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还未动,外面天已经一瞬间尽黑。仿佛有人将一盆墨汁从天倾洒下来,将天地的光亮都尽数遮去。周煦看了颜姬一眼,将手中换过的木剑朝她一抛:“接着。”
颜姬接过,见周煦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他已先她一步走在门边。锦绣斋的店门被外面那阵阵阴风吹开,周煦玉身长立,月白色的袍子被风吹起,在近乎全黑的天色中,竟有一种柔和的光泽。他回头看了颜姬一眼,本有很多话要说,可说出口时,却只有一句“小心”。
颜姬拿着他的木剑愣了愣,也将袖子紧了紧,跟了出去。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然而周煦身边十尺距离,如有一种无形的墙壁将黑暗阻隔,留出一块十尺半径的光亮。颜姬不敢上前,只站在锦绣斋门口,手里握着周煦的桃木剑,只觉得有丝丝暖流从剑柄传来。木剑剑体莹润,颜姬紧紧的握着,并不知那剑在她身上染了淡淡一层,将她生人的灵火盖住,让外人难以发觉。
周煦站在黑暗之中,心中只觉得一阵威压。空中那片黑暗之间,似是隐藏着无尽的压迫感。他用气息维持着身侧的一切如常,而在他气息之外,不知被什么妖法改变,传来无尽的压力。
四周妖气十分昌盛,可是在那隐隐的黑暗中,却一动不动。如伺机待出的猛兽。周煦只觉得这妖气中带着诡异,却丝毫摸不出这妖气该是从什么地方出现。他静静立着,右手指端光芒又渐渐暴涨,那光亮延伸,又凝成那把用真气做成的剑。
几乎是在那把长剑还没成型的一瞬间,周煦突然觉得脑后风起,他下意识的甩手朝身后一挥。妖气已经突破他用气息在身侧凝成的那一道隔墙,猛的冲进来。可是并不是如风声一般从周煦身后扑入,而是在他的身前!
那妖形已是半兽状,周煦在电光石火之间只能看到那漆黑的腱肌与苍白的獠牙。他看也不看顺势抽手,脚步跟着一转,那本已刺向身后的光剑已经转向身前。妖兽来势极快,哪想到周煦动作更快,回剑的时候妖兽才只扑了七八尺,便被那长剑从胸腹贯穿,扎了个通透。妖兽一下子委顿在地上,扭了几下,不动了。
周煦用鞋尖轻轻踢开那只妖兽的头,见是一只似狼似狗的东西。心中冷笑,这种连人形都修不成的东西,此时也敢在他身边卖弄了。只是外面的妖气却几乎丝毫不减,而那如夜一般漆黑的威压也一丝不退。他知道厉害的还在后面,这不过是个小小的试探而已。不敢放松警惕,只冷哼了一声,一脚将那只妖狗朝前踢出自己的圈子之外。
只听“嗵”的一声,在黑暗中右面响起了沉闷的落地声,震得那外面妖气也晃了晃。周煦心中微微一动。他记得那只狗扑过来的时候,妖风明明在身后;可是等到他扑近,却在身前。而自己踢出去的时候,明明朝着前面,可那只狗却落在了右边。
心中疑虑之中,已经听到外面妖气又有动荡。周煦想也不想,便随手打出一串铁莲子,都用了十分的真力。只听到那些铁莲子穿出他用气息隔开的那道隔墙之后,便分别用非常诡异的路线各自转弯,有的直沿着身后,有的上下左右乱飞。仿佛有人在那黑暗中用手提线,操控那些铁莲子如木偶一般。
他因是乱打,所以根本不分方向,竟有几只铁莲子突然“扑扑”打到什么。几声怒嚎,外面的妖气又是一阵乱。周煦心中暗喜,得知外面虽然铁莲子的走向奇怪,但可知它的力度与法力并不消失。
