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王殿下炎翊自早朝后进宫,一直在皇帝的勤政殿内,故而玉和很容易找到了他所在之处。只不过勤政殿始终大门紧闭,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正在商谈。
慎王妃玉和在勤政殿门前来回踱步,迟迟不肯离去。总领太监李公公实在看不下去,招呼徒弟带上把伞,亲自上前劝说:“慎王妃娘娘,奴才斗胆说一句,纵使您担心慎王殿下,可您身为臣妇,在这儿门前站实在不合规矩……您瞧这太阳多刺眼,要不先打了把伞回府?”
青衣上前一步接伞,玉和却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公公说得有理,不如你进去替我通传一声,让皇上宣我进去?”
“这……”李公公眉头一皱,万分为难地说,“王妃娘娘可为难奴才了。”
“那本宫便站在这儿吧。”玉和道,神情自如。
李公公皱着眉叹口气,也无可奈何。
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勤政殿的门终于开了。先是几名大人走了出来,纷纷侧目,不尴不尬地行了礼,其中一位生得一张刚正不阿脸的大人走上前拘了一礼道:“慎王妃,容臣说一句,您在这儿实在不妥。林月的习俗规矩……”
玉和却直接皱着眉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只道:“本妃不容,你退下罢。”
青衣暗自竖起了大拇指。
“你!”那位大臣气极,狠狠地一甩袖子便踏步离开。
“王妃娘娘莫见怪。”又一位大臣走上前行礼,这位大臣生得与前位不同,眉毛略细,笑得憨态可掬,可惜脸上饱经沧霜,笑容显成熟了许多。
“你是何人?”玉和挑眉问。
“微臣为兵部尚书,”此大臣笑道,“华太师生性刚正,还望娘娘海涵一二。”
玉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无碍。”
大臣又行礼才转身离去。
没过多久慎王走出殿门,见玉和等候此处,心中略有惊讶。令他更惊讶的是,他才走近了些,这位桀骜不驯的王妃竟向他行礼了一番。炎翊挑起眉问:“不知王妃此来,有何要事?”
玉和却不先回答,抬了抬下巴问:“那人是谁?”
炎翊顺着看去,道:“向尚书?还是华太师?”
“姓向……”玉和琢磨片刻,“和艳贵妃有关系?”
“嗯,是艳贵妃的父亲。”炎翊答道,又颇为好奇地看向玉和思考的模样,嘴角不由上扬:“想什么呢?”
玉和回了神,登时看到面前放大的脸,不由心神一跳,脸上都红了几分:“你,你干嘛呢?”
炎翊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你脸红什么?”
玉和瞪了他一眼,舒了口气平复心情:“我从母后那回来,皇上要你出征?”
“嗯,”炎翊点点头,“怎么,玉和担心我?”
玉和哼了一声,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起脚就往前走,深觉得自己再瞪此人眼睛得抽筋不可。真是的,她好好的非来这儿等他做甚?奇怪,太奇怪!
冷宫,清德苑。
初秋的天,不冷不热。令兰自从得了母族的照料,生活上一应好了许多,整个人也随之积极起来。这不,这一日她拉着茗氏进屋梳妆,说是女人要体面些才好。
茗氏百般无奈下坐在了板凳上,由着令兰折腾自己的头发,一边叹气道:“都是呆在冷宫的女人,面容再好看又如何,谁看呢?”
令兰笑了笑:“女为悦己者容,难道前辈不喜欢自己吗?”
“……你这说法,倒是有趣得很。”茗氏不自觉勾起点笑来,她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想起数年前的事情来,已经过了许久了,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往事在脑海中一一走过,茗氏叹了口气,轻声道:“时移世易啊。”
“嗯?前辈说什么?”令兰问。
“没什么,”茗氏轻轻摇头,须臾,她又道,“令兰,若有一日你出去了,你会如何?”
