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了,梦境始终是与她的美好画面,不断重复,再重复。
孩子,记住了么?永远不要原谅他。
卫悠的恨意与那哀绝的余音同时缠绕,久久不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之间的裂痕一点点地扩大,终至无可挽回……
梦境云烟氤氲,二十二岁的那一年,他背负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深恨,穿越漫长而幽凉的边境,独自来到燕国皇城求援。
这是从花木深处渲泻而出的一脉幽泉,至此汇成一泓碧清的小池,正值月朗星疏,便与月光交汇相映,远远观望,仿若地上亦生出一轮明月,恍似仙境。
听说永宁公主儿时,曾指着这如幻景致戏笑:“想不到天上的月亮竟也卧于此了,不如给它取个名儿,嗯……就唤她月眠池吧。”
从此,这弯清池便有了个婉约的名字。
楚灏立于池边,漫不经心地向池中扔了一粒小石子,看着溅起的水花,心情便如那水,起伏不定。
“好好的清水,为何要弄浑呢?”
一个柔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静夜中听来,何异宫檐上被流风拂响的银质风铃,格外悠扬动听。
他怔怔回首。
月光下,她姗姗而来,见他紧抿着唇角,一言不发的严肃样子,嫣然一笑,也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用力扔向湖中,落在稍远处,溅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轻轻道:“连我一个弱质女子也能抛得比你远,这样的发泄有何意义。”
他警惕地四顾,眼见无人跟从,方淡淡道:“晚宴结束了么?”他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暗夜。
然对她而言,这是令人伤心的举动。
“刚才陛下令你难堪了,我想你此刻需要我。”
“可我恰恰不需要你。”他斜睨着她隐含关切的双眸,唇角微动,面露傲然笑意,不带丝毫感情地挥袖,冷言:“回去。”
“灏,别这样对我,你知道的,我愿意放弃一切,陪你到天涯海角。”她轻轻抚上他的手臂,凄然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是在为你的心愿而筹划,为何你总是视若无睹?”
他推开她,语调没有任何起伏,“我不需要任何人为我筹划,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难道,你非得这样伤害我才能平复你所受的怨气么?”她全身轻轻颤抖,显然极力在抑止即将失控的悲伤。
他冷冷垂目,凝视着她的眼睛里却欠缺起码的温度,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你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便也该明白,此时此刻,伤害你,对我而言,已算是一种多余的奢侈。”
她的身子蓦地僵硬,“你在逼我。”
他专注的望住她苍白无色的脸庞,放柔了语气:“除了你所附属的尊贵身份,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你,你……。”她倒抽一口冷气,霎时心痛如绞,一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胸口的衣襟,另一只手急切的抓住了他的手,颤声道:“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舍不得让你失望,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舍去。”
他闲闲地拂开她,笑意浅呈于唇边,“今晚的宴会,你是主角之一,所以此刻应该等候皇族们的青睐才是,若让其他宫人看到我们这般情形,一定会惊动整个永宁皇城。”
她只觉一阵天昏地暗,整个人都软倒在地上,呆呆的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好一会,终于掩面抽泣起来。
他俯下身子,淡淡说道:“回去吧,你有你的宿命。而我,一身复国、复仇的枷锁重压,爱情,不过是一种多余的奢侈品。”
她再也忍不住,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中,“我要怎样才能帮你?我要为你做什么?”
他蹙眉,正欲推开她的身子,忽然听到“嗤”地一声,水花轻响,仿佛有物件划破了静谥的湖面。
投目望去,只见“玉壁”应声碎裂,一张年轻灵秀,清艳却略带俏皮的面庞蓦然浮现在月华水波间,恍若含露的霓梦一般冉冉升出。
他怀中的娇躯忽然轻轻一颤,显是听闻有人后受惊,他低声道:“快离开。”
她略有几分惊慌,退出他的怀抱,掩面疾步离开。
“你是谁?”他很快抑止了瞬间的失神。
少女对他的疑问置若未闻,只是慢慢向岸上行来,披着一头细碎水珠的黑发流泻而下,衬着欺霜赛雪的肌肤,赿发显得娇柔不胜,薄薄的衫裙紧贴住她窈窕的身形,纤美的玉似双足赫然露在微凉的空气中,或许是受寒,她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只一眼,楚灏便看清楚了她素净却明艳绝伦的脸庞,这波光中的“精灵”竟是那日城陌上遗下纱帽的少女,想不到今晚她又以同样绝美的方式冒然闯入他的眼帘。
或许不知如此隐秘的地方竟然有人先到一步,少女的表情宛若迷路的精灵,楚楚动人,她就那么惊讶地亭亭玉立在水波中央,仿佛初开的睡莲般,清新出尘。
他硼紧的心弦突然波动了一下,再次问道:“你是谁?”
“我叫小悠。”少女打个寒噤,勉强冲他微笑。“你又是谁?怎么进宫来了?”
他尚未来得及回答,一名巡夜的内侍业已察觉,大声喝道:“来人,有刺客。”
一队禁卫应声而来
她睁着一对水潆潆的大眼四下游顾,见四面似乎涌来了不少手持利刃,衣甲鲜明的禁卫,不由再度打个寒噤,苦笑道:“真是倒霉,东西没找到,却惹了个大麻烦。”
“害怕么?”不知为何,他竟觉得怜惜,想也不想地提议:“快躲起来。”
她先是错愕,后笑意浮现,颇为愉悦地点头:“好!”
于是他便东张西望想找躲藏的地方,忽然眼前一亮,指着不远处一带玲珑山石说:“跟我走。”
不等她回答便一把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往前行去。
她本想挣脱,无奈他握得甚紧,加之仿佛觉得“躲猫”的游戏因有陌生人的加入而变得新鲜有趣起来,便以右手拎起湿透的裙摆,蹑手蹑脚地配合他的步伐飞跑。
他看着她的轻盈的身姿,唇线微微上扬,笑意满眼,只是面上丝毫不露,反而郑重其事地快步奔走。
两人踏碎一泊月光,穿行于树影婆娑的花树之间,这本是一幅绝美的画卷,怎奈忽然起风了,她身子轻轻颤抖,似乎承受不住春夜的薄寒。
他解下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她则呵了口气,也不道谢,仿佛这是天以地仪的事情,只是将衣襟拉拢了些。
一时间,两人都相对无言,静静地沉默着。
晚风轻轻撩动他们的发丝,月光斑斓地洒在他们身上,他忍不住侧首看她,只觉她虽鲜活而灵秀,却亦有几分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或许是害怕她与月华溶于一脉,忽然消散,他握着她手的力度加大了些,她立刻感觉到了,偏着头凝视他,巧笑倩兮。
“谢谢你替我拾到了帽子。”
他惊愕得无以复加,怔怔盯了她半晌才问:“你记得?”
“当然记得。”她咯咯一笑,指着自己小巧的鼻子,“我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好景不长,片刻之后,一众禁卫循亦迹而来,又是嚷嚷又是吆喝。
她蹙眉,轻轻叹口气,“还是躲不了。”于是除下外衣,还给他,飘然走出。
“啊,公主。”
“参见永宁公主。”
一干禁卫立刻弓身行礼,神态极是恭敬
他呼吸着被她盈盈笑眼晕染过的空气,一丝得意之感逐渐蔓延至心底深处。
她,果然是永宁公主。
那美丽的浮影随着晨钟的响彻重又徐徐散尽,眼前逐渐清晰的是如芊竭力掩饰淡淡哀伤的柔媚微笑,曾是无隙的亲密,在无数艰难的日子,她容颜从未远离。但此刻,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如此贴近,她的面庞却不在是他心上的烙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