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六章 巨损

曾国忠等人撤退之际,后方前营营地之中杀声震天,激战正酣。曾国忠回首战场,心中如何能放心的下。又远远看到中营后营有数队火把朝着前营聚集而来,意识到那是另外两处营地中的增援兵力将要到了,更是心中不安。终于还是忍不住跑到宋建功身边问道:“宋将军,咱们就这么走了?柳大将军他们怎么办?能突围出来么?”

宋建功看了曾国忠一眼,微笑道:“曾将军,你这话要是教柳大将军听到了,他会很不高兴的。你这是质疑他所率骑兵的本事啊。”

曾国忠忙道:“卑职可不是这个意思,您看,中营后营的援兵都在往前营敢,我是担心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困住柳大将军他们。”

“你想多了,柳大将军要是想撤的话早就冲出来了,他是在等我们安全脱离对手的攻击。他们在营中冲杀,是吸引对方的注意力。而且对方也有骑兵,咱们不到城下左近便不算脱离危险。若是我方骑兵撤走,对方骑兵前来纠缠,再有大量步兵赶到的话,岂非统统难以脱身了。我们走的越远,便越是让柳大将军安心。我们拖沓一刻,柳大将军他们便多一分被合围的危险。明白么?咱们还是快些赶路才是正经。”宋建功笑道。

宋建功的话让曾国忠等人明白了过来,神经也紧绷了起来。倒忘了李光弼也有上万骑兵这件事了。若是骑兵追来,那可大事不妙。同时二人也明白了为何宋建功所率的这只兵马除了背上背负长弓之外,手里的武器还是十字强弩,这正是为了应付有骑兵突袭的可能的。原来他们考虑的如此周祥。

当下众人不敢耽搁,继续快速奔出两里之地,距离通州城只剩下不到两里的时候,宋建功终于下达命令。有士兵朝天发射了三枚绿色信号弹,那便是通知柳钧,步兵已经成功脱险,你们可以安心撤离的信号。

下一刻,敌军前营中火光大作,爆炸之声不绝。神策军骑兵显然祭出了大杀器……手榴.弹,这正是破开缺口突围的利器。剧烈的爆炸声中,骑兵队突出东南侧的缺口,冲杀而出。就像是一条出渊的蛟龙一般,摆脱周遭无数蝼蚁般的步兵的追咬,冲出敌军前营绝尘而去。

对方一只骑兵从中营处姗姗来迟,试图衔尾追赶留住对手。但神策军骑兵根本不理他们,径直脱离战场。敌军骑兵和密密麻麻的步兵在后方呐喊追击,却又如何能追的上。再加上他们也不敢追的过远,担心遭受埋伏,追出数里之地,便偃旗息鼓了。

宋建功曾国忠等人率步兵抵达通州东城门外时,柳钧的骑兵便已经抵达城下。为防止敌军追道城下,利用兵马进城的机会冲击城门口的兵马,城墙上方的神策军守军严阵以待,弓弩齐备。柳钧的骑兵也在距城里许之外游弋保护。

大半个时辰后,所有兵马全部进入城中,城门关闭,吊桥拉起,一切归于平静。

……

前方大营中的战斗如火如荼之时,王源一边观战,一边跟公孙兰和阿萝讲述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昨夜曾国忠偷偷进城求见,让我惊喜万分。我正在想着如何在攻城之前对李光弼实施进一步的打击,然后老天便给了我这个惊喜。敌军内部有我的人,这事儿便变得简单了许多。”

“本来我和曾国忠商议的计划是让曾国忠他们阵前倒戈,那样会简单许多。但我总认为这个打击不够大。我并不缺曾国忠他们的那点兵马,就算阵前倒戈,突然发难杀了他们一两万人,也是无法改变战局的。既然如此,要玩何不玩个大的。所以,烧粮计划便就此出炉。”

“当然,相较于阵前倒戈杀敌,烧粮的计划风险太大,但带来的回报也是极为丰厚的。若能烧毁李光弼军中军粮,便是对李光弼毁灭性的打击。那可是杀那么一两万敌人所不能比的。但此计难就难在李光弼能否成功的进入中营的粮草和物资的堆场之中。否则一切都是空谈。幸而曾国忠告诉我,有个叫王昌龄的故人在对方前营军中负责后勤军需之事,而他也愿意倒戈,所以这个计划便顺理成章了。”