令兰手中动作渐渐慢下来,她笑,一如进冷宫前的笑容一样:“自然该如何便如何。”
“错!”茗氏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拔然提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吓得令兰手上一抖,几缕发丝便掉了下来。茗氏丝毫不觉,只气呼呼地转过头,冷着声音说:“你来这破地方历练一番,是让你怎么来怎么去的?你当完璧归赵啊?”
“前辈……”
“你啊你,”茗氏气得直摇头,“你这样下去,呆在这里是死,离了这里也是死。后宫里不需要温柔似水、纯真善良的女子,懂吗?”
“我……”令兰咬着唇低下了头。
茗氏深深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道:“你想离开这里吗?”
令兰点点头:“自然想的。”
“那就拿出你的决心来,”茗氏死死地看着令兰,像是要把她盯出来一个洞,“抓住一切机会出去,不要指望有人会来救你,这世上所有的机遇,都得自己争取……哪怕代价是亲友的牺牲,明白吗?”
令兰却抬起头来,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这样的牺牲,我不要。”
“不,你需要!”茗氏的声音又高了一倍,她已不再年轻的脸上写满刚绝,“令兰,他们是心甘情愿为你牺牲。你的不要,是对他们付出的否定和舍弃,才是最残忍无情的。”
令兰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一时无言。
茗氏看着她的模样,眼里头闪过不舍,她想狠下心说话,最后还是归为一叹:“唉,想你那位皇后姐姐,也是为你付出了许多吧……”茗氏这般叹道,又转身面向镜子,似自顾自说道:“你啊,千万别辜负了她。”
令兰闻言,眼里不禁泛起泪花,她咬着下唇重重的点头,重新挽起茗氏半白的头发,一下一下轻轻梳起来。令兰想,皇后娘娘与她情深义重,她必须出去,查明真相,为大皇子报仇,才能让娘娘在九泉下瞑目。
待令兰为茗氏梳好头发,整理好面容,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嗓音:“太后娘娘驾到!”
令兰与茗氏面面相觑,前者茫然,后者则了然一笑。
终于来了啊。
在茗氏心中姗姗来迟的皇太后娘娘,此时正端坐在冷宫正中央,腿上仍盘坐着先前的白猫,状似悠哉地等众人行完礼。遂后,锦安出声问下四方:“废妃茗氏可在?”
无人回应,四下安静得可怕。
锦安又说了一遍:“废妃茗氏可在?”
还是没有人回应。
锦安看了一眼太后,轻咳一声:“先帝废妃茗氏出列。”
还是一片安静。
“先帝俪贵……”
话还没说完,太后忽然站起来,腿上的猫乍时受惊逃走。太后几乎要不顾往日仪态来,怒声道:“茗芙蓉!给哀家滚出来!”
下跪之中的令兰浑身一颤,她从未见太后发这样大的火,饶是曾有慎王妃殿前无状,太后也不曾这样啊。
正这样想着,茗氏忽然将手放在令兰手上,令兰不由转头去看,只见茗氏幽黑的眼眸。猛然间,茗氏先前的话重响在耳畔——
“抓住一切机会出去……哪怕代价是亲友的牺牲。”
上边,是太后的气极反笑:“好啊,茗芙蓉,是不敢出来了吗?你当年使龌龊手段……”
“救驾!太后遇刺了!快来人啊!”
话还未说完,茗氏从盘发间拔出发簪,猛地从人群中站起,直直往向太后脖子刺去。眼看着就要刺到太后,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身影忽然挡在了太后身前,那发簪稍稍一偏,刺到了那人的左肩。
待带刀侍卫赶到,太后才稳住身形,由锦安掺着坐回椅上,她定睛看去,不由讶然:“景妃?”
令兰捂着受伤的肩膀低头跪下:“牢太后惦记,臣妾废妃令氏。”
“你……为何?”
“入了后宫,太后就是臣妾的主子,主子有难,臣妾怎敢不救。”
太后闻言点点头,示意锦安将她扶起:“你这傻孩子。锦安,还不带景妃下去包扎?”
