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

月痕? 孽缘

半月后,墨心专程外出送修的琴返送了回来,弦已重新镶好,修琴师傅还专门备了个黑色锦盒装着以前那几根断弦,说是虽残仍为珍物。听闻苍月霄雷的伤近日已恢复不少,可以起身甚至走动,月白亚准备去前府看他。欲步出房门之时,正碰见抱琴回来的墨心。

墨心冲他笑笑,将琴又摆回了原来的位置,转身说道,

“殿下要去看将军,我陪你一起吧。”

月白亚睨了他一眼,默许了。

二人刚还未踏上走廊,却见元秀立在门外。月白亚一阵惊讶,来人立马跪下行礼,

“怎么你跟着我进来的?”墨心调侃道。月白亚随即瞪了他一眼。

真跟着你进来你会不知道?

“殿下…元秀是来…”说这话时,眼神不经意间瞄见内室木台之上的古琴,眼神顿时一亮。“殿下的琴修好了啊。”

“恩,你来可又是为了这琴?”

月白亚对元秀的耐心让墨心很不习惯,于是提醒道,

“殿下不是要去看将军吗?”

月白亚沉默了一瞬,看见元秀望着自己那期待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一软,淡然道,

“下次吧。”随后再回望元秀,果然见他说,

“殿下,元秀…元秀想学七弦琴…”说罢伸出双手比画了下,神色天真可爱,

“我今天没带拔来…不会弄坏…”

月白亚嘴角不自觉的上浮,竟拉过他的手转身回了内室。亲自将琴抱下来放在案几上,元秀很自觉的跪坐到了月白亚身边,认真听着他慢慢的给自己细心讲解。

“‘琴头’上部称为额。额下端此处镶着用以架弦的硬木,称为‘岳山’…自腰以下,称为‘琴尾’。”

“…这七弦里宮、商、角、徵、羽五根弦象征君、臣、民、事、物五种社会等级。后来增加的这第六、七根弦称为文、武二弦象征君臣之合恩。而十二徽分别象征十二月,居中最大之徽则代表君象征闰月。”

说时抬手轻捋了下弦面,轻声道,

“我先教你些基本的指法吧。”

元秀兴奋得直点头,月白亚抬起头看了一眼虽然一副笑颜却是内心纠结明示于脸的墨心,下额朝外微动一下,墨心见了只得转身出门,吩咐了女侍去准备茶果。

“等等。”

墨心叫住那个女侍,压低声音笑问,

“刚才元秀君是怎么进来的,为何没人通报。”

女侍疑惑的如实回答,方才春锦夫人传唤这边的下人有交代,结果去了却未见人才只得回来。墨心听完便吩咐女侍下去了,回望内室门前的走廊,心里的顾忌有曾无减。

傍晚元秀走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又忍不住跪下想磕头。月白亚扶起他,只是淡淡的笑说,以后可以再来,不必再一昧叩拜。一听这话元秀又是一阵热泪盈眶,连忙谢恩。

元秀走后,墨心想再说元秀的事,月白亚却不愿意听,只是冷冷的回避这个话题。

“殿下可真是跟我怄气?教得元秀,此人不在时却绝手不抚此琴,又是何意?”

“……“

月白亚想不出怎么回话,只是沉默不语,最后烦了直接赶墨心出去,独自一人看着琴发呆。

静静的呆久了,眼前便又开始出现记忆里那些片段。

他第一次接触古琴是在被那人带走之后寂寞伤感的某个午后。那日步入府内西北雨亭里,石桌上摆着一把绿绮,他一看是把琴,就有意无意的拉拔开来,四散起凌乱的音符,便不得停手,仿佛借音可以麻痹那颗幼小伤痛的心。然而与东方龙月一番不愉快的对话,那把琴就这么断毁了,月白亚当时除了恐惧,还有的就是怕,怕他只要是在意的东西都会被如此轻易的毁灭掉。

随后东方龙月送他的九霄环佩,被他宛如惜命般的呵护着。亲手教导他弹奏,亲口给他细讲弦乐渊源,每一次轮指、按弦,通身是韵;每一翻滚拂、吟揉,浑然天成。他早已在自己的身体里成就出那个人的影子和灵魂,并牢牢的如胎记般印在了心底,拭不掉抹不去。

不愿承认,教元秀也是情不自禁的一种怀念罢了,或者说,是种思念。

月白亚躺在榻榻米上,双手臂交叠遮盖住眼睛,无奈的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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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恨自己…究竟怎样才能忘掉。

一连数日,元秀因为得到月白亚的首肯,午时过后定往兆合居跑。于是坊间颇有微词,说是世子殿下被男色所惑,不顾将军病体,□幕寮。传言一到苍月霄雷等人耳中,便不得而终。

佐久间岚思虑片刻后笑言道,将军怕是过多时候未待见这位名唤元秀的囧囧了。苍月霄雷反笑,看来我的魅力是比不上我们这位月痕世子。

这日元秀如往常一般又过来了。墨心正作瞌睡状,看到他连眼也没抬,只是轻蔑的笑。

月白亚静静的站在门边,表情一贯的淡然冷漠,语气却较为柔和。

“来了就进来吧。”

