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在弦上, 蓄足了力道,破空而出。
凌厉的破空声让方若辰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
只见那一支利箭,势如破竹, 刺透了城门上的尸体。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箭入胸膛的瞬间, 刺骨的痛连身在一丈开外的方若辰都感觉到了, 可是城墙之上的潘婧却似一点感觉都没有。弓箭的力道不过让她吊在半空的身体晃了一晃而已。晃了一晃, 然后, 安静。
可方若辰疼。
紧紧攀住墙壁的手指扣进墙里,血点点渗开,染进墙里。
可还不够疼, 抵不过他心头的疼。
这感觉,原也是有过的, 就在家人流着泪将她留在悬崖边的绣鞋送到他面前的时候, 心像是生生地, 被人剜走,空荡荡的, 满腔的疼,却连可以依附的地方,都找不到。
也许是老天可怜他,她没有死,并且让他再次遇到了。
他知道再次相遇不是巧合, 她必是听到消息, 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找过后, 终于找到他的。
他沉溺于她还活着的欣慰, 却忘了一件事, 安适其实,并不介意她的牺牲的, 因为也许,他比他更懂得潘婧于他,究竟有多重要。
此刻城楼之上,安适已然再次拉满了弓。这次的目标,依旧不是他。
方若辰猛然抬眼看他。
四目相对,方若辰在无声地恳求。
可是,安适的手,依旧无情地放开了。
“不——”方若辰失声大吼,猛然一拍城壁,借着反弹力纵身跃起,半空中,用自己的身体接下了那一箭。
身体腾空,控制不住地下坠。
她的身体,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伸手去抓,却无奈地与她的衣角错过。
娘子……
绝望汹涌而至,可他,还不能死!
半空中迅速地将刺进肩窝的箭拔出,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插进墙壁!
下坠的大部分力道被卸去,箭矢折断,他从墙上,慢慢地滑下,画出一道重重的红。
沉默。
所有的喧嚣几乎都在那一瞬间停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方若辰身上。
血泊中,他缓缓地爬起,肩上的血花已经将他的衣袍尽数染红。
一步,两步,他巍然跪下,朝着安适所在的方向。
“罪臣方若辰,恳请皇上将拙妻尸身还给我!罪臣便是被千刀万剐,噬骨啖肉,亦万死不辞。望皇上开恩!”
言罢,俯首下拜。
“咚!”血肉撞击青石的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清晰地撞进人心,阵阵生疼。
“望皇上开恩!”
静默中,只有方若辰清亮的声音,执着回响。
“咚!”
“望皇上开恩!”
“咚!”
……
没有人动作,甚至,没有人言语。
整个城市,仿佛只剩下,那个人卑微而执着的恳求。
青石板上的血迹,渐渐散开了,血色染红了他额前的发,鲜红的血滴顺着他颊边的发滴落,融进左肩的大片红色中。
“咚!”“咚!”“咚!”
血色渐渐浓重起来,张扬的,像要将他整个吞噬……
“够了!”
几乎就要以为这样的折磨永无尽头,那人终于,发了话。
安适,便是在这个时候,依旧可以浅笑出声,“若辰,非是朕故意要打断你,只是多年兄弟,朕终要善意地提醒一句,”他的语气,渐渐转冷,“今日便是你跪死在这里,朕也绝不会答应你的任何请求!”
方若辰的身体猛然一震,伏在地上的双手,渐渐收拢,抬起头,他望向安适,咬牙怒吼,“安适,我从不求你!”
安适在这样如雷的怒气下,一贯的悠然自得,“所以说,若辰,这样的傻事,还是不做为妙!”
“呵……”方若辰突然,笑了一声。
但只是一声,再笑不下去了。额上的血渗进眼里,再从眸中流出。血泪,原是这样酿成。
缓缓地,方若辰从地上站了起来。
围在身周的卫兵,竟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没用的废物!”安适在城墙上怒吼,“还不把人拿下!”
