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几声轻叩,嘎吱,门推了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婉笑脸,苟曼青款款踱了进来,对着丈夫欠着身子福了福,忙不迭地朝床榻捎了眼关切,柔声道:“颜儿妹妹,醒了?饿坏了吧?”
脸烧作燃炭,颜儿强挤一丝笑意,揪着薄毯掀起便要下榻,低语喃喃:“多谢王妃。”
“唉……快躺着。”尚未及缓过神来,又是一慌,苻坚急忙俯身,伸手搀着颜儿的手臂,阻道,“太医吩咐得静养。”
唇角委屈地一抿,苟曼青急忙扭头垂眸,双手无措,只得摸向茶杯,木然地沏着茶,却是一味含笑絮叨:“我一早炖了燕窝粥,都怪小翠……笨手笨脚,连碗粥都端不稳,真不经用,再……等等。”
雷击般抽了抽手,颜儿抬眸窘迫地望一眼苻坚,躲避般朝睡榻挪了挪,却是忍不住低瞥案几那头。
手悬在半空,耳根都已通红,虽谈不上姬妾成群,可为夫之道,苻坚自认识得一二,唯是此刻却是些许无措,捂嘴清了清嗓子,想打破僵局却有些事与愿违:“曼青,这些事留给下人做吧,别操劳了。”
茶水溢过杯沿,汩汩然,闻声,苟曼青急忙住手,搁下茶壶,未敢瞧睡榻望一眼,唯是笑着道:“颜儿妹妹是宏儿的救命恩人,此恩此德,无以为报,这算不得什么,聊表心意罢了。”
“王妃言重了,是永……”话到嘴边急忙咽下,颜儿哽了哽,尴尬地挤出一丝笑意,道,“是王爷救我在先,我不过是……知恩图报。”
一瞬,两个女子皆低头不语。余光瞥一眼身后湖蓝,又低眸凝着身前莹白,苻坚刚要开口……
“王妃,太妃娘娘在找您,世子醒了,正哭着找娘呢。”方和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解围的。苟曼青释然一笑,嗯了一声,便急急福了福,离了去。
静寂无声,便连屋外的鸟儿似也适时躲了起来。
前一刻的缱绻缠绵早已无踪,此刻盈盈于心的唯剩莫名纷杂,心酸,为何竟会如此心酸?苻生妃嫔如云,更胜他百倍,自己半点不曾如此。此刻,才猛然发觉,自董荣故意泄密,自己便乱了方寸,只顾着向他报信、保他周全,旁的竟半点不曾想。不曾想他的妻,不曾想苻生,甚至不曾想自己,三月为期入主秦宫,自己离凤冠仅一步之遥,如今却……该如何向月影宫复命?该如何保全自己的性命?
见颜儿垂眸沉思,痴然模样,不忍难耐,苻坚挨着坐了下来,揽着玉肩轻轻入怀,低眸间难掩歉意,道:“颜儿,对不起,我……”
急忙掩住他的嘴,不忍再听下去,自古王侯将相谁不是三妻四妾?心底解嘲一笑,酸楚却愈甚,非要道明不可,最多亦不过是几女共侍一夫,他对自己情有独钟、与众不同罢了。何苦呢?生逢乱世,生存不易,能得须臾真情,已然弥足珍贵,何苦苛求那么许多?有他,此刻,交心,已是大幸。清柔一笑,抽开手,颜儿顺势贴在炙热的肩头,微仰着头,道:“没有对不起,也没有谁欠谁,早已算不清了。你的心思……我懂,我的心思,你懂,这样便好。”
嗯……点头,下巴贴着白皙额角蹭了蹭,乌眸见底般清澈,苻坚紧紧怀翼,凑近颜儿耳际,道:“相识,相知,相恋,幸福如斯。谢谢你,颜儿。早上……我说的,并非……戏言,我……呵,嗯……等我回来,回来……再说不迟。”
愕然抬眸,正撞上迎面灼热眸光,心底一慌,暴风骤雨终是要来了,颜儿痴痴凝视,抿抿唇,终是不语。
笃定地点点头,又捎了眼宽慰,苻坚深吸一气,凝眸娥眉黛玉,低声道:“我即刻就要出发了,等我……没事的。嗯……”