“多谢太后体恤。”
这边令兰低着头被锦安带了下去,另一边的茗氏已近癫狂之态。
太后理了理衣襟,手搭在一边侍女的手上走上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地上的人:“茗氏,辛苦一辈子,有什么话说?”
“呵呵……何所姒啊何所姒,”茗氏忽然笑起来,用手指着太后道,“我才要问你,辛苦一辈子,值得吗?”
“这辈子,我有先帝,有翊儿,我值得了。”茗氏虽有被刀架在脖子上,但她毫无畏惧之色,一点一点从地上站起,癫狂地看着太后,看着太后一点点失神,她疯狂地说道:“太后!你是万人敬仰的皇太后娘娘啊!你瞧瞧你,满身荣华,一身伤痕!你以为皇上爱过你么?你以为翊儿真的孝顺你吗……你再看看我,虽然过得不好,但是我什么都有了!我的这些,你就是发了疯也得不到!得不到!哈哈哈哈……”
太后气极,额上的青筋暴起,狠狠地给茗氏扇了一巴掌:“凭你也配提先帝?配提翊儿?哀家现在就要你死!谁也就不了你!来人,送她去午门腰斩!”
茗氏还在笑,任由侍卫将自己拖出去,她笑得前仰后合,神态全无:“何所姒!你的一生就是个悲剧!”
太后闭着眼,虚脱无力地坐到椅上,牙关紧紧咬着,始终不语。
玉和和慎王闹别扭,气呼呼地一人走在前面,也没来得及看路,差点就要撞到转弯过来的侍卫。
“哎呀,”玉和皱起眉来,抚着额头,“谁啊?”
两位侍卫拖着犯人跪了下来:“娘娘恕罪,奴才奉太后懿旨要将此人送去午门腰斩的。”
“腰斩?”玉和一惊,腰斩之人,一时半刻根本死不了,最后腰斩的痛苦会一直存在直至死亡。太后,是这样冷酷的人吗?
玉和探究地看向被押着犯人,此人低垂脑袋,头发凌乱,根本看不到脸。
后头的炎翊这时已走近来,看向玉和:“怎么了?”
玉和偏头看他:“母后……要送她去腰斩?”
炎翊一愣,似乎也不相信母后能做出如此举动,不由看向犯人,只觉得熟悉得很,可……炎翊实在说不上来。
“此人是……”
一名侍卫连忙回答:“回禀慎王,她刺杀太后,污名实不能染耳。”
“刺杀母后?”炎翊又是一愣,眼中满是关切,“母后可有受伤?”
“太后受了惊吓,但并无大碍。”
玉和不禁一笑,看向炎翊:“这可真是有了趣了。前朝元蒙叛乱,你被皇上派去讨伐,后宫太后遇刺,你们大英的前朝后宫,这是要变天啊。”
炎翊微微一笑,轻轻敲了一下玉和脑袋:“我这边前面要出征,后边王妃看戏,慎王府的天也是要变啊。”
玉和瞪眼:“滚……我哪里看戏了?”
炎翊笑而不语,转头对侍卫说道:“腰斩不必,前朝战火日日流血,后宫能少些是些,便改斩首罢。母后若问起,只管说是本王所言。”
侍卫低头称是,押着犯人起身离去。
“你?有这么好心?”玉和看他,“莫不是那犯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吧?”
炎翊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玉和不以为然。
“母后遇刺,我们应去寿成宫探望探望。”炎翊又道,见玉和一脸不大情愿的样子,说:“这回儿皇兄该到了,不一会儿后宫嫔妃也要到了,届时给你安个不孝的罪名你可愿意?”