“整个计划的目的便在于内部开花,烧毁他的军中储存的粮草。军粮一断,军心自乱,那便是李光弼失败的开始。但前提却必须要等到派去炸毁山道的人手送来消息。后勤通道不能堵塞,烧毁他们的粮草其实也无济于事,他们会快速的加以补充。所以,我一直在等待来自山里通道上的消息。消息不来,我是绝不会动手的。我不在乎再等一等。反正有根钉子楔在敌人大军之中,随时都会有破坏性。我并不着急。”

“山道被堵塞的消息来得有些晚,我一度以为今晚是动不了手的。因为太迟了,便无法布置所有的行动了。但好在天黑前便得到了炸毁山道的消息,计划便也得以顺利实施。两个时辰前的我让你们来瞧烽火戏诸侯的好戏,那可不仅仅是逗敌军玩玩而已,那可是向曾国忠他们传递可以动手的信号。当然,我也确实想让你们开心一下。”

“当然,这三颗信号弹也可能给曾国忠他们带来麻烦。毕竟惊动了营中的兵马。要等他们重新睡下之后才能继续进行计划。但我想这恐怕无伤大雅。毕竟不能十全十美,怪只怪敌军风声鹤唳,如惊弓之鸟。”

“行动的细节我虽没看到,但根据我跟曾国忠商量的结果,我想我也能猜的八九不离十。王昌龄每天半夜要去粮草物资堆场领取粮草菜蔬以供前营兵马一天之用。曾国忠和钱高志会挑选一些精干的兵马装作后勤兵马跟随王昌龄混入堆场纵火。火起之前,部分倒戈兵马会偷偷将曾国忠和钱高志负责的营地西南角外的拒马移除。而陷马坑是没有的,因为曾国忠和钱高志根本就没挖陷马坑,他们只是

做做样子罢了。至于如何不让消息败露,那是曾国忠他们的事情。我想这也很简单,只需让他们信任的士兵佯作挖掘罢了。这件事一定要在火气之前完成,因为火一起,其余的兵马便都被惊动了,那便办不成了。”

“火起之后,敌军营中肯定是乱做一团的,柳钧率一万兵马前去救援他们出来,走得便是那条畅通无阻的通道。宋建功率弓弩手去接应他们。只要不出意外,趁着对方营中大火的混乱,是肯定能救出他们的。当然也不排除更大的意外。这一点我跟曾国忠也谈了,他愿意冒这个险,不怕死在今晚,那么便没什么问题了。”

“当然,整个计划最大的危险之处不在于行动中的风险,而在于一个基本的出发点。那便是,曾国忠他们可不可信的问题。如果曾国忠他们是利用我和他曾经在扬州并肩战斗过这一点,博得我的信任,给我设下个陷阱的话,那么今晚可能对我神策军而言是个遭受重创的夜晚。这件事昨晚曾国忠离开之后,我也和柳钧赵青谭平宋建功他们做了分析。大伙儿其实也没十足的把握,因为毕竟相互之间了解的不多。”

“我之所以愿意冒险一试,不仅是因为此举会带来巨大的回报,也是基于昨晚我和曾国忠的谈话。当我从曾国忠口中得知,原来若瑂之所以能从扬州逃离是曾国忠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而且曾国忠能准确的说出若瑂躲在萃芳楼姜巧巧姑娘那里的情形,这让我对他基本上打消了疑虑。虽然宋建功提醒我,或许他正是以此来博得我的信任,但我认为他在扬州时没必要那么做,毕竟那是他们立功的机会。他们之所以那么做,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我,因为他们有义气,因为他们重视我在扬州时和他们的交情。所以我愿意相信他们。事实证明,这完全是我们自己的疑神疑鬼,他们几个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绝对靠得住。”

“我之所以没有将事情告诉你们,一来此事需要保密,二来也是不希望你们烦心。我知道自从敌军大军压境之后,你们都甚为担忧。以至于阿萝身怀有孕都还要跑来通州,说什么同生共死。我今晚让你们来看戏,便是告诉你们,城下这三十万兵马根本就不在我王源眼里。我只把李光弼当做笑话看而已。”

王源笑眯眯的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公孙兰和阿萝也恍然大悟。二人心情大好,连声赞叹不已。挨了一晚上的冻,吹了一晚上的风,终于看到了这场大戏,得到了这样完美的解释,倒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了。

阿萝撑着城垛朝着杀声震天火光冲天的敌营中眺望着,欣喜道:“二郎,那是不是说,咱们烧了他们的粮草,李光弼便要退兵了呢?他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吧。”