这外面的黑暗如法阵,却又不全似法阵,周煦心中虽然慢慢有了大概,这本是对调空间之阵,外面修道之人,与他虽不同路却是同根。简而言之,也是散仙。人间界往往称捉妖的人“法师”、“道士”之类,殊不知除了法师道士,更有许多修行的人。成仙之路漫漫,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白日飞升。而那些修仙之人,好些也不过只是几个法术傍身而已,被三界称为“散仙”,言下之意,比仙还略差一两级,似仙而不是仙。
外面法阵用了空间之法,这是妖兽魍魉绝不可能涉猎的法术,所以应当是修仙之人。只是若是散仙,如何会与这些妖精混在一起?这却是周煦想不明白的。只是此时也不容他多想。周围只是略微一静,那妖气又骚动起来,周煦只觉得四处有异动。他气息猛得一缩,周围那亮如白昼的隔墙往内一收,本是那黑暗之中最后的一点光亮骤然熄灭。
只听“嘭”得一声,似是无数暗器明器在同一刻打中原来周煦藏身之处,相互碰撞,竟爆出一团巨火。骤燃骤灭,只在那一瞬之间,颜姬一看到原来周煦所在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她想起周煦曾经带她躲避残笙攻击的时候,也是可以这样瞬时脱离原处,转移到另一个地方,顿时放下心来。
周煦灭了光亮,隐在黑暗之中,只觉得那妖气一阵混乱。显然是对方已经失去了他的踪影。然对方既然是空间操控力非常强大的散仙,自然不会擅自罢休,周煦只觉得身边气流一动,那空间里的黑便顿时又密了几分,那种威压感顿时密实起来,似是要用排查的方法找出自己的所在。只是这一番动作太大,周煦已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位置。
而对方在这同时,显然也已经发现了他。周煦丝毫不停的出手,人已在空中穿过,位置直抵那敌对散仙的位置。长剑出手,因两人离得极尽,并准备对对方进行全力一击,所以两人之间的那一块空间骤然黑色一浅,亮了起来。
对面二层的楼檐上,正站着一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弱冠,脸上还带着稚气。在他的身边,立着两只半人化的妖兽,并未带兵刃,但手里的利爪足有普通狼的两三倍大,爪尖闪着利光。
那少年手中却提着一把与他并不相称的长剑,剑身阔大,看上去颇为沉重。他细嫩的脖颈上面挂着一串长珠,珠色森白,如用白骨雕刻而成。此时看到周煦袭来,眼神之中慌乱一掠而过,手中的长剑忙抬起招架。
周煦人已如飞扑到那少年面前,指端的白光一缩一放,整个人不知怎的,已经穿过了那少年的阔剑,人几乎与那少年贴身擦近,而那柄长剑已经搭上了少年的脖颈。
在架上对方脖子位置的时候,周煦有一丝犹豫。那少年似是有几分害怕,未脱稚气的脸虽一丝不动,睫毛却轻轻抖了抖。周煦因近了他的身,所以用眼角瞥到,一瞬间有些心软。那搭上他脖颈的剑顿了顿,便停下来没有直接砍下去。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有什么事情要与我为敌?”他冷冷的问道。是什么人三番两次来找麻烦。况且散仙之间虽不常联络,却一向有着基本的原则——互不为敌。而这散仙竟伙同妖怪来找他麻烦,看着架势,他已经知道这与上次连拦了他两次的人妖都是一伙。上次他还在想为何人可以进鬼道来,原来是因为背后有个散仙的关系。
“咯咯咯——”只在他一顿之间,那少年突然笑起来,笑声却没有半分稚嫩,听起来似已是三四十岁的男子。周煦面前的景象突然如镜子一样破碎,那少年所在的地方连同他的阔剑一起化为虚空,而两只狼人已经挥舞着利爪扑了上来。
