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相府。
一身锦衣的江晟天缓步廊中,一眼观过那片池塘,水气腾发,花香四溢,布了一层微微的霜冻之意在其上。
眨眼间,又快入冬了,江晟天顿了步子,抬首看着天空的云层。
琴声袅袅,婉动人心,每一根丝弦,都在诉说着细微的情感。
多么熟悉的声音,江晟天不自觉地循着琴音走去,并不急着先去书房会见李林甫。
江晟天在李音如的屋苑外却步,琴音便是从那紧闭的房屋内传来的,孤独凄戚,宣泄着屋里的苦闷悲愁。
正当江晟天细细闭目赏听之时,琴声戛然而止。
屋门慢慢地敞开,江晟天看到了坐着的那个女人,她憔悴了许多,伤悲每日都洗刷着她的脸颊,将她的容光一点点地抹去,只余下了一片苍白。
萍姐一只手扶着她,她勉力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屋外。每一日她便只能在这方寸之地透气,除此之外不能步出屋苑半步。
看着李音如如今的模样,江晟天的心中忽然一痛。
她还在等那个人吗?因为那个人她才落得今日这般憔悴损之状?
江晟天觉得自己不应再在此停留,正准备匆匆离去,却被身后一把婉转凄冷的声音喊住了。
“江……大侠?”
江晟天如受电触,僵直了身体站在那里,缓缓地转过身去,看着李音如。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
江晟天不知应该如何回答李音如所问,只得在那里支支吾吾,心中百般滋味翻腾了起来,脸上红了一片。
щщщ◆тt kдn◆℃ O
“对了……如风他呢?他还好吗?”李音如急切地问道。
仿佛有人当头棒喝,将江晟天整个人从『迷』离之中打醒过来。他混『乱』的思绪一下子变得平整无比,他听得很清楚,李音如口中问的那个人是谁。
“他很好。”江晟天淡淡地说道,又有一种痛感在心中蔓延起来。
为谁而痛?为他自己,还是为李音如?
如果她知道陈如风已经另结他欢,她还能否承受得住?
“那就好。”李音如宽下心来,江晟天看着她依旧充满期待的眼神,他很难想象得到,她得知真相的那一天,会将她如今宽慰的笑容如何狠狠地摧毁殆尽。
“我还要要事在身,告辞了。”江晟天急急忙忙地向李音如告辞,他觉得自己再在这里久呆,会忍不住说些不该说的话出来。
李音如也不做挽留,礼貌地点了点首,目送着他匆忙的背影离去。
“陈如风,你太可恶了……”江晟天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往李林甫的书房赶过去。
却还没走出几步,跟一个手里挽着鸟笼的人迎面相撞。
“哪个屁人走路不带眼的?”那人尖声就大骂,笼里的那只鸟儿吓得不断地撞着鸟笼,那人不得不像凑着嘴巴过去当它人一样哄着它。
江晟天定睛一看,这人不是李士傲还能是何人?
当日与陈如风一起曾跟他碰过面,这个相府的纨绔子弟一向都脾气甚暴躁,骄纵不已。其他人见着他都要扭头便走。
“哎呦,原来是爹最近招回来的一只狗啊?”李士傲本想发难,看见原来是江晟天,那张脸口变得嘲讽不已,讥笑地打量着他。
江晟天不大想搭理他,不过听他所说的话心中也不太好受,面『色』变得难看起来。
李士傲还不罢休,继续张开他那条毒舌道:“不要以为穿上一身贵价衣服就能够抬高身价,不管你外表如何光鲜,你的体肤永远都只能是一条狗。”
江晟天的面涨青了起来,狠狠地瞪了李士傲一眼,他明显就是一副挑衅的模样,那张嘴脸正是写着“够胆就来打我啊”几只大字,偏偏他是丞相之子,没有人敢对他怎么样。
忽然想起当日陈如风只是稍微放出一点气势就吓得他夹起屁股抱头鼠窜的模样,江晟天忍不住哼笑了一声,将刚刚李士傲轻蔑的侮辱化为的尘烟。当日他那样子,就跟被吓跑的狗毫无差别,他还能今日厚着面皮在这里骂人家是狗?
“你笑什么!?”李士傲目光变得跟他父亲一样狰狞,他很不愤为什么江晟天此时还能笑出声来。
江晟天不再理会他,径直地从他面前走过,李士傲一直恶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他手中鸟笼中的那只鸟儿更加惶恐不安地在鸟笼之中飞窜。
“你永远都只是一条狗!我爹是可怜你才将你领养回来而已!”江晟天身后不断传来狗吠一样的喊声,江晟天却将它化为一阵耳边清风,根本不把它放在心上。
任由李士傲在背后气急败坏地叫喊着,江晟天一直往李林甫的书房步去。
咯咯。
“进来。”冷淡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江晟天打开了门,走进了书房内。
李林甫一见他,面上顿时就眉开眼笑,可内里掩藏的却是狡诈的面『色』。
“丞相大人。”江晟天连忙施礼道,不敢正视他狐狸一般的目光。
“不必多礼,坐吧。”李林甫的手指引道,江晟天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的一张木椅上坐了下来。
李林甫瞄了他一眼,拿起了手中的那叠纸卷细细地端详起来,道:“晟天,你来我府上也已多日,是时候要将一些事交给你去做了。”
江晟天一听,先是一顿,随后恭敬地道:“大人有事尽可吩咐,我必当尽力。”
“鉴于你是第一次去办事,我会让田管家随着你去,指点一切。你按照他所说的做便可。我要你去做的,就是……”李林甫一手将那纸卷抛出,江晟天手伸出接住。
“我名下有诸多累债未能收回,你便帮我按照以上的名单地址去收债便是了。”李林甫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道。
江晟天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卷,上面罗列清楚了那些欠债人的名单与具体住址,他心中暗念道收债该不是什么难事,应该能够安安稳稳地办妥的。
应下来后江晟天便立刻告辞离开了书房去找田一山了。待书房的门重新关上之时,叶之杭这才缓步从昏暗的书架之中走出来,看着书房的门。
“你觉得这个人真的能比得上陈如风?”
