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晴,暖暖的阳光照耀着临安城,整座城市好过来一般,日日都是热闹非凡,府里却好似依旧被大雪笼罩着,放眼望过去,尽是一片白茫茫。.。。首.发
大门口挂了白色的灯笼,从大门口往内苑走来的路,随处可见白幡白旗白纱帐,不必说府里人们的装束变了,就连道旁的树枝都被系了纸扎的白色花朵。
那群大夫们都散出了府,另从城中请了别的擅长料理孕妇的医住进府里,日日不离左右的照料着姬指月。
百号大夫们离开后,府里原本专门伺候他们的侍也被驱散了很大一部分,一时间,府里冷冷清清的,主人们大多不爱到处活动,侍们也不敢大声讲话,偌大的一个府邸,最热闹的地方竟然是灵堂。
大厅被改成了灵堂,白色的幡旗纱帐在冷风里飘荡着,堂时时刻刻有人侍立着,纸钱元宝在火盆里熊熊燃烧。
谢佑怡闻讯赶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番凄凉的景象。
她在门前下了马,看见大口挂着的那一串白色纸灯笼,忍不住低下头匆匆进了门,她朝着灵堂疾行而去,一路见到的尽是触目惊心的苍白之色,侍们见着她都是缩头缩脑的行礼,神色萎靡。
好容易到了堂,才一走近便闻到一阵熟悉的墨兰香味,再走近些便是浓郁刺鼻的纸钱焚烧的味道。
撩开飘在冷风里的白色纱帐,一眼便望见跪坐在巨大的石棺前烧纸钱的清瘦身影,浓烈的墨兰香味迎面而来,她的鼻子忍不住有些涨。
寻人是人走茶凉,他却是人死香不散,空余残香惹人泪。
姬挽月看见她立在门口呆。对着那瘦地身影小声说了句话。那人放下手地纸钱缓转过头来淡淡一笑。道:“佑怡姐。你来了。”
谢佑怡几乎敢相信眼前这人便是姬指月。在她地记忆里指月始终是一个清柔而温文地美丽少女。窈窕却不消瘦。检默却不清冷完全是一个世家大族教养出来地。典型地贤淑贵女模范。
眼前这名女子再也能被称之为少女。不仅是因为她长了两岁。而是因为她眉眼间地气韵早以颠覆了以往地模样。
白衣素颜。长披散。她浑身下没有一点饰物。唯有鬓角簪了一朵白花。娇弱地花朵在炭火地烘烤下早以没了鲜艳地形态绵绵地垂在她墨色地。
她形容消瘦。脸色苍白。脸瘦地只剩巴掌大小。一双大地惊人地眼睛几乎占了整张脸地一半。她再也没有以前那温和清宁地神态。除去为人妻与即将为人母地微弱温和之态。竟只剩下凌厉冰冷地气息。许是因为瘦了太多地脸开始显露出些许突兀孤峭地弧度。笑起来地时候。竟让人觉得很是生硬。
她地身。开始有了属于故去地少年地气息。暗色地绝望笼罩着她地全身冷地气韵流走着。她虽是在淡淡地笑眼里却只有一片无光地孤寂
谢佑怡原本有满腔的怨愤不满,见着她这番模样却也是不好说什么只得默默的走来了柱香,然后在她身边跪坐下来手拿了一叠纸钱慢慢的放在火里烧起来。
“佑怡姐,你不想看看他吗?”沉默着相对了片刻,姬指月抬头轻声道。
谢佑怡低着头将纸钱一张一张的放进火里,良久才叹息道:“不看了罢,他走之前的那样子我也不忍心看。”
姬指月默默点了点头,低下头去烧纸不再说话。
沉默了半晌,灵堂唯有冷风呼啸的声音,姬挽月也不在了,除了几名站的远远的侍,灵堂只她们两个人无言的跪坐在棺前。
手的纸钱烧完了,谢佑怡对着火盆出了片刻神,忽然道:“说说他走时候的事情,他们说的都不算,我想听你说说。”
来报信的使只是粗略的说了大致的事情经过,却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尔容死之前那一段的日子,她也没有心思听那些人罗嗦,知道消息后便心急如焚的匆匆赶往临安,将谢允仪和姬揽月都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他死了,那身周弥漫着墨兰香味的少年死了,她的君与夫死了,她从小为之而生的人死了。
乍听到消息时,她完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匆匆赶来的路,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中奔跑。
他死了,他怎么可能会死去,他那样的人怎么会让自己如此轻易的死去。
一路,她抱着无法置信的心情狂奔,直到到了临安,进了府,看到这口巨大的石棺,还是不敢相信他是真的闭眼躺在了石棺里。
她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死去,也从未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在她心里,他是如神或妖一样的存在,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幻象,她甚至曾想过,即便天下的人都灭绝了他也依旧还在。
然而,他们却告诉她说,他死了。
姬指月听到她说的话,手的纸钱微弱的抖动了一下,她将纸钱放进火里烧,看着那一小簇忽然燃起来的火焰,道:“他在这口棺材里躺了将近三个月,一直撑到五天前才走,走的时候身体的一半化成了血水只剩骨头,另一半还是好的。”
谢佑怡低低的叹了口气。
姬指月继续道:“躺在这里的人原本应该是我,若不是他将那蛊虫引到自己身去,早在三个月前我便该成了一滩血水。我的命是他换给我的,有时候我在想,若是我提前死去的话,就不会生这样的事,他也还在。”
“这口棺材原本是为我买的,却变成了他躺在里面,他每天在一滩血水里,身体的右边是好的,左边都成了骨头,胸口的骨头一根根露在外面,可以看见里面的内脏。我知道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睡过一次因为身体腐烂残败的滋味很难受,他每天晚都装作睡过去的样子,其实我知道他只是在做给我看。
我知道他很痛,有时候我甚至会
将他杀死样他便不会再痛了,但是我又舍不得每天要喝很多很多药是那些药完全都是没有用,即便是减轻一点他的痛苦也是很难……”
姬指月淡淡的道来,清柔圆润的声音有些干涩,语气却是如波澜不起的湖面一般的平静,太平静了些,她竟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般的淡然,神色看去无动于衷。
