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间很大的屋子,怕是比当年水泊梁山的聚义厅只大不小。
临街的一家商铺,打开门,便是这间屋子。
门也够大,阿四竟然把马车也赶了进来。
屋子上首处放了一张椅子,如果这张两丈长、一丈宽的东西算是一张椅子的话。
虬髯巨汉就坐在这张椅子上,身前还摆了张足以同这张椅子相称的食案。
适才还在街上的人现在都已经进到了屋子里来,包括死人,也被堆在了屋角。
霞儿坐在虬髯巨汉身前的那张食案上,在身边十几样蜜饯中端了一碟话梅,放在巨汉的左腿;再像只猴子般跳到了巨汉的右腿,坐在上面,抓一颗话梅,丢在嘴里。
虬髯巨汉摸着霞儿的头,道:“九妹?快一年没见了,想大哥了吧?”霞儿点着头,伸出小手拉了拉他腮上髯须,道:“想了!”他大手一张,将霞儿揽在怀里,“哈哈哈哈……”爽声大笑,真震得屋顶的灰尘“扑扑”坠落。
腾怀义一干人等见他内力如此雄厚,不由色变。
虬髯巨汉看去,瓮声道:“双绝剑?江湖四杰?唐家二少?宣儿小姐?都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啊!我叫杨勇,你们可能没听说过,不过没关系,就是个名字。”他说话如同落雷,每一个字都震得人头皮发麻。
杨乐道:“大哥,应该是影子门……”杨勇摆了摆手,道:“不急!等找到妙妙再说。”
门外人影穿梭,仅听劲风之音便知道来了一众好手。
一个巨大的人影定在门外,道:“堂主?”
杨勇道:“都来了?”
那人道:“是,都到齐了。”
杨勇道:“去,把妙妙找回来。”
那人道:“是!”人影急退,劲风之音渐远,刚刚来到的一众好手尽已离去。
杨勇阴着脸,喝道:“还有谁?现在站出来还不算晚。”他那鹰一样的目光在一众属下的身上扫来扫去,随手却取了只糖橘饼放在霞儿的手里,慢条斯理的道:“一个时辰之后,妙妙就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会带回她所知道的所有秘密。我希望你们相信我,也希望你们相信我的十八把金刀。”没有人回答。
一个时辰过去了,杨勇的脸阴得很厉害,因为他的十八把金刀并没有返回。
两个时辰过去了,杨勇的脸阴得更厉害,可他的十八把金刀依旧没能返回。
直至天黑,一个婀娜的身影突然飘落在门外,一个妩媚的声音传入:“堂主?”屋子里的彩衣少女们均是抬眼一瞥,可见对这个声音都很熟悉。
十八把金刀没有任何消息,可妙妙却回来了。
杨勇大手一托,把霞儿放在食案上,摆弄着手里的金刀,道:“妙妙?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影子门的人?”
“唉!”一声叹息,门外的女人道:“还是妙妙没用,没能把姐妹们都带走,害得她们要留在这里给堂主殉葬!”
“殉葬?”杨勇的脸上露出了微笑,道:“好啊!你进来,把她们都杀了。”
妙妙在门外道:“呦!看堂主说的?妙妙哪有这等能耐!”
“你的能耐大得很!”杨勇叹道:“你在我身边卧底两年,我竟然没有丝毫察觉,而且还那么信任你。这都是你的能耐!”
“唉!”门外的妙妙又叹了口气,道:“堂主又在哄骗妙妙了!您要是真信任妙妙,妙妙又怎会把这件事办得如此糊涂!”
杨勇道:“糊涂?你骗我离开分堂,半路设伏,险些要了我的性命;又骗得我与杨乐相互厮杀,险些弄得两败俱伤,这事办得还算糊涂?应该是办得漂亮。”
妙妙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道:“我知道你每次出门都要带上两队人马,可却不知道堂下四大杀手和十二护卫竟然也在暗中相随!”
杨勇道:“你错了!”他指了指手持春秋大刀的壮汉和两个白鬓老头,“暗中保护我的只有一个护卫,两位杀手,其余都是酒囊饭袋,死不足惜。”
“噢?”听妙妙的声音,她显然有些意外,道:“如此说来,经此一劫,万杀堂竟然实力无损?”
杨勇笑着道:“万杀堂的堂口大得很,也深得很,你这只小鸭子才游了多远,潜了多深?”他猛的一拍桌子,“滚进来!”话音刚落,但听“哐当”一声门响,一个与屋内彩衣少女一般打扮的少女跌进了门内。
门外有一黑影无声无息的飘远,消失在对街的黑暗之处。
杨勇的脸上露出残忍的笑,看着趴在地上的妙妙,道:“我在此苦苦等了两个多时辰,一是为等你来到,二是为等你的同伴露出马脚。现在,你有一个机会,说出他们的名字,我可以不杀你!”
妙妙脸上的表情很怪,她扭回头看了看身后,看了看门外,再转回头看了看屋内众人,看了看了杨勇,似是以为一切尽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不用看了!”杨勇晃了晃手中的金刀,道:“跟你一起来的共有二十六人,两个领头的,二十四个喽啰。”妙妙的脸刷的变白,没有一丝血色。
杨勇嘲笑一声,接着道:“影子门也太过小瞧我这万杀堂了吧?”