李林甫嘿嘿的阴笑道:“论武功当然比不上,但他的心肠却是要比陈如风狠辣得多,我迟早能帮他锻炼出歹毒的心肠,让他行事以利字当头,这样将大大有益于我。”
叶之杭望向李林甫,“你就不怕,把他变成一头恶兽后,哪一日他会反噬你一口吗?”
“难道我们因为担心被咬就要舍弃养狗吗?”李林甫捋了一下胡子,两只眼睛眯成细缝,“而且,我的手下不会有任何狗可以反咬我一口。”
长安街上,田一山十分粗暴地拍打着那门板,几乎就要将它拍烂了。
“快开门呐!收租啊!再不开门我就踢破你们的门!”田一山语带威胁地说道,江晟天站在他身旁默默地注视着。
门慢慢地打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脑袋伸了出来,这个年过花甲且满面病容的老人家低声下气地说道:“能不能通融多几日?这几天的生意……”
田一山不待他说完就十分粗鲁地将他推开一边,自己闯进了屋内,破口大骂道:“我管你死不死的,从来没有人敢欠下相府的租金!你们没有银两就赶快滚出去!”
江晟天跟着田一山走进屋内,发现里面只有几个空无一物的米缸,一块草席,草席上瑟瑟缩缩地坐着一老『妇』人,老『妇』人正抱着两名幼童紧紧靠着已经破烂不堪的墙壁,显然是对这两名不速之客惊惧万分。
“我求求你了大爷!”那老人家扑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抓着田一山的脚,江晟天似乎听到他膝盖骨上碎裂的声音,心中一寒,可田一山却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垂死挣扎跪地求饶的卑贱蝼蚁一般。
“我们两个孙子父母早丧,就只跟我们两老相依为命,如果你赶走我们,我们真的要流落街头的!”老人已经是哭出泪水来,凄惨不已。
江晟天看了那蜷缩在墙角的祖孙三人,动了恻隐之心,走到田一山旁边低声道:“不如我们过多几日再来收吧,我们这样赶绝人好像不太好……”
田一山蓦地转过头来瞪着他,“如果人人都像他们这样,丞相大人岂不是要亏损很多?而且收不到债回去,我们怎样跟丞相大人交代?嗯?”
不再跟江晟天多言,田一山将他推到一边,一脚踢开了那老人,吐了一口唾沫大声地喝道:“快收拾好你们的细软给我滚出去!”
就这样,两老两幼哭哭啼啼地带着屋子里不多的东西离开了这狭窄的房中,江晟天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沉重万分。
田一山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那大缸上的灰尘,瞥到了江晟天面上的表情,暗笑了一声,对他说道:“你记住,收债的要诀就在于你能不能狠下心肠来,‘利’是最重要的,只要有损害我们利益的,哪怕他是行将就木的人,都不能有一丝留手。不交出银两,一切就没商量。”
“狠下心肠……”江晟天咬了咬牙关,闭上眼睛,似乎要好好地消化一番田一山所说之言。
田一山友善地打了一下他的肩膀,“为丞相办事,只有你够狠,你才能成事。相信先前你也有经验吧?不然你如何能出人头地呢?嘿嘿。”话毕,田一山便自己先走出了屋子,剩下江晟天一人呆在那里。刚刚那祖孙四人的哭啼声似乎已经慢慢从他的耳中消隐了。
“我要比以前更加狠……陈如风他也知道狠者才能得胜,所以天风帮才能鲸吞了惊海门。”握了一下拳头,江晟天匆匆地跑出了屋子,跟在了田一山的背后。
“哎呀!”那名衣着光鲜的古董店老板被江晟天狠力按到了墙上,江晟天用鼻尖对着他,冷冷地警告道:“今日不交出银两来,这里连着货物留下。”
江晟天一松手,老板像布娃娃一样软绵绵地滑到了地上,连滚带爬地走到那木柜前,颤抖着双手将柜子打开,掏出里面的几锭银两来,满目惨淡与不舍地放到了江晟天的手中。
没有理会那老板叫苦连天的声音,走出古董店的江晟天抛着手中收回来的银两,迎上了田一山赞许的目光,阴笑着点了点头。
重重地握住了那几锭银两,江晟天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凌厉、狡诈,扫视着周围。所有人都对这个锦衣华服、富家公子款状的人避之则吉,人人都对他生出一种惊惧之心。
“我要的……就是这种感觉,我要一切都臣服在我的脚下,不用依靠武功,而是依靠这实在的权力!”江晟天衣袖一挥,与田一山往下一个收债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