然而,正是这可怕的淡漠才令府里的人心生惧意天晚她轰然倒地之后,第二日却像是没事人似的起来料理后事,一直到今天已是过了五日,她始终是这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却从未离开过灵堂半步,谁劝也是无用,除了服用安胎药时会有些情绪波动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淡淡的即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张接一张的烧纸钱。
谢佑怡微微颦起了眉,轻声道:“好了,别说了。”
她听来使大略的说起过这些事曾想象过尔容那时的模样,然而知道是一回事耳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尤其是听姬指气出奇平静的缓缓道来,这感受竟像是一把厚重的刀背在心一下一下的刮过疼痛虽然是钝钝的,却是天长日久不肯停歇几乎要将她痛煞。
在不久前,她还不敢相信容色清雅的少年是真的不在了,而眼下却是不得不逼着自己相信这个事实。
那个美的如昏落日一般的玄衣少年是真的不在了,真的不在了,从此后,她是真正的从他身解脱了出来,却也更加茫然的不知该去向何处。
到此刻,她才觉,她心里竟还一直等着,等着他可能会回到帝都,回到重新争夺权力与最高位的路途来,等着到了那一日,他又会浅浅的笑着回来找她,轻声的唤着她的名字。
姬月抿紧了唇,垂下眼睑去看那一盆熊熊燃烧着的炭火,轻声道:“佑怡姐,你不怪我吗?”
“佑怡姐,其实你也爱着他罢?”
谢佑怡苦笑,转头温柔看着那口巨大石棺,眼中有沉重的情意缱绻,她点头轻声道:“是,我也爱着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便开始爱着他,从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便开始爱着他。”
“但是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以前的时候他只爱他自己,后来他却只爱你,不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我的份。”她叹息。
姬指月抬起头来看她,道:“你不恨我吗?”
“恨你?”谢佑怡笑了笑,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恨你,虽然有时候是会有些不甘心,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姑娘,我也很喜欢你,仅此而已。”
她叹息着,继续道:“况且现在人都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他已是不在了,那所谓的爱又还有什么意义。”
姬指月垂下头没有接话,一时间灵堂又陷入了无声的寂静。
两个爱着同一个男子的女人坐在一起,面前便是那男子的棺木,默然无言。
姬指月转头环顾白茫茫的灵堂,视线掠过巨大的石棺,又落到谢佑怡的脸,轻声道:“既然如此,佑怡姐可愿意与我一起抚养他的孩子长大成人,将孩子教养成他的模样?”
谢佑怡愣了愣,惊讶的低头去看她的依旧平坦的小腹,道:“他的孩子?你莫不是已有身孕了不成?”
“是,我有了他的孩子。”姬指月将手放在小腹,看着谢佑怡的眼睛道。
谢佑怡哑然,心里又苦又涩的滋味涌来,聚在喉咙堵的她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久才开口,声音变的有些沙哑,她道:“这孩子……多久了?”
“一个月零三天。
”
谢佑怡的神色越的惊讶起来,隐隐的带了些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张了张嘴,哑声道:“一个月零三天?”
尔容足足烂了三个月,一直是半人半鬼的模样,她却说她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这孩子……究竟是在什么样的一种状况下产生的,她一想便觉得不寒而栗,姬指月却依旧是一脸平静的神色。
“是,我绝不会算错。”
“可那时他不是已经……”谢佑怡犹豫着顿了顿,还是没有将那个字说出口。
姬指月却点了点头,道:“那时候他已是烂了一半。”
她冲着谢佑怡笑了笑,白森森的牙齿微露,映着橘黄色的火光,竟有些森然的模样,她道:“他已是死了,但我留下了他最重要的一样东西,我要将着孩子养成他的样子。佑怡姐,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他从小是如何过来的,你可愿意做这个孩子的干娘,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谢佑怡看着她,却有些不忍的摇了摇头,道:“我自然是愿意。但若这是一个女儿又该如何?”
“不会是女儿,我知道他一定是个男孩子。”姬指月低头执拗的道:“我不要女儿,只有儿子才会像他。”
“好。”谢佑怡有些悲凉的笑了起来,道:“我的半辈子尽花在了他身,下半辈子还要陪着他的儿子,也罢,也罢,见过他这样的人之后,我也不会再喜欢别的男人,这样过完一辈子对我来说,倒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姬指月的神色微有些动容,她转头看着她,犹豫道:“佑怡姐?”
谢佑怡挥挥大袖,道:“我没事。”
姬指月点了点头,忽然又道:“元恒眼下如何?”
谢佑怡怔了怔,道:“已是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只知道他依旧在宫里,但是即不出来也不做什么事,若不是知道他还在,倒真像是死了似的。”
“他怎么可以这么早便死去。”姬指月却阴的笑了起来,道:“佑怡姐,你说我要习几年武才能亲手杀死他?”
谢佑怡愕然的看了她半晌,最终却是和她一起突兀的笑了起来,道:“我会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