元秀应声谢过跟着进来坐下,连日来的接触,月白亚发现凰元秀是个极聪敏之人,教过的东西基本上都一学就会,

“就学琴来说你真是很灵的xing子…”这话说出口月白亚就愣了,以前…东方龙月也这么说过…

“殿下…”

“…没事,基本的指法你都会了,今天练点简单的曲子吧。”

“殿下…”元秀欲言又止,正巧这时,吉原忍来了,在墨心身边耳语了几句,墨心便起身,回头看着月白亚,虽带笑却口气严肃,

“殿下,我去一会就回。”说时顺道盯着元秀,“墨心不在殿下可更得保重哦。”

月白亚只是挥手让他快走,没有过多理会。元秀眼见墨心被支开,强忍住心内的欢喜,月白亚只当他是平日里就顾忌墨心反感他,所以也没在意,正欲开始教他,元秀又开口了,

“殿下,昨日家乡有人托外府上外出办货的师傅替我稍来些尚好的村上茶,我舍不得喝,今日特地带来给殿下品用的。”

元秀堆起一抹天真的笑颜,月白亚眼光一冷,开口问道

“你的亲人不是都死了吗。”

“恩…送茶叶来的,是元秀青梅竹马的朋友。”说时,双颊染起一抹飞红,随后赶紧慌忙的解释道,“那是遇见将军前…我不知道他还活着,他现在已经有家室了,殿下不要…不要告诉将军啊。”

月白亚眼见元秀的反映完全没有破绽,回话根本没用想的,便信了。元秀从留袖里取出一个小小的用囧囧的香纸包裹的茶包,望着月白亚本欲教他练琴的姿势,忽然将头凑近,眼露无限期待,

“殿下也算是我师傅了,元秀从未听过殿下弹奏过,今日元秀亲自替殿下泡茶,殿下奏一曲当教导元秀可好?”

月白亚迟疑了一瞬,望着元秀一双单凤眼睁得老大闪露着淡纯的眸光,心一软,便轻点头应了。

元秀笑着起身去泡茶,好在室内桌台上本就有热水,元秀只是移个位置,并不会也绝不会错过月白亚的琴音。

反倒月白亚愣着,直到听见倒水摆弄茶具的声音,才回过神,思虑万千,终于还是抬起了手。

落指间,一曲醉情殇游蔓而出,弦音延绵间,悠扬委婉,凄然悲切。元秀惊诧间握着茶杯的手禁不住抖了一下,回过头看着月白亚蹙紧还松的眉宇下,尽是悲凉动情的神色。

怎么会…原本以为他只是比我略懂而已……

偌大安静的将军府首次响起中原古琴的弦音,就近兆合居的人听闻如此悠扬悲凄的音律全都顿足而立,惊叹多过于疑虑,操琴之人技艺之盛真是难言而喻。

兆合居门前,苍月霄雷也停住了脚步。佐久间岚见状只是微笑。

“他的琴音,一直这么悲伤吗?”

佐久间岚回忆了下摇头道,

“非也,以前殿下的琴音里只有心,没有伤。现在除了伤,还有爱。”

苍月霄雷静静的聆听着琴音,没有接话。

曲毕,元秀正好将茶具端过来。元秀端起一杯茶,双手递送过去。

“殿下技艺卓越,元秀听得泪都溢出了…”

月白亚接过茶杯,浅笑一声说道,“谢谢,大半年没有摸琴…有些生疏了。”

淡绿偏囧囧泽的茶汁,盈亮水光中鼻尖阵阵甜香传来,月白亚一嗅便觉得怡人。

“很香。”

“恩!”元秀笑应道,也自顾自端起一杯,“味道带甜的,适合夏末冲泡了喝。”

说时二人默契的对望一了眼,正欲饮入口中,月白亚却放下了茶杯,一下站了起来。

“你怎么来了…伤就好完了么。”

苍月霄雷穿着米白色的和服,肩上披了件黑色的外衫,长发未束垂落至腰际,左手伸进衣领口置于腰间。至后背缠裹的绷带在敞开的前胸处微露。

微笑着温柔的拍拍他的肩说道,

“被阿月的琴音吸引而来。”

同时,身后一身紫衣的佐久间岚也冲着月白亚笑着点了下头。

三人步入内室,元秀在听闻苍月霄雷声音的那一刹那便浑身僵直,神色微变,见人已进来,震惊中也忘了起身行礼。苍月霄雷看到凰元秀,仍然是微笑,只是那笑容有点刺眼。

“元秀也在,如何,世子殿下待你还好吧。”

“将军恕罪……”

元秀立即起身再叩拜。

“不必多礼了,哦?你们在品茶?”

