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两人,何少披着一件青色外衫,扶着墙走进来。夜风阵阵吹动那宽大的衣袍,更显得他瘦得竹竿一样。
“何少!”颜姬又惊又喜,“原来你这几天住在颜府。这太好了,快派人去全城找周煦的下落,我身子还在他那里!问问他有没有让我恢复的办法……”
“我说月见啊——”何少慢悠悠的抬起头,直接无视了颜姬的魂魄,对着“白筠”道,“你都哭了大半天加大半夜了,累不累啊?——”
“……”颜姬发呆地看着他慢悠悠的踱过去,身子不紧不慢的从自己的魂魄之中穿过去,走到月见面前。他、看、不、见?!!
何少只觉得刚才突然一阵彻骨的寒气袭来,冻得他浑身骨节都有几分生疼。什么时候京城四月份的晚上也这么冷了?他紧了紧外袍,又咳嗽了几声,抬眼看着月见,叹了一口气。
“我说月见啊,咳咳,你真的是那个什么‘骨头残笙’的朋友么?怎么他认不得你呢?”
“……”月见呆了几秒,手还微微指向颜姬立身的方向,嘴微微张着,本打算跟何少将看到一个美人女鬼的事情。可是被何少半句话这么一勾,顿时又想起了伤心事,连颜姬也忘了提,刚刚干掉的泪水又如喷泉一般涌了出来,刚刚半张的嘴连合也不合,又这么顺势哭起来,“呜呜……咳咳,骨头……”
骨头?残笙?颜姬的脑子转得不够快,还未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听何少叫这女子叫做“月见”?是了,何少虽然打探到过白筠的消息,却是没见过白筠本人的,想来这附身在白筠身上的女鬼,应该名字就叫“月见”了。只是不知道她跟残笙又有什么关系,她又是怎样来到颜府的。
可是当务之急,是先找回自己的身体才是要紧。颜姬在何少面前转来转去,谁知何少就是看不见她。她脑中灵机一闪,月见不是能看见她么?何少又能看见月见,就让月见对何少说!
她飘过去推月见,谁知那丫头哭起来就跟魇住了一般,怎么推都停不了,一个劲儿的“呜呜呜……”直哭。颜姬心中发急,附身下去,在她耳边猛地大喊一声。
“月见!!!!”
月见被这一声喊得右耳几乎聋了,“蹭”得坐直身子,耳朵还嗡嗡直鸣,连哭也略忘了一下。何少见月见坐直身子目视自己(其实是目视何少面前的颜姬),还以为她想通了些,或是哭累了。
“我说月见呐,你要是想通了,就别再哭了。就算哭,也找个远点的地方,咳咳……别吵着大家夜里都睡不安生么。咳咳,我先去睡了。”月见还在发愣的时候,何少已经说完了话,走了。
颜姬的手在空里抓了抓……一种有气无处发的无力感。抬头看“白筠”,不对,应该叫月见。正仰着沾满鼻涕泪水的小脸,眼睛肿的好像两个大核桃,抬头看着自己。
“美人姐姐……”声音还是弱弱的,“你刚才快把我震聋了……”
颜姬默然,不震聋了她,她能停下来不哭么?抬头朝她笑笑,勉强撑起一个优雅的表情:“这位……妹妹,”待要叫她月见不叫她“白筠”,她自己还真不习惯,怎么说白筠也跟着她学了两年的琴,也算是极熟的人。
“……”月见用核桃眼朝她眨眨眼睛,一脸茫然和无辜。
美人颜姬的脸上轻轻堆起一层淡笑,如春风和柳,煦暖娇媚,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月见看着仰慕,美人就是美人,连笑都这么有尺寸。只是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嗓子发痒,又轻轻咳了一声。
“你能看见我?”颜姬笑着问。
月见点点头。
“那么你知道我是鬼么?”颜姬继续问。
吓……鬼?!月见定了定神,想起自己早就发现她是鬼了,而且她自己也是鬼,不怕不怕。又乖乖的如小白兔一般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能看见我……嗯?难道你也是鬼?”颜姬笑笑,月见继续点点头。果然,是个魂魄附在白筠的尸身之上。
“那么你能不能帮我通知一下何少,说让他全城找一下周煦,因为他可能还带着我的尸身。”颜姬的声音温柔和软,让人没法拒绝。月见点点头,两只鬼一前一后的进了何少的院子。
“何少——何少——”月见隔着门叫人,里面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转头看颜姬:“美人姐姐~~”
“呃……我叫颜姬。”
“颜姬美人姐姐~~”小丫头声音甜甜,“何痨病是不是睡着了啊?要不要冲进去把他摇醒?”
“似乎不会,”颜姬想了想,“他是连睡着了都会咳个不停的人,此时这么安静,应该是不在家里了。难不成……”看看月见,脑门上青筋跳了跳,刚刚她哭得太厉害啦,把人都哭得躲出去了。
“去看看颜青在不在吧。”颜姬道。
月见点点头,两人又蹿去颜青的院子,人居然也不在。颜姬无奈的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灵魂倒底不比肉身,这一段路奔过来,她只觉得精神涣散,只怕半点路都不能再走了,再走整个人只怕要散了架。
“颜姬美人姐姐~~~”月见继续甜甜的叫,“我们要出去找何痨病么?”
