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儿温好了暖炉递到郑妃手上,郑妃接了暖炉轻轻地握在掌心,渐觉那一丝暖意顺着掌心舒适了半边身子,这才又换了个坐姿,仰面靠在身后的软榻上,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雪伊这个丫头啊,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汲儿笑了,取了头上那枚钗子轻轻地拨了拨香炉里的香料,觉着那香气渐渐又浓了,这才轻声道“雪伊美人这直来直去的性子与那清和宫夫人倒还真是有几分相象呢。”
“也象,却也不象。”郑妃将身子下面的软枕向腰下拉了拉,将那一头如乌云般的黑发拢在胸前又道“要说这雪伊个性爽直大胆,她们两个还真是有些象,就象上回吕相邦也在,她就当着众人的面大胆索宠,这样的事情,一般的女子是做不出来。若说这点,她还真是对了大王的脾气。”
说起大王,郑妃的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微笑来,就连那眉目间也瞬时载满了温情:“大王自幼于民间长大,向来自由惯了,那些捏扭作态遮遮掩掩的事情,他反倒看不上。若是直接一点,他倒是会喜欢。单从这一点上来说,这雪伊与他倒是也对得上脾气。”
汲儿走过来,将案几上的茶水全都撤了下去,又给郑妃沏了一杯红枣黄芪茶奉了过来,太医说过,郑妃娘娘气血双虚,要多喝红枣黄芪水才更好。
“可偏偏就是雪伊这个性子啊。”郑妃接了杯子,檀唇轻启就着杯子轻抿了一口,不觉又轻轻地皱了眉“她天生得一副好相貌,性子又极为灵动,常日里被众人宠着捧着惯了,脾气也就嚣张了一些。那些不如她的,她自是看不上的,可是若是谁比她强了,她又处处不服人家,一心要把人家给比下去。这样的性子,早晚是要吃亏的。”
汲儿跪在郑妃面前的脚榻上,看着她那张如同玉琢一般的俏脸此刻终于有了些许血色,心下略觉得宽慰了一些,不由得又暗自心痛她,自己追随娘娘已经十几年了,这个郑妃娘娘心思向来都是重的,往日里,不是忧心陛下,就是担心大世子,如今这宫里,却又多了雪伊这么个让她惦记的人。
一丝暖烟从炉中升起,汲儿举手拂散了那烟,轻声宽慰道:“雪伊美人还年轻,再过几年磨磨性子便会好了吧。要说这深宫里可是最能够打磨人的地方了。”
郑妃闻言也就笑了“谁说不是啊,这世间还有什么地方比这宫里更能磨人呢。眼看着磨走了一批又进一批,这一批磨得圆了滑了,懂事了,便留下了。若是骨子里本就脆的,只怕是磨到一半,人也就完了。”
汲儿与郑妃相视一笑,暗觉眼前这个话题好笑,可又偏偏现实得无情。说起来,这天下的女子哪个生来不是有着千般的面孔,万般的个性。可偏偏只要进了宫,饶是你什么样的个性也要都给你磨得平了,什么样的模样最后也都成了一样的面孔。这么多年了,她们两个是早就看得多了,只看着眼前这雪伊与清和宫这两个个性最强,性子最硬的,今后却会有个什么输嬴来呢?
“依娘娘看,清和宫里的那位,可经得起磨吗?”汲儿问道。
“要说这个宫里,我最看不透的可就是她了。”郑妃微微地皱了皱眉,轻轻地摇了摇头“按说她出身高贵,从小又被赵王捧着长大,可是身上偏偏有一股子市井之气。自她入宫以来,好象这心思根本就不在宫里,表面上与大王恩爱,可是我总觉得她的心好象也不在大王的身上。”
“难不成她是赵国派来的奸细?”汲儿眼前一亮。
“她若真是,倒还好了!”郑妃瞥了她一眼,冷笑道“可她还偏偏就不是!这个女人啊。咱们还真不能小瞧了她!”
