无论在何种不利的局面下,他那令人羡慕的聪慧头脑都能保持着高度冷静的认知,这正是我由衷钦佩他的地方。
他认定我比目前圆沙的储君更加优秀,尽管我的势力暂不如大太子,他也坚信我能代替他,统治西域。所以,对我结盟的提议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我告诉他,为了消除大太子的戒心和奉上一个可以攻讦我的理由,我需要借用他的夫人,制造一场香艳的逸事,为自己赢得一个浪荡不羁的花名,以加深六太子不过是一酒色之徒的印象。当然,我向他保证,决不会真的侵犯她。作为回报,在我巩固自己的地位之后,将说服父汗,全力支持他复国。
他似乎不是珍视名誉的人,但此刻我的提议竟令他面色一沉,手指从腰间冰冷的长剑上滑过,唇畔隐约的笑意随着低寒温度凝结。
我身侧的仆从为那眼神、动作所迫,不免战战兢兢的抢在我向前,作势护卫我的安全。
楚灏淡淡扫视我一眼,冷冽的眼神有所收敛,我挥手命仆从退下,然后笑吟吟地望着他道:‘怎样,这桩交易阁下并不吃亏,夫人或许会受惊,但绝对不会失节。’
他颇为锐利地盯着我的眼睛,少倾,笑意浅现,意味深长地‘呃’了一声,仿佛是探知了一个困扰许久的迷题,‘六太子用心之深,令楚灏叹服,只是世事难料,如此用心,只怕到最后未必能尽如心意。’
他窥破了我欲隐藏的用心,并暗示我机关算尽,我也不生气,这样也好,什么都说得明明白白的,多干脆。
于是,我在深夜轻易进入了她的营帐,为了不让她记住并痛恨,我选择戴上一个还算温和的面具。
她睡得并不安稳,长而密的睫毛上隐有水光,显然是哭过,我忍不住伸手为她拭去那并不适合她的一点脆弱痕迹。
她当即惊醒,见到戴着面具的我,立刻大声呼救。
那晚的事,你都亲眼目睹了,她在挣扎中摔到了,当她洁白的衣裙上浸染了触目惊心的深红时,我才惊觉自己是何等残忍。
楚灏入帐后,面色苍白,他本想抱住她,她身子却本能地一缩,避开了他探出的微微颤抖的手,不哭不闹,只是睁目,大大的眼睛空洞无神。
她的双目一瞬不瞬地对着他,但他却不能确定她是在看他。这景象忽然令他略微一凛。
他不自觉地靠近她,俯身抱起她的身子:‘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仿佛很痛,额际沁满了粒粒晶莹的汗珠,却始终不曾□□,只是静静地打量他,从眉梢眼角到衣衫服饰,然后,我听见她清泠的声音。
‘孩子,记住了么?永远不要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