妙妙终于恢复清醒,认清了事实,凄笑一声,道:“是我们太过高看堂主了!”目光扫过杨乐等人,“本以为这些人都要死在堂主手上,没想到……”她的目光定在杨乐的身上,“他竟然是堂主的亲弟弟!”
司徒锦闻之心头一凛,如果杨乐并非杨勇的弟弟,白日里在街上的一场恶斗,自己这方的众人岂不要尽数葬身此地。
杨勇叹了口气,道:“那就只能怪你们太过莽撞了,”站起身,绕过食案,行向妙妙,“引诱我这个当哥哥的去杀自己的亲弟弟,你们门主是怎么定下的计划?”
“你还不知道吗?”妙妙冷笑着看来,道:“我们门主乃是杨乐的妻子,你的弟媳,你们杨家的三少奶奶!可三少爷却因为我们门主是东瀛人,一把飞刀射杀了她。我们这样做有错吗?我们只是要给门主报仇。”
杨勇一愣,看向杨乐。
就在此时,妙妙突然弹起,双臂挥舞,向着杨勇射出七八种暗器。与此同时,脚尖点地,退身向门外飘去。
“老三?!”杨勇一边询问,一边叹息,手中金刀飞旋,已将射来的暗器尽数拨开。
妙妙此举很是突然,退身又急,眨眼间已在门外。屋内众人刚想追赶,却见屋檐上探下一只干瘦枯瘪的手。这只手像是早已等在那里,一下便抓住了妙妙的肩膀。但听断骨之声,妙妙的肩膀竟然被他捏碎。伴随着惨叫,妙妙再被丢回。而那只干瘦枯瘪的手则又慢慢退回到屋檐之上。
杨乐面向杨勇站起,道:“大哥!影子门作恶多端……”“够了!”杨勇一声暴喝,打断他的话,道:“结发之妻,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看了一眼岳思鸾,“为了别的女人,杀死自己的妻子?老三……”他的眼中充满了怒火,“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你走吧!”
杨乐没有解释,他可以理解大哥,也可以理解他的反应为何要如此强烈。
十六年前,杨腾在太原府得遇一刘姓乐户之女,娇美善舞,清丽动人,便欲收作侧室。可那刘女见杨腾已是年近半百的老头,哪里肯应。谁料杨腾竟然休妻弃子,投身太原晋府为乐工。那一年,八弟尚在襁褓之中,母亲手里捏着休书,带着兄弟八人移居他处。而后,杨腾历经三年,终将刘女娶为正室。
兄弟七人,任何一人听到杨乐杀妻之事都会有相同的反应,因为这是埋在杨家八兄弟心底深深的痛。
杨勇看也不看杨乐,返回食案,抱下霞儿,道:“什么时候回家去看看娘,她老人家想你了!”霞儿噘着嘴道:“大妈嫌我烦,说我不像个女孩子,还打我屁股。”杨勇“呵呵”笑道:“娘打儿身那是疼你,傻丫头!”摸摸她的头,“走吧!”霞儿抓了把蜜饯,蹦蹦跳跳上了马车。
杨勇招来范友,指了指妙妙,道:“带她去刑房见识见识,告诉里面的人,她知道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两位鬓发斑白的老头站在了杨乐身前,展臂屈身,道:“请。”
杨乐的脸色很难看,这个“请”字听在耳中跟“滚”没什么分别。
一轮圆月挂在半空,吱吱嘎嘎的车轮声,嗒嗒嗒的马蹄声,在黑夜里传向远方。
夜路难行,总要找一处地方歇脚。
四大刀手在距离官路不远的山坡上发现了一座破庙。众人将破庙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而后在庙里升起了火。
热汤、牛肉、还有酒,足以令众人解乏充饥。
虎子的眼神有些怪怪的,看着左忆山。左忆山时不时瞥眼看来,却不敢与他对视。
圆月当空,夜已深。
四大刀手先行出庙,分守四方,为众人守夜。
庙内轮番当值,此时乃是唐元霜,宣儿相伴。
其他人等和衣而眠。
子时刚过,左忆山拍醒了司徒锦、莫七、谢天魁与钟离克,该是他们接换四大刀手的时候。
司徒锦刚刚步出破庙外门,破庙早已没有门,不过是两处尚未完全坍塌的外墙所留出的空当。
“咳!”司徒锦咳了一声,道:“小心!”剑已缓缓拔出。莫七三人浑身一紧,小心警戒。
“庙门”之外站有一位老刀,以他的身手,司徒锦绝不可能靠近在一丈之内而不被他察觉。
司徒锦已在一丈之内,轻声唤道:“前辈?”
谢天魁却不似他这般谨慎,绕到老刀身前,道:“……”他没能吐出一个字,张着嘴,惊愣当地。
老刀早已气绝,那柄斩马刀赫然插在了他自己的心口,刀柄则撑在了他身下的一块大石上。
“杨少侠!”谢天魁的喝喊打破了黑夜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