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地裹在被窝里,心底却是幽寒刺骨,耳际隐隐飘着步履声、刀戟幽幽的哐当声,不尽的恐惧伴着难耐的愧疚,颜儿摊着双手,虚无地凝着苍白的纱布,又抚抚额角,头隐隐作痛。
嘎吱……
苻坚搁下汤药,轻轻踱了过来,眉间始终悬着一缕淡淡忧郁,犹豫一瞬,俯身坐下,扬手轻轻触了触白皙额角覆着的纱布,柔声道:“累了吧,早点歇着。我已捎信给子峰,他后日该能赶回来。他回来,会带你去个更清静的地方养伤。”
怔然,凝望一眼,眼波似秋水沾了落红,惹人扼腕怜惜模样,颜儿瞟了眼房门,弱弱垂眸,咬咬唇,细若无声般问道:“府外……你……调了兵?王府的人……都在长安,该如何好?皇上说得出——”
“颜儿……”低沉之音夹着一丝无奈乏力,眸光却透着股冷毅笃定,苻坚朝枕头挪了挪,稍稍倾了倾身子,凝着瘆人的苍白纱布,淡然打断道,“别胡思乱想,安心养伤,旁的……都别管。”
如何能不管?唇角一撇,泪盈了眶,透着氤氲迷雾,颜儿直直地望着两道微蹙眉峰,委屈、感动、无奈,却只管撒气道:“你傻啊?就为一句许诺,偏要搭上全府的性命不成?我……我……一副皮囊罢了,哪里值得你这样?若累了全府的性命,我……我活着……也是入了地狱。”
指僵悬纱布上,剑眉一蹙,眼角却莫名微扬,苻坚嚅嚅唇角,紧抿一丝痛意,几度欲言又止,咽了咽,挪指柔柔地隔空抚了抚蒙泪的星眸,低声动容道:“值得……救你,不止为了许诺……旧年春,那片桃红飘落肩头,却不经意渗入了心头,烙下一瓣花红。即便他是帝,我是臣,他割我的头亦可,剜……我的心,却万万不能。”
心尖一软,鹿撞般怦怦若出,如烟星眸柔作一缕缱绻细光,轻轻抚落迎面剑眉,撞见两道灼热眸光,双颊一瞬羞红,灿若春日桃红,娇若秋日枫叶,颜儿禁不住垂了睑,捏着指尖局促地扯了扯。
喉结一滞,眸光愈发笃定,指节一拳,覆上纤细玉手,轻柔地紧了紧,苻坚微敛眸光,希冀中夹着一丝不安,道:“我知……我有家室,并非……良配。可……若你愿意,我……愿用心头的血浇灌那点红,至死方休。”
他到底还是说了,这些日子,他的心意,自己怎会不知?可如今,哪里是诉衷肠的时候?然,情话果真如蜜,甜得腻心,噗噗心跳撞得呼吸都些许胶着,周身一颤一酥,清明腾上了云霄,颜儿痴然凝望,唯望留住此刻,唯望这甜来得更腻一些。转瞬,心底一点不安却隐隐弥散,纵是侥幸逃过此劫,细作可配有心?可配有情?
凝着灿若桃红的双颊,迎面两汪秋水,澈若清空,却不见一丝涟漪,心头一紧,鼻翼一扯,几许尴尬,苻坚垂眸,微嚅唇角,默默地便要抽手。
恍然,既是朝不保夕,瞻前顾后倒不如纵情纵性……朱唇一嘟,颜儿急急握住缓缓缩退的颀长五指……
眸光一闪,眼窝微漾,苻坚反手带着纤纤玉指入掌,唇角微漾一丝笑意。
娇羞,咬唇一瞬,眸光闪过一点俏皮,颜儿不服气地抽手,托着苻坚的左手,掰开颀长五指,扬指点点掌心,指肚子顺着掌纹柔柔划过,声柔过杨柳风又俏过晴日雨:“老人们说,王的手,掌着乾坤天下,掌纹是阡陌。我……”
扬眸,一分希冀、三分娇羞、五分幸福,唇角一勾,颜儿竖着指尖,似柄细锥凿着掌心轻轻一旋,道:“要做你掌心的朱砂痣,和阡陌一般……磨不去的朱砂痣,一……生一世,可……好?”