好吧,谁让她林玉和在大英的地位岌岌可危啊。玉和叹了口气:“不愿意,走吧。”
炎翊心满意足地和玉和并肩前往寿成宫。
此时的寿成宫,殿外站着一众嫔妃及几个皇子公主,殿内有皇帝、艳贵妃和跪着的太医们。这番场景过于隆重庞大,以至于玉和来时,差点没以为太后要就此驾鹤西去了。
太后被一众人安排着躺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不说话,任由太医们在那儿说话。直至炎翊到来,太后才有了点反应。
“翊儿,”太后低声念了一句,却又沉默片刻,“……你们出去罢,哀家想和慎王单独说说话。”
玉和不知哪里忽感,颇为同情地看了眼身边人,在遭到炎翊的笑脸杀后恹恹地随着众人退了出去。
寿成宫的延福殿渐渐安静下来,待到殿外的喧闹也平息了,太后才睁开眼看向小儿子,说话声低低的,像是在等待惩罚的犯人。
“我的儿,茗氏死了。”
炎翊脸上惯有的笑容忽然僵住,他有些没听清,问:“母后,您说什么?”
声音一如往常平稳,但太后仍是察觉到儿子语气中的颤抖,她如同认命般地说道:“茗氏死了,她发了疯要刺杀母后,她……该死。”
炎翊发了怔,他觉得眼前这位老母亲在跟他开玩笑,他摇着头笑了笑:“不可能,您说笑呢。”
“……算时间,她现在应已被腰斩了吧。”太后抬起头,双目看向床前的西洋钟。
“腰斩?”炎翊迟钝地开口,脑中掠过方才被侍卫押着的犯人,忽然间如同晴天霹雳,几欲是要站不稳。炎翊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不可能,你骗我!”
太后没有回答,她选择重新闭上眼,让自己仿佛睡着了一般。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过我的。”炎翊就像是醉了一般,神色迷离,唯有不同的是他站得稳稳的,仿佛脚扎了根一样。炎翊心如刀绞,可偏偏又毫无一滴眼泪落下,他只道:“你说,只要我安分,就会放了她……就会好好活着的。娘亲,怎会说话不算话?”
“娘亲”二字如同刀一般深深地扎进太后心中,她坐起身,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儿子:“你说什么?娘亲?我才是你的娘!茗氏不过一个贱妇,是哀家含辛茹苦生了你!是哀家保得你这份亲王荣耀!茗氏、茗家,早在这世上消失了!”
炎翊没有回答,他深深地看着太后,眼神陌生得仿佛从未认识一样。他躬了躬身,语中没有任何情绪:“儿臣告退。”
太后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炎翊退后,殿内又安静了一会儿。皇帝没有进来,太医也没有进来,那些嫔妃也没有进来,最后,锦安进来了,同时端了一碗黄米粥。
“太后受惊了,吃些粥吧。”
太后闻言,抬起眼看她,眼眸内,只见一片心碎。
“锦安,”太后问道,“哀家……错了吗?”
锦安愣了愣,她有些不知道太后的问题是指什么,是杀了茗氏?还是方才与慎王的争执?亦或者是许多年前送给俪贵妃的堕胎药?还是最初选择嫁入东宫?
“太后没有错,”锦安回答,她以笑意安抚道,“爱子心切罢了。”
再说炎翊,面无表情地回了府,整得玉和有些莫名。她是知道太后的厉害,说起话能气死人不偿命,且一贯自恃刚愎,传统的老顽固了。然,太后对这位儿子向来是包容到底,今日为何总感觉延福殿笼罩着一片沉重的气氛?
应是遇了不愉快的事吧,玉和想,又觉得炎翊马上就要出征,多少是作为妻子,这样熟视无睹的过去实在不好。故而,玉和将一脚迈入漱玉苑的腿收回,拐弯去了轩墨斋,一边吩咐青衣去热酒来。
所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嘛。
然而玉和在轩墨斋转了一圈没看见炎翊人影,就连与之要好的阿承也没有看到。正默叹要浪费酒时,忽然感觉头上屋顶有震动。玉和退出房间,往屋顶上一瞟,霎时了然,转手拎了两坛酒飞身上屋。
待玉和在屋顶上站稳,便见炎翊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满天繁星,而阿承则坐在旁边,正一脸惊叹地看着自己。
不得不说王妃厉害啊,他都是爬云梯上来的。阿承如此叹道,一边行礼:“见过王妃。”
玉和笑了笑,对炎翊道:“有酒,要吗?”
