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他凝目而笑,轻舒广袖,意态闲雅地斜倚在临街的木栏上,望着她定定宣告:‘不妨事,我会令你一一记起。‘
‘包括你给的伤害?‘她转身看他,静静地凝视,几丝秀发落于颊边,为风所拂,微微翩迁飞舞。
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她极不耐烦地捊开,亮出眉眼间的傲然不驯。
‘不,只有快乐。‘他微笑。
卫悠闻言,两弯纯净的月眉微微上挑,她唇动了动,似欲反驳,但却悄无声息。她故意忽略他那愈见炽烈的目光,左右张望,正自疑惑身为一国之君,怎敢随性而为,孤身犯险,‘你便这样毫无顾忌地进入燕国都城?‘
楚灏悠然接口道:‘不必看了,我没带多少侍卫,这是燕国皇城,我怎敢肆意妄为。‘
自那漠上血色寒夜之后,二人相处均是剑拔弩张的针锋相对,难得今夜如此平静无波,他反而不习惯她突然的沉静与疏离。
四年前不顾一切付出爱情的任性女孩,心智日渐成长,与那咄咄逼人的美丽容貌一般,快得令他来不及阻止。
而她则再次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些,仿佛惟有如此,痛楚才不会自心防‘决堤‘而出,眼前的男子,除了同样俊美的脸庞令她熟悉之外,深黑的眼睛却给予她全然陌生的感觉。因此,目光不安地滑过他的脸庞,转向一边。
‘还恨我么?‘他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语气中充满了促狭。‘如果恨……‘
‘恨……那是在爱的时候。‘她打断他未尽的话语,睁大了眼睛,又是疑惑又是戒备地责问:‘不爱了,试问还有谁会去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会么?‘
‘告诉我,你想知道当年的秘密吗?‘他跳过她冷静却不乏犀利的‘挑衅‘,盯着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徐徐笑言:‘依你的聪明,或许能拨开部分迷雾,可在你心中,仍有不少迷团未解,对么?‘
她点头。
‘那就答应婚约。‘他说得轻描淡写,微侧首,一瞬不瞬地迫视着她的眼睛,同时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她的每一分反应,‘做我的女人,将一切交给我,那些疑惑便不会再纠缠你了,我会替你守护你想守护的东西。你觉得怎样?‘
她心中一凛,脸庞刹那雪白。
解开当年东城的迷雾,帮助父皇拨除燕国的‘毒根‘,这本是她心心念念都盼望实现的事情,现在机会真的来了,却不知是喜是悲,一时间默默无语。
须臾,她轻轻摇了摇头,冷冷回绝:‘你不值得我相信,更不值得我用一生的幸福去交易。冷酷如你,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利用我,谋取足够支持你野心得以实现的利益。‘
‘没有选择,你必须同意!‘他冰冷的眼神陈述着一项不容拒绝的事实,并刻意忽略他所探知目前支撑她信心的人与物,不急不徐吐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在乎洛少谦……‘
‘你--意欲何为?‘她倏地张大眼睛,恨恨瞪着他,呼吸不由微微紊乱。
果然……
她心中有了那个充满传奇色彩的燕国战神。
借着夜色的掩饰,他低首细究她脸庞浮现的明显忧色,心底撩起一股泛着酸涩的狠意,便一个箭步迈上去,迅疾无比地捉住她的手腕。不等她有所挣扎,狠狠一带,她被迫面对他愠怒的眼睛。
她先是一愣,既而又惊又恼,蹙眉挣扎:‘你干什么?‘
他丝毫不给她挣脱的机会,只略运劲一收,卫悠柔软的身子顿时跌撞入他的胸膛。跟着鼻端沁入一缕如露珠般清新的味道,那淡淡的香味仿佛是生于空谷的幽兰,与平日在其他女人身上所闻到的脂粉香气大相径庭。
那是她独有的香气,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她用尽全力也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只好含怒扬起脸庞。‘放开我?‘