周煦就身一躲过,突然觉得脚下也一空,因他为了隐藏气息将自己的气息范围收缩。所以不能压制身边空间不被对方控制。所以那少年已经顷刻改变了周煦脚下的空间,此时他虽还是在二楼高处,却已没有踏着楼檐,只悬在半空中。因此急坠下去,而下面的蹲守的几十只妖兽已经蠢蠢欲动。
利爪、獠牙……只是一瞬,周煦便觉得后背如同着了火一般热辣辣的。几乎没有时间反应的出剑,回旋。白光飞舞之间,腥臭的血如雨点一般洒落,然而埋伏的妖兽实在是太多,并且在那看起来少年般的头目的指挥与空间分割之下,从各种诡异的方向跃出,爪爪狠利如刀。
周煦的左臂被一只妖狼咬到,横撕下一块肉来,十分疼痛,而这些妖兽因遇了血腥,更加骚动不堪。幸好此时周煦后背一沉,才发觉自己已经重重的跌到了地上。他就地一翻,站起身来。四周黑暗里面,全是绿森森的眼睛,在黑暗之中闪着幽光。耸动着就要扑上来,却不知是不是因为刚才周煦在空中便又斩杀了他们之间的多个,所以便一时间踌躇不敢上前。
妖兽的喉咙发出呜呜的低吼,在黑夜之中更加悠长,周煦手中的剑光已经暴涨到一丈长,整个人的气息如火焰般烈烈燃着。
颜姬紧张的看着面前,因一片黑暗,她看不太分明,却只能偶尔在电光火石之中看到几次交战。然而便是这几次,她便已经觉察到敌人无数。而周煦只有一人。无论方才她是否对周煦与何少有所怀疑,然此时真真切切,是他为了帮助自己受到了敌人的埋伏。她心中替周煦担心,却不知此时自己应该做什么。
握着那把桃木剑的她手心渐渐紧张,竟出了一层细汗。不知为何,她隐隐约约觉得那柄桃木剑微微跳动了一下,若有若无似人的脉搏。颜姬心中一愣,微微警惕。不知怎的,心中总觉得有人就在她身侧不远处。她连想也不想,随手反应横身就是一剑刺去。
那桃木剑竟真的没有落空,“噗”的一声发出刺入□□的声音。剑虽然是桃木,却极其锐利。半剑没入那□□之中,颜姬只觉得对方发出一阵哀嚎,热血溅了她半身。她因看不见,一刺得手便收剑回来,小心换了一步,便又放轻呼吸站住不动。
远处的哀嚎与血气声让周煦身边的妖兽都是一滞,动作竟都迟缓起来。周煦虽不知为何缘故,但也知道此时机不可失。他长剑吞吐劈扫,顿时从那妖兽之间切出一个缺口,人已经从那圈子之中跃了出去。
四周妖力因刚才那一阵砍刺顷刻消散一空。周煦心中疑惑,以自己的感觉,自己并未杀掉几个妖兽,怎的会突然妖力全无?刚才那一剑的助力又是谁?
那少年头目“咯咯咯”的狞笑又响起:“算你厉害,竟能将那些‘魑魅’全都制住。只是在我的法阵之中,你就算逃出那些利爪又怎样?我一样用这空间之法便可以将你切割挤压成碎块。”
“是么?只怕你的部下也会因此一起被切割挤压成碎块了!”周煦冷笑。
“那些无用的家伙,管他们做什么?”对方狂笑,“周公子,你之所以到现在也不过是在街上打混,连小妖都能骑到你的头上,皆因你为人太过心软。否则你就不会有时间后悔方才没有刺我那一剑。”
“我现在也没后悔。”周煦淡淡的道,“反正刺不刺你都是我手下败将。”
“哈!好大口气,我看你能猖狂几句。”那少年不笑的语气冷森森,住了话语,那说话的地方突然传来几句笛子声音。声音似近似远,飘忽不定。随着这笛音高低,周煦只觉得这空间一阵紧压,与撕扯。仿佛本来横平竖直的空间被扭曲拉动,不再能够维持原来的方方正正。
连他自己的身体,都感到一阵撕裂感,似是空间要连他一起撕开。他突然听到一阵屋宇坍塌的声音,以及颜姬小声的一声惊呼。这少年竟似要将整条街道如同面团一般随意拍扁捏圆、割裂扯破。如此这样,他们以及里面所有的物体,岂不是都要化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