颜姬看了一眼那张本该是国色天香的脸,一双水杏眼已经变成一对红核桃。这丫头似乎又忘记了刚才的伤心处。这小鬼倒也真能找个好皮子,颜姬心里暗暗道,若是自己身子真找不到了,倒不如把她从这皮子里面赶出去,自己占了。白家的独女哎,若是顶了这一身皮子去白府,以前颜府的仇,只怕更好报几分。
只是看着月见甜蜜蜜贴过来,好无心机的样子,却下不去这份心。她倒底是心软的,如今既然不知何少在何处,她又走不动,还不如以逸待劳好了。其实自己这鬼魂样儿好像也没什么不适,除了有点精力不济之外。
想到这里,朝着月见道:“还是不去了,我有些累得慌。不如你陪我说说话吧,比如你为什么半夜一个人在这里哭啊?”
……
周煦将颜姬的尸身装进随身的昆仑袋中,一个人往来路寻找。人的生魂若是离体,往往有两种形态,一种是无意识的涣散体,往往只有一团,发着或青或银的光,只能在离体处不远随风慢慢飘荡。若是这种,只要按照原路寻找,便能找到。
可是他一路寻来,却都未发现颜姬的魂魄,心中暗暗焦急,只怕颜姬是后一种,就是能够凝成人形,如常人一般可以随意来去的魂魄,若是到处乱跑,只怕不好。
现在还是半夜时分,并不很急,可是若在天亮之前还找不到颜姬,若是没有宝物护着她,只怕颜姬生命有碍。月光为阴,能够滋长灵气;可是日光为阳,太阳出来之时,连有些道行的鬼魂往往都被烤焦。若是太晚,颜姬魂飞魄散可怎么办?
他心中犹豫,觉得此事应该找人帮忙一同寻找,只是却又不知该找谁帮忙。若是找何少等人,常人要么对鬼视而不见,要么看见了就一惊一乍。想来想去,正犹豫间,只见巷尾一袭嫩青衫飘飘而来,廿四娘一路跑得小喘,一口气跑到他面前才停下来。
“怎么了?”周煦看她急匆匆的样子,心下虽然有事,却还是出口问了一句。
“周公子,我跟姐姐们……都看到颜小姐的魂魄进了府,我们在想是不是颜小姐出了事情,所以她们派我来知会你一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道。
在颜府?!周煦大喜,“她现在还在么?”
“在的,姐姐们在旁边守着呢。”廿四娘仰着红彤彤的小脸道。
“那么快去。”周煦拉着廿四娘的衣袖,便要出乌苏巷,却突然面前一变,路已换了格局。
周煦一愣之后,便看出这是什么,朝廿四娘看了一眼,小狐狸正吓得瑟瑟发抖,他宽慰的拍拍她的肩膀道:“没事。”
便往前走了一步,冷笑道:“什么人,赶快出来!在我面前玩‘鬼打墙’,你的道行也未免太浅了些。”
“是么?”尖细的声音轻笑着从空中传来,非男非女,看不到说话人的方位。周煦知道自己此时在别人阵中,看不见人是自然而然的,却也并不在意。只听那尖细的声音桀桀笑道:“既然你这生人如此有自信,那就破一破我这法阵试试啊!”
那声音忽近忽远,带着一阵尖啸,说不出的难听刺耳。周煦抬头看看天,果然非同寻常的昏暗,刚才那如银华一般的月光已经隐去,连可以定位的星光也无一丝。四周的树木,扭曲出一种诡异的走向,配合着前面的巷道,构筑出一层层的迷宫。
这路是绕来绕去的,周煦皱皱眉头,虽然对于破解人的阵法,他并不陌生,可是妖怪里面能够做阵的,却并没有几种。须知妖怪与人修行之途并不相同,行阵多半是天性,若是知道这是什么妖怪,便事半功倍。他看着巷头的左右拐角,若有所思。
这个阵法颇为高明,更奇怪的是,刚才他顷刻之间已经将这一段路走了三遍,虽然第一次只是随便看看阵法,但是第二次却是按照看出来的解阵的卦位走的,一路上也丝毫没有任何差错,怎么又回来了呢?
四周的景象在平常人的眼睛里面,跟上次已经完全不同了,墙的颜色有差、左边墙角多出一个阁楼,右边多了三棵桑树,可是周煦知道,这个地方,正是自己刚才来过的地方。而且,如果自己想的不错的话,面对的方向应该是北,是巷口的方向。
只怕解这阵法,还要颇费一番功夫,还好有廿四娘来通知,苏诺巷颜府也并不晚,只要在日出之前赶回去就行。周煦冷冷得道:“既然如此,就陪你玩玩,只是惹恼了我,只怕你想全身而退便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也有些恼了,三番两次来找麻烦,先是人,后是妖,当他周公子好性子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