王源摇了摇头笑道:“那倒是不太可能。”

“怎么?他还敢攻城?”阿萝吃惊道。

王源道:“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绝对不肯撤兵的,毕竟他手头还有这么多兵马,他怎也要拼死一搏的。别的不说,他一直以为他比我强,此战败退,他便再无机会证明自己了,所以他一定会拼死一搏。再说了,这场大火也未必能将他们的粮草全数烧光,那么想是不切实际的,我只希望能烧掉六七成,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所以,李光弼还有最后的几天挣扎,这将是他最后的疯狂。”

……

李光弼静静的站在清晨的微光之中。他的脸上沾着几道黑色的灰尘,头盔稍微有些歪斜,露出几缕散乱的花白的长发来,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和颓唐。

他的眼前,原本囤积着众多物资粮草的堆场上一片狼藉。焚烧过后的余烬冒着青烟,风吹过还有火星亮起,不时的冒出火苗来。有一种刺鼻的烧焦的味道在弥漫。那可能是脚上的皮靴被炙烤的发软发出的味道。

被大火炙烤之后的地面异常的灼热,靴子踩在上面都能感觉到脚底微烫。四周的空气都是热烘烘的,冷风吹来时,空气中忽冷忽热,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一群群脸上被熏得乌黑的士兵们脚步沉重的抬着沙土前来掩埋余烬,这是他们目前能用的唯一的灭火手段。因为大营所在之地并无水源,军队的用水都是从七里外北边山洼中的一座水潭押运而来。起火时军中储备的那些水根本没用,从山洼里紧急用水车拉水来救却效果寥寥,完美的诠释了什么叫杯水车薪、远水解不了近火。

在这种情形下,大火烧起之后根本就无法得到有效的遏制。无奈之下,士兵们只得冒着火焰的灼烧,拼了命的临时挖掘出一道防火沟,并且将下风处的帐篷和设施全部拆除,这才阻止了火势的蔓延。而已经起了火的便只能以沙土石块掩埋减小火势。

即便采取了这样紧急的应急措施,整座粮草物资的堆场物资还是被焚毁了大半,火势蔓延到中营内部,烧毁了五百多座帐篷。巨大的中营从中间被大火烧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像是一只绝望的独眼黑洞洞的看着天空。

李光弼一直没有去前营指挥战斗,他知道,那冲入营中的骑兵只是趁火打劫,并非是要全面开战的信号。他的心目中最在意的还是能抢救回来多少的粮食,那才是关键。在他的亲自指挥下,士兵们确实拼了命的抢回了不少粮草。本来囤积有全军十五天人马的粮草,整整二十万石人吃马嚼的粮食,抢回来了三完石,外加数千石因为救火而不得已堆上沙土的粮食。这三万石粮食只够大军三天的食用,但总比全部烧光了的好。

其他的什么备用的盔甲兵器,帐篷里的近百万支箭支,全军所用的柴薪和木炭,甚至围栏里的数百头肥猪,数百只羊,尽皆在这大火之中统统被烧成了焦炭一堆。大火还烧死了堆场中的四百多守卫以及数百名后营前来

领取粮草的兵马。后营的军需官也死在这场大火里。参与救火的士兵也烧伤了几百人。

总而言之,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而这一切,正是王源一手策划的,让李光弼的整支兵马瞬间陷入了危局之中。

站在火场中的李光弼身子被热浪烤的冒汗,脸上烤的红通通的。但他的心里却是一片冰冷。他当然知道,眼前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这或许意味着自己率领的三倍于敌的巨大的军团将彻底崩溃在通州城下。

马蹄声响,董元舒带着十几名丢盔卸甲的前营将领飞驰而来。在烧焦了的场地边缘,董元舒下了马。

“李帅在何处?”董元舒朝一名李光弼的亲兵问道。

“就在那里。”亲兵朝站在灰烬之中的李光弼指了指。

董元舒这才看到了李光弼,李光弼全身上下一片狼藉,身上的盔甲也歪里歪斜的,根本不是寻常那个衣着整洁的样子,所以刚才看到了他的背影,却没认出来。

董元舒整了整盔甲衣冠,朝着李光弼走去。来到李光弼身边,低着头诚惶诚恐的拱手行礼道:“卑职董元舒见过李帅。”