说时,自顾自端起一杯,还微微冒着热气,闭眼闻了一下赞道

“很香,村上茶呢。”

“恩,元秀特地带来的。”月白亚也走过来,见苍月霄雷把自己那杯端走了,正欲重新去倒,却见元秀猛的扑了过来将苍月霄雷手中的茶杯甩开。

茶汁溅洒在淡琥珀色的榻榻米上,一片斑斓,很快变成深邃的褐色。

苍月霄雷收敛起笑容,只是冷冷的看着元秀,不发一语。yin冷的眼神让元秀颤抖,他要他自己说。

“……?”

闻声月白亚有些疑惑的转过身,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元秀就闪到自己身后,摸出暗藏在腰间的匕首抵住月白亚的脖子。元秀激动中喘着气,仍然没有说话。

佐久间岚指尖轻沾茶汁,嗅过淡定的说,

“是下了毒。”

“没错!你也解不了!他喝了半时辰内必死!”

元秀愤怒中大声嚎叫着,兆合居意外的无一下人侍卫出现,元秀便料到自己是逃不过了。

匕首的利刃在白皙的颈项上擦过一瞬,有些许血丝渗出,苍月霄雷凝望着元秀的目光由yin冷变得凶狠,沉声道,

“放开他。”

“我不要!我就是要他死!要他死啊!”

月白亚被挟持后,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语。他要是愿意,轻易就可以摆脱元秀的钳制,并反手杀了他,但是他此刻只是失神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为什么…只要稍微在意一点,就会失去…

苍月霄雷看着他嘴角泛起苦笑,后背至于心内又是一阵纠痛。佐久间岚扶住他,元秀见状,手心也有些不稳。

“将军…”

“再说一次,你放开他。”

苍月霄雷推开佐久间岚的搀扶,浑厚的声音已不带一丝感情。

元秀的泪滴落在月白亚肩膀上,有些灼人的温度。

“将军…元秀什么都不要,只要你而已,为什么这个人来了,你便不再看我。”

“你知道元秀喜欢那把琴,为什么他没开口你便赠了他,我求了你四年…四年啊!”

“将军…你再看看我罢…元秀什么都没了…只有你啊…”

凰元秀泣不成声,匕首滑落下来,掉在地上。月白亚定定的看着他,微抖的双肩,纤弱的身影,宛如曾几何时的自己。

苍月霄雷痛得不想再开口,佐久间岚望着月白亚淡淡的说,

“凰元秀是长洲囧囧初始几个核心将领中凰庆泰的独生子。长洲之乱平定耗时四年,期间因为元秀的存在可以遏制残余的乱dang,故没有杀。前段时间刺杀你的是凰家的忍者死士,领命不完成任务同样是死。”

随后看向元秀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命令是你下的吧。”

月白亚初进将军府不久,自家的死士便已主动于凰元秀便取得了联系,那时候传达过来的消息是想他杀掉将军,然而早已爱上苍月霄雷的元秀却一直犹豫迟疑,直到苍月霄雷那次从兆合居回来,连他也生生推开,并吩咐春锦以后不得再带侍寝之人来。

元秀的眼神刹时灰暗,那个人,已经不再看自己了…

门外,吉原忍和墨心快步前来,见了眼前状况倒也不吃惊,墨心上前取了块白绢给月白亚擦拭颈项上的血,月白亚依旧定定的站着,任由墨心的动作也不见反应。忽闻苍月霄雷轻声道,

“带下去,斩了。”

佐久间岚垂眸叹息,元秀闭上泪眼深吸一口气。月白亚冲到苍月霄雷面前冷声道,

“别杀他。”

苍月霄雷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不用你好心!”元秀恨眼看着月白亚,

“我告诉你,就算我再活下去也还是会杀你!”

吉原忍皱眉,挥手唤来两个侍卫将元秀拖走。

元秀一边挣扎一边对着月白亚愤怒的高喊,

“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父亲母亲恩爱至极!才不像你!他们被将军所杀,即便如此我也爱他!我爱他!你什么都不知道!无情之人!月痕殿下!你才真真是冷心无情之人!!!”

元秀被拖出院外,声音渐渐消逝,月白亚想去追,却被墨心拦下,只是一个眼神,便已明了,长洲之乱彻底平定,现在出这等事,元秀非死不可。

月白亚转身看向苍月霄雷,后者在佐久间岚的搀扶下步出房门。苍月霄雷没有看他,只是经过他身边时,叹了口气,对墨心淡淡的说了句,

“给他介错吧。”

月白亚脸色刷白,定在原地。墨心领命便取了武士刀跟出去。

片刻后,亲眼见了侍卫用木盘端过来的元秀的头颅,此时苍月霄雷已经离开,月白亚独坐在门前,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那个傍晚…晚秋迟落的太阳余辉真是太过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