炎翊不答,阿承则立马回答:“王妃好主意,那奴才就退下了。”
玉和张了张嘴,还没蹦出字来,阿承就已消失不见。
玉和略带歉意地说:“打扰你们了?”
炎翊仍是没有回答。
玉和并不计较,她在炎翊身边坐下,将一坛酒递给他。过了半晌,炎翊起身接过,但没有喝。
“这酒啊,是我们君后亲自酿的,”玉和自顾道,“我取名为解忧酒。”
“……林月君后酿的酒,为何你取名?”炎翊低声道。
“我们关系好呗,”玉和一边笑道,一边端起坛子喝了一口,“你慎王终于不在我面前笑了,难得。”
炎翊也喝了一口酒。
玉和长长地叹了一声:“开始的时候,我还差点信了你那笑脸,后来经莫姑一点,我就明白了,也理解。”
炎翊看她。
“宫里的孩子,都不容易,”玉和躺了下去,一手枕着脑袋,另一手往嘴里送酒,“我以为我来大英可以远离那些乱七八糟的是是非非,没想到竟然是从虎穴到狼窝,太糟糕了。”
炎翊道:“你醉了。”
玉和看着他的背影,嗤的笑了一声,继续道:“其实我挺羡慕你。”
炎翊不语,只看着坛中酒。
玉和又倒了口酒:“我啊,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似的。母君向来对我冷淡,父亲下落不明,还天赋异常,十几岁被派出去打仗杀人……我记得有一次,敌军将士将我们包围了,根本无法向外求援,我那时就带着我的兵,一点一点厮杀到最后一层包围圈,那时候,只剩我一人了……”
炎翊的眉毛轻轻皱起,他知道这个故事,玉和凭此一战封神,从此所向披靡。
玉和往嘴里倒酒,喝到心满意足时拎着酒站起,失神着说:“他们以为我有神助,其实只有一个十四岁的小孩,想拼命活下去而已。”
玉和又道:“我那时想,赢了,就再也不上战场。”
“你呢?风流王爷?”玉和用酒指了指炎翊,笑着说,“你们大英深宫,比之战场,如何?”
炎翊望着叹中酒,里面是满满一坛的星星,他不禁抬手喝下一口:“彼此彼此。”
炎翊抱着酒坛,喃喃道:“很久没有人这样与我说话了。”
“那很久以前与你这样说话的人是谁?”玉和道。
炎翊沉默片刻,他说:“我娘亲吧。”
“太后?”玉和意外地挑眉。
谁料炎翊摇了摇头,一边喝酒,一边道:“太后……送了娘亲一碗堕胎药,娘亲没了孩子,父皇震怒,将我交给娘亲抚养。”
“那你娘亲是……”
“她,是先皇的俪贵妃,”炎翊抬起头,不由勾起嘴角,眼里全是星星,“她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也是最勇敢的人。”
“今日,在我们面前被押下去的犯人,就是她。”炎翊的语气低下来,狠狠地灌了自己几口酒,力气重的想是要惩罚自己:“我应该早认出她来的!”
玉和沉默了,她也跟着喝酒,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炎翊,”玉和看他,“世事难料。”
炎翊不说话,又喝了口酒。
“六岁的时候,有人给我下毒,是阿承的母亲救了我,”炎翊低声道,“阿承的父亲,是茗家的仆从,茗家倒台后,阿承和他父亲流落街头。”
玉和轻声问:“你觉得有愧于阿承?”
炎翊不语,只一顾喝酒。
六岁就开始去成熟,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
玉和一口一口喝着酒,待到酒快见底时忽然起身摔坛,气势汹汹地对炎翊道:“同是天涯沦落人!你这个朋友,我林玉和交了!”
随着玉和一声,大把大把的酒入了喉肠,渐渐不知今夕何夕,俱都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这样的结局是,次日明烈的阳光穿过窗射在玉和熟睡的脸上,令得玉和不得不转身,费力地睁开眼。眼前赫然就是炎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