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御医直挺挺地跪在外殿,低埋着头,支吾告罪:“微臣该死,娘娘误食红花……”那声音越来愈细,最后只剩得蚊子嗡嗡的三字,“小产了”。
“是该死!统统都该死!”低闷的怒吼,震动了横梁……
噗通——噗通——
一片跪倒之音,宫里的老人,近乎有了错觉,眼前的君王竟似昔日厉王附了体。他们吓得屏了气,噤了声。
呼哧……呼哧……苻坚听的见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怦怦……怦怦……他听的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僵。
哗——咯噔——咯噔——内室的珠帘一撩,竟被暴怒扯得溅了一地。
热气氤氲夹着刺鼻血腥迎面袭来,嗖地撑开了周身的毛孔,苻坚不禁冷栗。似尊冰雕,他僵在了当下。不知是穿得单薄,还是心如寒灰,抑或二者皆有,他颤栗不止,面色乌青。
屋里灯火通明,却死气沉沉。地砖上残留着擦拭后湿漉的痕迹,看着竟似苍天落下的天泪。
胸口熊熊地燃着一团火,烧得嗓子干哑,苻坚唯想吼,可濡湿的水汽又闷头浇了下来。他便如同从炼炉掏出的烙铁,哗得落入浑浊的温水,嗞嗞化作缕缕白烟和一堆冷铁。包裹周身的皆是冷,他却忽的大汗淋漓。他又歇斯底里般迈开了步子,直冲向睡榻。
“你没脑子吗?向来都是孤说东,你往西!这回,你怎就这样听话?啊?”还没腾到榻前,他便又是低吼。唯他自己知晓,郁积于胸的竟是怎样的伤痛。不吼,他会疯。
话迸出口,人已到了榻前。他哑然,那张脸皑皑如雪,不着一丝血色,干枯的唇褪尽了血色,却泛着丝丝惨切的褐红,依稀瞧得那是道道齿印。那双璨若星辰的眸,洗尽铅华,空洞洞的,失了魂。她偎在垫高的枕头里,小小的,一动不动。
“颜……儿?”他骇然。那呆滞的神色,他甚至怀疑她是否还活着。他俯身,冻得青紫的手轻搐着贴近她的额。
忽的,那对暗沉的乌瞳颤了颤,她抬眸看着他的脸。
“斩断孽缘……不正是陛下所想?她替你排忧,你不该开心吗?从今往后,我们再无一丁点瓜葛了。断了!唯一的血脉相连,都断了!陛下不该开心吗?往后,我再缠不上你了。断了!”苍白的唇看着竟似没动,可那缕飘忽的声却真切地浮了起来,透骨的冰寒。
手僵在额边,苻坚周身都在抖。他低着眸,瞳眸似倒逼了血气涨得通红。“他也是孤的孩子。你有多痛,孤就有多痛!”嘶吼瓮瓮地淹没在低闷的鼻音里。
颜儿抠着紫檀木,紧在怀里。她仰头直勾勾地看着他,唇角浮起一缕凄苦笑意:“了断孽根,我……不……痛。”一字一顿,字字如刀,扎在心里,她却再觉不到丝毫疼痛。她微仰着头,无力地滑了下去,视线顺着身子一路滑到了帐顶。眼前浮起一点点孤清的土包,她眯缝着眸,唏嘘:“满天的不是星星,都是坟墓。”
一滴泪挣扎着,绝望着,沾了濡湿的睫,从凄冷的眼角,滑了下去。她急急闭了眼。她不允许自己再落泪,这是最后一滴祭奠那孽障的泪。
铿——
一把揪住帐帱扣珏,苻坚定定地看着她,冷红的眸似烙铁冒着冷烟。喉结突突地,哽了又哽,他一紧牙关。嗞——他撕扯着帐帱,哗地拽了下来。
颜儿闻声,睁了眸,只见他腾到了另一边,嗞——哗——那半边帐亦落了下来。
他拽着帐帱,死劲捋了捋,打了个死结,绕在腕上,又捋着,又打了个死结,又绕在腕上……一眨眼,他腕子上已绕了足足一捆缰绳粗的绳索。
颜儿漠然地看着他,无惊无惧,脑海竟闪过一个念头,他若用那绳子勒住自己的颈,那方是大好!
苻坚一个俯身,连着锦衾一股脑儿搂了起来。他掖着锦衾,把虚若无骨的人,包粽子一般裹了起来。拽着绳索一圈一圈,他死死捆住。
颜儿木偶一般,冷冷地看着他,不吵不闹,不挣不扎。
狠一勒绳,苻坚紧着打了个死结。瞥一眼偌大的蚕茧,他黑冷着脸,随手扯下一件袍子胡乱地裹住那颗小小的脑袋上,只留得些许缝隙。双手一捞,他把蚕茧扛上了肩,疾步出殿。
“陛下?”眼见主子这般模样出来,牛嬷嬷大惊失色,摸爬着起身,追了上去。
呼……呼……呼吸胶着,颜儿只觉得脑袋这般吊着,直直透不过气。小产无异于一脚迈入了阎王殿,她早已虚脱,方才那置气的话亦不过逞强发狠罢了。裹在蚕茧里,她只觉清明浑噩,呼吸越来越困难,意识越来越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