一涡笑意漩上唇角,双眸目空一切的深情,手心裹着纤纤玉指一拢,苻坚稍稍低头凑近,笃定道:“诺!”
笑,染了红,剑眉柳眉似飘飘勾芡缱绻……
羞红染了面,燃了心,禁不住低头,片刻又禁不住嘟嘴,颜儿噙着一点笑,却不敢抬眸直视,唯是凝着颀长五指,娇蛮道:“我是天生的讨债鬼,阎王好见小鬼难搪,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笑,渐浓,明眸潋滟,尽是欣喜满足,苻坚紧了紧掌中柔荑,宠溺地打趣道:“怎的?竟不知我是专收小鬼的门神?如今知道,已是晚了。小鬼……”
忍俊不禁,俏地抬眸,颜儿握起空拳,佯怒便要捶玄青肩头,刚要挥拳,刚要开口,只听得门外一记轻叩。
“王爷,人都齐了,厅堂候着呢。”方和的声音……
眉尖一僵,笑褪散,苻坚缓缓松开手来,低眸淡淡一笑,道:“早些歇着,明日再来看你。”
眸光恋恋,目送他离开,痴望房门,颜儿揪着锦衾,缓缓滑着躺了下来,前一瞬的甜蜜瞬时酸作一缕苦涩,苻生绝不会善罢甘休,东海王府的人都在长安,他便是有千军万马又能如何?腾地翻身,颜儿闭着眼,倔强地晃了晃头,揪着锦衾蒙着头,总有法子的,谁不知东海王是龙骧将军,麾下猛将无数,苻生再暴戾也不会轻举妄动的,没事的……
东海王府厅堂,薛赞握拳捶案而起,朝主座拱手道:“王爷,如今既已和暴君撕破了脸,不如索性推翻*,还百姓个太平盛世。既是民心所向,又手握重兵,王爷不该再犹豫了,当断则断。”
眸光空空然,苻坚拳指轻叩桌案,眉宇笼着愁云,并不言语。
瞟了眼主座,权翼对着薛赞轻轻摇头,叹道:“如今长安的府邸,已被团团围住。太妃、王妃、襁褓里的世子……王爷便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是龙困浅水呐。”
“这个……”面露一丝难色,薛赞振了振,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董荣这等佞臣,见钱眼开,既已差人携了金银进京,以董荣贪得无厌的性子,王爷尽管宽心。”
抬手捂额,幽幽阖目,苻坚淡淡道:“长安几道关卡,是否都已……”
权翼倾了倾身子,压着嗓子,道:“王爷放心,军队都已遣出去了,天明该能准备妥当。”
睁眸,微微点头,扫望四下,苻坚微扬声线道:“清河王已派兵扼住渭水,权翼,你增派一支精兵埋伏雍水,要隐秘。清河王午夜该能赶来,他到府后,我会把军队整编给他。你们……都得听令于他。”
一惊,堂中众人皆狐疑,面面相觑。薛赞、权翼互换眼神,齐齐望向主座。
微嚅唇角,苻坚幽幽起身,道:“拥兵造反……大逆不道,我断不会因一己私利而致生灵涂炭……派兵扼住勤王要道,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等清河王一到,安置好府中上下,我便入京请罪。我入了京,皇上该会放了一家老小回雍州。如此……才是兵不血刃之法。”
“不成!”薛赞蹭地站起,焦急地回道,“这无疑是送羊入虎口。皇上何等人?便是王爷入京请罪,也未必救得出家人。”
深吸一气,苻坚仰望天顶,淡漠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全府上下为质,除了携丹书铁契负荆请罪,我别无他法。”
“董荣——”
不等薛赞多言,苻坚幽幽打断道:“探子来报,携金入京的人已被董荣斩杀,首级悬于城门。”
脸色煞白,薛赞跌坐椅上,噤了声。
翌日清晨,王府静得出奇……
方和一早捎信,他得晚膳才得空,耐不住揪心的煎熬,颜儿硬是央着侍女搀自己出屋。一瘸一拐地荡在回廊里,无心瞧四下,颜儿默默地倚着廊椅坐下,虚无地凝着院门。拱门晃入一袭绛紫长袍,眸子一亮,颜儿不由伸长脖子,攀着倚栏便要起身,定睛一瞬,双颊腾起一抹羞红,尴尬地垂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