神策军骑兵攻击前营,杀死杀伤了近六千名前营兵马并且全身而退的消息李光弼早已知晓。李光弼知道董元舒要来,但他根本就不想搭理他。

“卑职……卑职无能,没能全歼袭营敌军,让他们……给跑了。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叛贼,裹挟了四千叛军也逃到叛贼王源帐下了。卑职无能,卑职该死,请李帅降罪。”董元舒小心翼翼结结巴巴的禀报道。

李光弼未发一言。甚至看也没看董元舒一眼,只将目光投向身旁冒着青烟的一堆灰烬之中。李光弼的态度也更让董元舒心中不安。叛将出自前营自己的帐下,自己又未能抓住他们留下他们,反而让他们全身而退了,就算是董元舒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罪孽不可容忍,他从李光弼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事情不妙,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董元舒啊,你辜负了本帅对你的信任啊。本帅将你从禁卫军中提拔上来,让你统帅十万大军的前营。你告诉我,你回报了本帅什么?三天里,你的前营兵马死伤叛变高达三万多人。被王源的骑兵在你的前营里杀了几个来回,如入无人之境。你说,我要你还有什么用?”李光弼冷冷的开口了。

“卑职该死,卑职该死,卑职辜负了大帅的栽培,请大帅责罚。”董元舒面若死灰,噗通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地面上炙热难当,他的膝盖和小腿热的发烫,但他只能咬牙忍着。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生死关头,必须坚决忍住。

“你确实该死,你帐下有王源的奸细,你居然毫不知情。不但有,而且是三个。曾国忠,钱高志,王昌龄。这三个狗贼。那曾国忠和钱高志是扬州守将,我早就说过,要你看着他们些。这两人曾经在扬州协助王源和安庆绪的叛军作战过。需要严加防范。可你呢?你当做耳旁风。”

“李帅啊,卑职知错了。可是这几人平日丝毫看不出来他们有二心啊。不是卑职不加防范,实在是军中无人啊。咱们全是新兵,将领又没几个能领兵的,曾国忠钱高志两人总是曾经领军的将领,领军的经验丰富。手下也带着从扬州来的几千老兵。卑职总不能让那些不能打仗的人来领军吧?卑职也是想前营兵马更有战斗力,能势如破竹,报答大帅知遇之恩啊。可谁知道,这三个逆贼竟然心怀二志,当真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董元舒哭丧着脸道。

“住口,你还有理了?你识人不明,便无过错?你瞧瞧周围,我大军粮草被烧掉了十之六七,物资被焚毁大半,你告诉我,这个责任谁来负?本帅找谁算账?”李光弼喝骂道。

“卑职该死,都是卑职的责任,李帅重重处罚卑职便是,卑职绝无而言。”董元舒满脸通红,跪在地上的身子摇摇欲坠,似乎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其实他是被地面的滚烫炙烤的无法忍受,只能左摇右晃的强忍着。

“你当然难辞其咎。你犯下如此大错,本帅想不出一个不杀你的理由。”李光弼喝道。

“卑职……卑职一直以来对李帅忠心耿耿,唯李帅马首是瞻。这算不算是个理由?”董元舒小声道。

“什么?”李光弼赫然转头,目光狠狠的瞪着董元舒,董元舒吓得忙低下了头。

“无耻。”李光弼喝道。貌似斥责,但其实心里倒是很受用。身居高位者往往以正直不阿自居,讨厌溜须拍马之辈。但面对他人的恭维和逢迎,虽嘴上斥责,其实心里是很享受的。李光弼便是这种人。

“是是,卑职知错。”董元舒磕头道。

“哎……其实,如今的局面……倒也不能完全怪罪于你。王源这厮狡诈多端,诡计频出,连本帅都疲于招架,更何况是你。将罪过完全归咎于手下将士是不公平的。本帅……本帅也有责任,本帅应该安排的更为精细的。”

董元舒激动的差点要嚎啕大哭了,终于听到了一句放心话了,看样子是死不了了。只要不死,怎么样都好

李光弼并非不想宰了董元舒这个蠢货。按照军法,董元舒当立即被杀。但问题是,杀了董元舒,谁能替代他呢?快速的扩军导致军中皆为拔苗助长的将领,很多都是从禁军中临时提拔的人为将,战斗力军事素养领军才能都很不堪。董元舒起码还是他们当中的佼佼者,更是自己一手提拔之人,杀了他岂非自断臂膀。

“李帅不要自责,都是卑职的责任,是卑职无能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卑职只求接受严惩,李帅不必为卑职开脱。”董元舒开始了他的表演,情真意切,闻者动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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