温热怀翼、喃喃宽慰都似腾上了九霄,颜儿只觉自己如坠五里云雾,回过神来那刻,他已拉开了房门,眼前唯剩一抹背影。
腾地掀开毯子,顾不得趿鞋,颜儿光着脚丫子,朝门口狂奔过去。
前一瞬,觉到身后晃过一阵风,后一瞬,腰身已被环得一紧,苻坚低眸间只瞧见腰间的两轮玉臂。
扑着抱紧他,脸贴着他的背脊,颜儿阖眸,仿似将一生浓情化作了轻声一语:“永玉,我等你,等你平安回来,一定要平安回来。”
抚着柔荑紧了紧,苻坚稍稍仰首,望一眼蓝天白云,动容道:“好!放心,昨夜都准备停当了。为了今日……我已准备多时。尽管宽心,等我回来。”
嗯嗯……痴痴点头,泪禁不住已是满面,觉到他转身扭头,颜儿急忙摇头,紧了紧臂弯,急切地阻道:“别回头!别管我,一鼓作气,我祝你旗开得胜!走吧……”释开臂弯,颜儿闭着眼,跌退了两步。
双眸氤氲雾簇,唇角却浮起一丝欣慰笑意,剑眉瞬即微扬,苻坚迈过门槛,阔步离去。
浓云遮了新月,长安城楼隐在漆黑夜幕里,四下瞧不分明。
“唉……孔明灯……快,快去禀告赵大人!”
角楼,赵韶眯缝着眼倚在太师椅上,二郎腿翘在桌案上得意洋洋地晃来晃去。身侧的妩媚女子捻起一颗花生,挑逗着伸向他的嘴,见他张嘴,却又嬉笑着缩了回来。
“哈哈……”赵韶一个翻身搂着美人,张口就含着了美人指,猥琐地*又吮。
“禀大人,城里不知哪户人家竟点起了孔明灯,蹊跷得很,大人是否允卑职去瞧瞧。”副将皱着眉,单膝跪在门外,闷声道。
“去去去……”不耐地拂拂手,赵韶大声喝道,“七月半鬼门开,没听过啊?都六月了,升斗小民点个灯,烦个什么劲?滚!”
角楼望去一里开外……
“王爷,孔明灯已亮,清河王这会该与梁平老、强汪汇合了。”王猛瞟一眼远处灯火,胸有成竹模样。
“好!出发!”苻坚跳上马,一扯缰绳,凛凛道,“听我号令,先潜伏城门外,我拔剑时再攻出来。”
“诺!”
“什么?”赵韶一个骨碌,撂下腿,一把拂开美人,满目疑云,道,“确定是苻坚?”
见副将点头,赵韶阴着眸子,抚了抚腮,嘀咕道:“离皇上寿宴还有八日,他这么早来干嘛?”
“东海王说,是得了董大人的书函,说什么……哦……求子来的。”
眸子一亮,赵韶使了个眼色,道:“开城门,放他进来吧。”
“这个老狐狸!亏他想得出,拿着儿子逼老子送死,哼……又他妈的,有的邀功了。”赵韶骂骂咧咧地一把拉过美人,复又饮酒作乐。
哐……城门大开。
朝左右亲卫暗使眼色,苻坚猛一挥手,拔开了剑。城楼守卫不及反应,已被亲卫反手擒拿,捂着嘴,匕首一抹给结果了性命。顷刻,亲卫支住了城门。清冷夜幕一瞬沸腾,死士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冲!”一声高喝,苻坚一记扬鞭,一马当先率领死士入了城。城楼守卫慌作一团,急忙拉弓远射,无奈死士早已涌进了城门,黑压压地逼上了城楼。角楼哨岗的守卫,见情形不妙,赶紧执起火把奔去点燃烽火台。
死士开道,石阶一路畅通无阻。一眼望及烽火台,苻坚赶忙一剑杀敌,反手取出弓箭,嗖的一箭正中烽火台黑影,火把吐着长长的火舌,忽悠悠地坠下城楼。拔剑,苻坚一路挥剑如虹。
攀上城楼,死士已占尽先机。横七竖八尽是尸体,守卫被逼至城楼一角,惊恐应战。死士拔下旌旗,擂响战鼓。
苻坚举剑向天,高呼道:“缴械不杀!暴君无道,望各位将士应天顺民!”城楼角落的守卫早已溃不成军,闻声,犹疑一瞬,便撂下兵器,蹲跪着投了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