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宁远城千头万绪,各部援兵正在迅速赶来,宁远内部更是有着诸多关系、利益需要协调,洪承畴显然不可能在蓟镇军这边停留太久。
不过,洪承畴毕竟是做大官、有大气魄的柱国级大人物,手段和风度都是没的说的。
徐长青和他的十七个家奴,没费太大力气便是加入到了洪承畴的亲卫序列。
白广恩这边得到了洪承畴的承诺,就算不想放过徐长青,可此时怎敢忤逆洪承畴的面子,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徐长青等人跟着洪承畴一行人离去。
徐长青这边没有马,只有两头用来负重的骡子,想跟上洪承畴和他这些尽是精骑的秦军亲卫显然有难度。
这倒不是徐长青家里买不起马。
实际上,徐家不仅有马,还有几匹好马,徐长青的马术也是极好,可惜,财不露白。
徐长青此时虽是隶属战兵序列,但实际上是屯军转战兵,并非是白广恩蓟镇军的战兵嫡系序列,加之白广恩一直想敲徐家的大竹杠,徐长青的母亲杨氏怎敢给徐长青配马?
须知,大明自从十几年前广宁之战失利、失去了养马场后,战马便成为了极为昂贵稀缺的资源,私下里买卖战马级别的好马,这可是有大罪的。
不过,杨氏肯定不可能让宝贝儿子白白过来送死,给了徐长青两千多两银子,就是为了徐长青到了战场之后能随机应变。
这时,洪承畴远超越常人的风度再次得到了体现。
他并没有着急策马奔回宁远城,而是刻意放慢了速度,不疾不徐的慢慢回去,让徐长青等人能够跟得上。
此时,宁远城周边,已经成为了一个连绵巨大的工地。
不仅是最先赶过来的蓟镇总兵白广恩部和山海关总兵马科部,便是地头蛇宁远总兵吴三桂部都是在频繁调动,要将城内的营地匀出来一些,给后续的九边各部。
见徐长青居然让洪督刻意放慢了速度,明显要耽误行程,周围许多秦军亲卫看徐长青的目光都有些不善。
尤其是那刘朗,盯着徐长青的目光几如毒蛇。
徐长青自是注意到了刘朗的眼神,可此时,徐长青哪有时间理会这种小虾米?
这种人,屁大的本事没有,一个个架子倒是养的都不小,都他么是惯出来的臭毛病。
用后世那句出自女频大神的经典名言来形容再贴切不过:‘贱人,就是他么的矫情!’
临近宁远城,看着四面如林如海的旌旗,川流不息的人流和物资,洪承畴徐徐停下了战马。
徐长青一直随侍在洪承畴不远,忙也停下了脚步。
这时,徐长青也注意到,洪承畴之前稍稍舒展的脸色,早已经又恢复了那种无比压抑的凝重。
那种无尽风霜扑面的沟壑,仿若是被刀刻出来。
徐长青一时也微微有些恍惚,眼睛下意识微眯起来。
这个刚刚知天命、正值壮年的儒雅男人,此时的肩膀上,到底该是何等的沉重?
这甚至已经不仅仅是大明的国运那么简单了。
巍巍华夏民族,炎黄二帝的子孙,神之后裔,无数的荣耀,无数的责任,全都是如山般压在了他的肩头啊。
徐长青自认也是见过些场面、绝大多数时候也是能hold住的人,可此时,一时却也有些无语凝噎……
面对急功近利的崇祯皇帝。
面对朝廷几如崩乱的大局。
面对一个个桀骜不驯、根基来由、政治立场都是不清不楚的麾下军官……
面对雄才伟略的皇太极。
面对多尔衮、多铎、阿巴泰、阿济格、济尔哈朗、豪格等诸多在老奴时代便已经是身经百战、将星闪耀的建州王族勋贵。
面对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无人敌’的兵锋几如不败的八旗铁骑……
他却必须要挽大厦于倾颓,绝不容许有任何失败……
试问,此时的天下,煌煌大明,还有谁,又有谁,能承担这种重任,接过这种期望?
这时,洪承畴抬眼看了眼天色,此时只是辰时中,还不到早上八点,洪承畴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刀刻般的脸孔上逐渐恢复了些神色,温柔的扫视身边一张张英武又熟悉的脸孔。
旁边,一个游击官袍、背后背负着两柄银色飞斧、似乎是亲兵统领的高大军官,忙是策马上前,用带有浓郁秦腔味道的官话道:“督臣,您,您今早三更天就起了,现在时候还早,不若先回城休息一下,等下再忙公务吧?”
身边众亲兵也都是眼巴巴、心疼又崇拜的看向了洪承畴。
“无妨。”
洪承畴笑着摆了摆手,目光看向这边也是一脸凝重的徐长青,笑道:“小徐,感觉如何?”
周围一众亲兵顿时更为不爽的看向了徐长青。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乡下仔,老他么生事不说,这种时候竟然还让督臣惦记着,浪费督臣宝贵的时间?
徐长青虽是早就准备好了腹案,却是愣神片刻这才回神,忙恭敬拱手道:“督臣辛劳,能为督臣效死,是卑职最大的荣幸。”
“呵呵,你啊你,年纪不大,却是个鬼机灵。过来,到吾身边来。”
洪承畴一笑,一提马缰,徐徐上前数步。
那亲兵统领顿时便要上前护卫,洪承畴却是笑着摆了摆手,阻止了亲兵们。
亲兵统领和一众亲兵顿时更为不爽的看向了徐长青。
徐长青不理会这群秦兵亲卫,快步跟到了洪承畴身边,胸腹间只觉有着一股莫名暖流在缓缓涌动。
洪承畴此人,无怪乎能成就此时的气象,肱骨大明!
