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颜儿捧着茶杯恭恭敬敬地叩礼。
“嗯,快起来。”苟太后堆满了笑,竟倾起身子搀了搀,“一家人不必拘礼,快坐。”
循着苟太后所指,颜儿盈盈一笑,半分不推辞地坐在了苟曼青对座。这一落座不打紧,颜双的脸嗖地变了,更朝德、庄二妃暗使眼色。
德庄二妃来路不小。德妃吕玉彤是尚书吕婆楼之女,到底出身书香门第,识大体,并未接茬。庄妃梁可儿是御史中丞梁平老之女,颇为泼辣,瞧颜儿的目光便少不得几分不屑。
颜儿佯装不觉,浅淡含笑,依宫规,贵妃仅次皇后,理应上座,更何况自己堂堂一国公主,微距四妃之上,实属人之常情。
“路上才听宫人道喜,贤姐姐为陛下添了位小公主。臣妾这厢向母后和陛下道喜了。”颜儿起身福礼,笑容灿若桃红。苻坚瞧在眼里,不知为何心底竟不是滋味,一时竟未回应。
“坐坐……”不等儿子开口,苟太后隔空摁了摁,慈爱满目,“孩子啊,难得你深明大义,真是委屈你了。改明儿……”扭头望向对坐的儿子,苟太后嘟嘴嗔道,“不,今日,陛下就该好生赏赐。”
苻坚笑得些许勉强,目光胶着在那袭绚烂夺目的礼服上,好看是好看,却半点不似平日的她,还是那袭素白更衬仙姿玉色。
“母后言重了。这是臣妾应分的。”今日当真戴了副面具,颜儿从不知自己还能如此违心地说笑自如。
“贤儿辰时才顺产,失血过多,御医担心血崩。这不……孤都来不及更衣。”苻坚说得云淡风轻,唯是语毕却隐隐不自在,这哪里似闲话家常,倒是十足十的解释,着实有些难堪,于是便又叮咛道,“彤儿、可儿、双儿,你们若得空,多去看看她。颜儿刚进宫,难免孤清,你们多走动走动。”
“诺……”三妃异口同声。
苟曼青被晾在一边,眼巴巴地望着丈夫,却得不到半点回应,真是好生委屈。苟太后瞥一眼嫡媳,隐隐一丝愠意扫过。
颜儿唯是含着笑,大方得体,却并不亲昵,对三妃的打量计较半点未放心上。
颜双瞟一眼表姐,冲着颜儿一撅嘴:“当日我们受封,可都向皇后姐姐敬茶行了礼。怎么贵妃受封就不兴这礼数了?”
苟曼青正正坐着,表情平淡。颜儿闻声,浅笑着点点头,便起了身,伸手去接嬷嬷奉上的新茶。
“颜儿,坐下。”苻坚冷冷地瞥一眼嫡妻,语气冷漠,“虽是一家人,可国体不得不照顾周全。你是燕国公主,除了对母后和孤,其他人不必多礼了。”
苟太后一脸平静,甚至赞许地点了点头。苟曼青的脸白得骇人,噤声不语。其他人莫不过是作壁上观罢了。
虽感意外,颜儿却心静如水了,时下谢了恩,便借机请退了。
人去茶凉,苟太后望一眼空落落的殿,摇摇头叹道:“那丫头……”
“太后娘娘放心。”
“放心?哀家如何放心?”苟太后拧着空拳,暗抑怒火,“去,你亲自去趟椒房殿,传哀家的话,‘别仗着姓苟,便一再挑战哀家的底线。在哀家心里,坚儿有多重,你清楚得很!念在故去的哥哥份上,哀家饶你这回。若再有下次,哀家亲手办了你!’”
薄暮,龙辇匆匆而至。苻坚落辇便阔步入殿,今日朝堂之上,竟是心猿意马,哪还有心思议政,思绪也好,心虚也罢,悉数飘回了朝颜阁。
凉亭,颜儿撑肘扶腮,静静地凝着高悬殿宇的御赐牌匾发呆,朝颜阁?朝颜花俗称牵牛花,野生野长,开得再绚烂缤纷,亦难登大雅之堂,真真像极了自己。
“颜儿……”
他走得真急,声音窜到耳畔时,整个人便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视线……颜儿急忙起身行礼:“陛下万福,臣妾不及接驾,望陛下恕罪。”
“颜儿,”这一唤甚是不耐,更添着无奈,苻坚已腾上凉亭,一把拽住了玉臂,“你的心思我都懂。可,我的心思,你也该懂。”
“嗯……”颜儿抬眸,微微点头,甜甜一笑,“臣妾都懂,臣妾没那般小心眼。臣妾本该今日去探望贤姐姐,可听宫人说,姐姐虚弱,半昏半醒,便不敢去叨扰。她眼下最盼着陛下,陛下该去陪着姐姐,小公主也想见父皇。”
苻坚就这么直勾勾地瞅着,不解、无奈、急切纠缠了满目,片刻,一甩手,闷闷地落座,空拳捶得石桌一记闷响:“孤今日不走了。”
颜儿着实一惊,从未见他动过气,眼下是生气了吗?心底不忿,她却依旧挤出一丝笑意:“那好,臣妾这就吩咐宫人备膳。”说罢,便踱步离去。
“有话直说。”近乎低喝,反手握住她的腕,苻坚并未抬头,倒是疲沓地阖了目,无力嘘气,“我很累。”
шωш_тт kдn_co 扭头看他,颜儿岂止是委屈,更是心堵,他散朝后分明去了椒房殿,质问嫡妻不成,反倒拿自己撒气不成?可再一眼,这心便不争气地隐隐心疼,她急忙移眸,目及那光秃秃的桃林,脸色陡然一沉,便连语气都几许沉重:“臣妾原本有话想说,陛下若是累了,不如改日吧?”
苻坚偏着头,顺势靠上了纤弱的柳腰,依旧闭着眼:“你说,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