郑妃倦倦地把身子向后一靠,懒洋洋地说“以后就让雪伊多与她打交道吧。本宫这身子也操不得太多的心,只一心把我那扶苏照顾好了便是。”
汲儿扶着郑妃小心躺下,又将她膝盖上的缠丝金罗衾向上拉了拉,仔细在她腿下掖好。
“以后清和宫有什么事情,就捎信给雪伊。不要明说,侧击便可,明白吗?”郑妃轻声道。
“是。”汲儿意会,小心地将那香炉捧在掌心退了下去。
“雪伊,这个赵宣玉今后就交给你了。如今你也是得了宠的人,斗得过她斗不过她的,全要看你自己了……”郑妃轻叹一声,微微闭了眼睛,小憩起来。
却说虢良人回了自己的住处眼泪就一直流个不停,侍女环儿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她,只苦着脸陪在一旁。
旁边的宫娥拂尘倒是个老到些的,看了虢良人这样,也不直接来劝,只嗔着那环儿道:“你这丫头,明明是陪着贵人出去的。怎么叫她受了委屈回来?你可是怎么服侍的。”
环儿年轻,不明白拂尘这般说话的用意,只是听了这话心下不服,小声回嘴道:“哪里是我服侍不周,是那雪伊美人,说话实在是太难听了些。”
拂尘低了头,将虢良人的一件长袍取下来挂在衣架上左右翻看了一番,却看到前襟不知道是什么时侯被树枝给划出了一个细小的口子。
拂尘一边支使了环儿去找针线,一边低了头认真查看起那衣服上的口子来。
虢良人半天才忍了泪,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我只好好地与郑妃娘娘说个话,怎么这雪伊美人嘴巴却这么不饶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抢白我几句。”
“雪伊美人?”拂尘接了环儿手里的针线,就着那破口处仔细地下了针,接口道“我家贵人又向来没有得罪她,她却说个什么?”
“还不是因为上回咱们家贵人跳舞把她给比下去了呗?”环儿奉了针线盒站在一旁边接口道“这个雪伊美人,仗着有吕相邦撑腰,心里向来容不得人的。”
“罢了!”虢良人又轻轻地拭了拭眼角的泪“这件事情,我们也莫再提了。那雪伊美人朝中有义父吕相邦,宫里又有郑妃娘娘这样的姐姐,我们与她比,哪里就能比得过?”
虢良人嘴上这么说着,心下却又想到自己身世孤苦,被哥哥当成货物一样卖给了宫里,如今在这深宫之中是彻底地举目无亲了,原听说郑妃娘娘是个宽和的人,有心去投靠她,偏偏她身边的那个雪伊又这般横竖看不上自己。
如今这深宫里面,自己性子懦弱,身世却又这般孤苦,可该如何活得下去?想到这一层,虢良人的眼泪又忍不住地流个不停。
“贵人切莫伤心了。”拂尘看这虢良人又自流泪,却也不起身去劝,只把这衣服上的洞给补好了,又仔细翻看着别的地方有没有划伤的地方。
“这宫里的事情哪里就有个准,那雪伊美人也是刚刚得宠,切让她再得意几天吧。前些时日……”拂尘压低声音聪明地小声说道“前些时日,陛下不是还特地接咱们贵人去了承庆殿的吗?”
一提这事儿,虢良人立马低下头红了脸,就连那环儿也捂着嘴偷笑起来。
“只那一次而已,这许久了,陛下却是一次也没再召幸过我。”虢良人低下头红着脸,淡淡地应了一句,却又不免心下烦恼起来。
“那个雪伊美人不是也刚被临幸过吗?所以说贵人啊,您也别想得太多了,往后时日长久,这谁得宠,谁不得宠的,还真就不好说呢。”拂尘眼看又翻出一块绣痕上脱了线的,又让环儿将针线盒奉过来仔细找颜色相近的线来回比对。
“其实上回得以召幸,却是因为那清和宫夫人……”虢良人听出这拂尘是个事故老到的人,自己宫里的事务多是由她来操持着,心下本是依赖她的,这一会儿听她说了这样的话,不免想让她给自己出出主意。
“此话怎讲?”拂尘听了虢良人的话,反倒心里有点奇怪,不由得就停下了绣花的手。
“上次却是她备的轿辇接我过去的,我到了,她又借故躲开,故意让我和大王单独在一起。”虢良人向来是个没有主意的人,这件事情她自己也诧异了很久,此时说出来,就是想听听拂尘是怎么想的。
“常听得这清和宫夫人专横跋扈,又极其好妒,怎么会特地玉成贵人的好事啊?”拂尘摇了摇头,皱了眉打量着那绣痕脱线的位置 ,也不免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我也很是奇怪。”虢良人一张俊俏的清水鸭蛋脸上,一双柳眉也拧在了一起“她那个人个性过于古怪,我平日里也不敢与她打交道。为何,她倒肯帮我?”
拂尘找到那绣痕脱线的地方,三下两下给补了几针,随手挽了线节,用牙将那线头一咬,张嘴就将口中的线头吐在地上道“贵人莫要多想了,说不定是她那几日不方便服侍大王呢?又刚好怕那雪伊美人得了宠幸,所以才给了贵人您这个机会。她那种人啊,个性太强,贵人还是少理她为妙,倒是那秋池宫的郑妃娘娘向来是个好心人,贵人多与她亲近却是错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