众人再不敢怠慢,立刻一拥而上。
方若辰空手接上刺上来的长矛,抢在手中,回身一扫,又将另一个卫兵的长矛抢在手中。
众人只以为他会回身去抢他娘子的尸身,没曾想他飞出一根长矛,正刺在城楼壁上。
长啸一声,方若辰提着手中仅剩的长矛,径直向安适奔去!
冲刺,提气,飞跃,借着空中长矛的反弹之力,方若辰跃上城楼,一支长矛,直向安适刺去。
异变突生,几乎所有人都惊住了。
如果说安适的乖戾无情是人所尽知,那么方若辰的忠诚,便同样的无人质疑。即便方若辰已经被安适逼得家破人亡,尊严尽失,但潜意识里,人们还是相信着方若辰对安适的忠诚。是以方若辰突然弑君,便是安适身边的护卫,都已然惊住。
唯一一个,处变不惊的人,怕只有安适了。
冷笑着,他朝方若辰拉开了手中的弓箭,彼时方若辰正在半空,急难转圜。
只听得“嗖”地一声,利箭离弦,直中目标!
“方大哥!”
只听得一声惊呼,城楼之下,奔进一匹白色骏马,马上女子,容颜艳丽,面白若纸,不是刘柳,却还有谁!
刘柳只恨自己晚来一步,见着方若辰凌空中箭,若然落下城楼,只恐性命难保。
心中一急,驱马急进,便在方若辰正下方停住了。
仰头,正看见方若辰被鲜血染得辨不清原来颜色的衣摆在头顶上飘扬。
刘柳不动。
那便一起死吧。既然他,从来不曾珍惜过我们的性命……这么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了吗?自此后,他孤身一人,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人,便叫他一人快活去吧,看他如何,快活得起来!
却说安适看清城下之人就是刘柳后,脸色大变。欲要阻住方若辰下落之势,已是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队黑衣人凭空冒出,异常迅速地推开刘柳,撑开一床布料,接住方若辰,随后,消失。
突变一个接着一个,众卫兵甚至未能有所反应。
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他们居然让人在皇上跟前,将方若辰劫走了!
众人心颤,只能小心窥探安适神色,无声地静待安适发话。
只见安适寒着一张脸,转身,下了城楼。
一刻钟后,安适在惊魂未定的刘柳面前站定。
却说刘柳方才已然抱了必死之心,万没想到半途中竟然有人现身搭救方若辰,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那群黑衣人连人带马推开。马匹突然受力,险些就要带着刘柳落地,亏得刘柳骑术精湛,及时制住马匹,捡回了性命……
方舒了口气,便看见了马头旁的安适。
刘柳心中,怒气未消,猛然一抽马腹,紧提缰绳。
马儿厮啸,半身凌空,踢踏着双蹄。
安适依旧一脸冰色,冷冷看她,对就在眼前的马蹄置若罔闻。
踩死他!踩死他!刘柳不停地对自己下令,可终于,放松了缰绳。
刘柳,你这个……没出息的女人!
未容刘柳继续懊恼自己的不忍,安适已经一手将她自马上扯下,狠出一脚,踢在马腹上。
那马儿经过两难不死,终于还是轰然倒下,死在安适脚下。
“回宫!”安适看着刘柳,冷声吩咐。
绣着龙凤的镶金马车很快便拉了过来,停在他们身边。
安适将刘柳扔进马车,随后上了车。
马车奔行,刘柳被车里异乎寻常的冷寒得发颤,不自觉地往车厢深处靠了靠。
安适却大手一揽,将她拉过,不容反抗地将她压在身下,沉声问,“你方才,是想寻死吗?”
他的面色阴冷无比,紧绷的面皮之下仿佛蓄着雷霆万钧,不知何时会喷薄而出。
刘柳压住心中恐惧,大声回道,“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安适,我们早已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安适倚近她,太近的距离,话语间的唇齿相碰,足以让刘柳毫无阻碍地感受到他身上无比的冷意,“你要死要活,我可以不管。但……”他说着,手指顺着她的脸,徐徐向下,最后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停下,“……你若是胆敢伤了我儿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