他这种风韵和领导气度,真的是没的说,便是徐长青生平都是未见。
只是偶尔在电视新闻中看到那些大人物的气场,可与之相提并论。
“督臣。”
徐长青对洪承畴恭敬一拱手,为洪承畴执马。
洪承畴一笑:“小徐,看到了吧?这就是我宁远城,我大明的宁远城!”
洪承畴说的虽是略有平淡,可徐长青却是清晰的感觉到了其中那种坚定的力度!
老洪这....也是不容易啊。
看着徐长青英武而又刚毅冷酷的年轻脸孔,洪承畴不由温和的笑起来:“小徐,你,为什么想做夜不收?”
徐长青一愣,很快也明白了洪承畴的用意,恐怕,洪承畴应该对这一潭死水极为不满意,想找寻些灵感了。
本来徐长青正愁着怎么跟洪承畴交流一下,至少能旁敲侧击的帮着老洪一手呢。
毕竟,松锦大战的重要性已经无需赘述,而单单只凭洪承畴对自己的这种提携和温润,便是已经值得自己涌泉相报。
深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徐长青拱手道:
“督臣,您现在也知道了,卑职的父亲,当年与毛帅征战数年。是非功过卑职不敢评说,但父亲虽是战死沙场,却是给卑职留下了一些宝贵的笔记,其中,多是一些武艺与沙场教材。
而其中卑职父亲提到最多的,便是关于夜不收的运用!
督臣,您肯定也明白,满清八旗尽是骑兵,与他们对战,最关键的反而并不是正面对战,而是知晓他们的动向,抓住他们的意图……”
洪承畴既然给了徐长青这个机会,徐长青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当即便是对洪承畴叙述起了情报的重要性。
这种东西别说在此时了,便是后世的‘带头大哥’米国,那都是第一要务,重中之重。
换言之,战争,打的就是情报!
历史上明军在松锦的大败,亡国的丧钟被敲响,最关键的原因,也是因为没有做好情报工作。
徐长青不指望此时一两句话便是能改变洪承畴多少,却起码也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先贤曾有名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既然他徐长青已经处在了这个位置上,就算人言微轻,不能改变大局,乃至不能改变几分几毫,却必须要尽到他的努力,不能让自己后悔!
徐长青刚开始说,洪承畴面色便是有变,等到徐长青越说越精彩,尤其是对情报通俗易懂的原理阐释,洪承畴的眼睛里都是爆射出希冀光芒!
他本来只是无心的安抚之举,哪想到,居然捡到了一块金子啊,还是赤橙橙的千足金啊!
“小徐,这,这些,都是你从你父亲的笔记中学到的?”
洪承畴强忍着心中激动,着看向徐长青的眼睛。
徐长青有些憨厚的挠了挠头,笑道:“督臣,一半一半吧。一半是我父亲笔记中的教诲,还有一些是我这些年在山间游猎的心得。毕竟,如果不研究透彻这些野兽的心性习惯,那死的可能就是卑职了。”
洪承畴不由重重点头,神情控制不住的激动:“小徐,你这小脑袋瓜……不错,很不错!对了,你父亲当年殉国,你这边,荫封的只是总旗吗?”
不远处,亲兵序列,看徐长青这小乡巴佬不知说了什么,竟然能让督臣这么激动,包括那亲兵统领在内,一个个面色都是更加不善。
这个小子,不仅他么的能生事儿,更是巧舌如簧啊!
这种存在,怎么能留在督臣身边?必须得找机会把他弄走!简直是颗毒瘤!
徐长青心中大喜,脸色却是一暗,片刻,苦笑道:“督臣,您,您也知道,当年的事情比较复杂,而且,我们家这边更复杂……”
“哦?何解?”
洪承畴这时也来了兴趣,笑着看向徐长青。
徐长青犹豫了一下,道:“督臣,您对卑职如慈父一般,卑职知道这样觊觎了,但是督臣您这样对卑职,卑职百死难报,愿意与督臣分享!”
说着,徐长青真诚的看向洪承畴的眼睛:“督臣,当年的事情,卑职始终相信,朝廷早晚会有公论。而卑职的家事这边……卑职其实,其实是魏国公府的族人,只是卑职爷爷那辈,在京里好像犯了些事情,不得已只能离开京城,在外安家。
不过督臣您放心,只要您肯给卑职一个机会,卑职就算是粉身碎骨,也绝不会让督臣失望,堕了我家老祖宗徐元帅的威名!”
看着激动的满脸涨红的徐长青,洪承畴的脸色也是变了又变。
他万万没想到,徐长青的底蕴,竟然是这等深厚!
怪不得,怪不得啊。
竟然是中山王徐达、徐元帅的后人!
思虑片刻,洪承畴长长的叹息一声:“小徐,毛帅那边……”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毛帅功大于国矣……”
说着,他炯炯有神的看向了徐长青的眼睛:“小徐,我本来还想把你留在身边,多磨砺几年,打磨一下你身上的锋芒,但现在想来,我还是有些迂腐了!按照你父亲的功绩,你的血统,别说把总了,千总、游击都是等闲!
但现在这种状态,以你的聪慧,我不说你也应该明白,很多东西不能打破规矩!我,只能给你把总!
你有没有信心,用你的本事,从我这里换来千总,乃至是游击、参将、总兵的顶子?”
徐长青不由大喜,忙是恭敬的跪倒在洪承畴面前:“督臣大恩,卑职百死难以报答,愿为督臣效死!”
“好!”
“好!”
“好孩子!快起来!”
洪承畴笑着示意李平安起身,让李平安靠的他近些,他还有话说。
李平安欢喜的起来,继续为洪承畴执马。
洪承畴低声笑道:“小徐,你这小家伙虽然鬼机灵,但很多东西,就算你不想顾忌,可面子上总得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