这一刹那,四目交错。一股陌生而炽烈的情愫自楚灏的心底渗出,尤如破冰而出的利刃,闪电般刺向脑海中仅存一线的理智。
想起来了,那晚如芙蓉出水的她,衣袂涤波,水雾氤氲中,在鼻端拂之不去的亦有那一丝丝清幽香气。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明亮的黑眸中掠过一丝无奈的羞赧。
‘我放开你不难,但你得答应我的要求,别无选择。‘他望着她,瞳孔骤然收敛,等待答案的刹那,时间是异乎寻常地拖沓缓慢,仿佛陷入泥沼般裹足不前。或是为了掩饰全然陌生的心情,他挪开目光,仿佛不小心被她明媚的脸庞灼伤了眼睛。
‘好,我会考虑。只是你得告诉我所有的真相。‘她傲然道:‘当年有人唆使年幼的朝阳偷偷记下东阳军事布防图,然后再画出相同的图纸交给你,那人是谁?‘
‘我清楚你脑子里在想什么。‘他飘忽一笑,‘但是,你欲深究的不仅仅是一个真相,如果它一旦失控,那便具有了摧毁一切事物的能力。‘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盯着她,‘你也逃不掉。除非,跟我离开。‘言罢,他放松了力度,唇畔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我不懂,你是在警告我吗?‘她推开他,扬眉冷问。
‘是的。‘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肌肤上多了一圈淡红色的印迹,在白皙如玉的颜色映衬下,更见触目惊心。
楚灏眉头一皱,心头涌起一阵懊恼与不舍。他只是随意一抓,竟然给她造成了如此大的痛楚,若非亲眼目睹,他绝不相信原来看似坚强的她居然娇嫩如斯。
原来,再小的力道对她而言,仍嫌太重。
‘痛么?‘虽然深恨自己为何不能忽略那道抓痕,他还是困难地问出口了。
她美丽的唇角弯起,充满嘲弄地一笑,正欲缩回手。
突然,他再度捉住她的皓腕,拇指轻轻摩娑那抹淡红,眼神变得温柔了许多。
‘问得太迟了。‘她在他炽热的目光注视下狠狠抽手,未果,只得愤愤扭头。
他唇畔笑意浅现,心中却是黯然,望着她的眼神变得更加深沉。
‘关于你的提议,我想多考虑两天。‘她背转身子,刻意隐藏眼底的决绝。
他负手而立,凝视着她娇柔单的薄背影,淡淡说道:‘你很聪明,懂得使用缓兵之计,但在习惯了尔虞我诈的朝堂纷争的我面前,这种聪明,毫无用处。‘
她咬唇,不语。
‘放弃罢。‘他看着她充满了疑问与悲哀的脸庞,这一刻呼吸竟成了难事。幸而早年异于常人的痛苦经历练就了以淡漠表情掩饰情感的能力,他涩然一笑,‘你累了。‘
本以为她会否认,岂知她既不否认亦不承认,只是努力扬手推开他。
‘有些错误犯下了,就是累死,也得弥补。‘她傲然答:‘为值得的事与人受累,我甘之如饴。‘
擦身之际,沁着她独有香泽的几根秀发拂过他的脸颊,一怔之下,她已自他身边飘然行过。
他不再阻止,涩然立于一旁,被她香泽晕染过的空气中居然逐渐蔓延出丝丝缕缕的暧昧情愫。
‘洛少谦此番挥师北上,所行路线你可知晓?‘
她恍若未闻,继续往前行。
‘你可知朝中有人希望他一去不复返?‘
‘你什么意思?‘她闻言身子一颤,随即驻足,旋身,那迫人的锋芒又再度清晰浮现于眸中。
他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责问,在黑暗中保持着起初的姿态,忽然沉默下来。
卫悠无法从黑暗中分辨他的表情,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但是却能凭着玄妙的感觉,敏锐地觉察出一点不同寻常的气氛。
‘难道,难道……‘她喃喃自语:‘你要故计重施……‘
话音未落,忽地眼前一道寒白精光裹着一道黑影扑面袭来,剑锋直指她心口,速度之快,那是非致自己于死地了。惊惶之下,她尚来不及思索,便欲侧下身子,躲开这一剑。
谁料楚灏业已如疾电般飞扑过来,‘呯‘地一声之后,两人一起摔倒,饶是如此,剑锋仍自她顶上掠过。
好凌历的剑气!
若非楚灏复国时每战必身先士卒地搏杀于敌阵中,练就了异于常人的本能反应,这一剑无论如何也是避不了的。
说是迟,那是快,那人一击不成,应变奇快,剑花一挑,反手再刺,楚灏神色大变,凭着本能反应,身子急探,一把握住了剑尖。
血,自他修长干净的指尖溢血,鲜艳得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