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上依旧堆着笑,心里那个恨。不过,马上有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蹦了出来:既然老检察官要我醉,肯定非醉不可,索性喝醉去,有些事就可以装疯卖傻了。
“那好,听您的,张姐。来,刘检察长,小郑敬您。”我喝了一大口。
刘检察长象征性地喝了一点。
丁莹提醒我:“起航你悠着点。”
一旁的一个什么主任听见了,说:“还没喝就担心上了,真的好恩爱呀。”
“年轻人就是这样,你年轻时不也这么过来的?”他旁边的一个副院长说。
“那是。”
敬了刘检察长,接下来我敬马院长,然后便按顺时针方向往下敬。一圈下来(当然不可能是一气呵成,大家穿插着进行),足足喝了两杯。高脚杯,虽八分杯,一杯也有三两,两杯就是六两。
六两酒下肚,肚子火烧火燎的不说,脸红,发烫,头也发晕,但我意识还是很清醒。再看老检察官,脸色依旧没红,可是已经变了色,变得发青。
我知道,老检察官真的喝多了。喝酒不脸红的人,最怕脸发青。脸发青就表明喝多了。
“服务员,”我对站在一旁的女服务员说,“麻烦你再给我们张领导倒酒。”
服务员走去老检察官身边。服务这么久,谁是张领导,服务员已经很清楚了。
老检察长把酒杯抓在手里,“不能喝了,我不能再喝了。我不跟你说了吗,小郑?你别总想着敬我。你好好敬敬北坑的领导们。”
“北坑的领导们我还会敬,但请您再给我一个感谢您的机会。我最感谢的是您张姐啊。刘检察长,马院长,您说是不是?”
刘检察长和马院长笑着点头。
老检察长还是捂着杯口。
“给个面子嘛,张姐。就看在我们是远房亲戚的份上您就让服务员倒点。一小口,就一小口。”我坚持。
“那好。就一点。说好就一点。”老检察长把酒杯放回桌上。
服务员往酒杯里倒了一小口酒。
我从服务员手里接过酒瓶,给每个领导加酒。瓶里的酒已不多,所以,加酒也只是象征性的进行。转一圈回到刘检察长身边,“这最后一点就留给您加。您觉得该加给谁就加给谁。”
“哈哈哈哈,小郑果真机灵。这发财酒当然加给我们的张姐喽。”刘检察长接过瓶子站起身。
“不是小郑机灵,”我故意晃了下身子,“这最后的发财酒当然由东道主来加。”
“东道主?你说我是东道主?”刘检察长一脸诧异。
“您不是东道主?”我拍了一下额头,从刘检察长手里拿回酒瓶,“看我喝多了,张冠李戴。那得给马院长。”
我一步三摇从老检察长后面绕到马院长身旁。老检察长叫我的声音我假装没听见。
“给您,马院长,您拿着。刘检察长不是今天的东道主,那自然是您了。最后一口发财酒,我建议还是加给张姐。”
“你好像搞错了吧。”马院长一脸的冷淡。
“又搞错了?不会吧?”
“小郑,我看你真喝糊涂了。谁是东道主你都搞不清楚了?我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老检察官把脸拉下来。
“刘检察长不是东道主,马院长也不是东道主,”我故意抓了抓耳朵,“张姐您这么大的一个省城领导来北坑,不会自己埋单吧?这也太……”
老检察官抓住我的手,“今天是我们来感谢北坑的这些领导的,你说谁是东道主?”
“您的意思是说我吗?”我打了个嗝,一副要吐的样子,并且夸张地摇了摇头,“那怎么可能?我该感谢的感谢了,我该给的,该出的,我都……莫非您……”我盯着老检察官。
“咳咳,服务员,那个小丁啊,你赶快把小郑扶下去。他是真喝醉了。”老检察官顿时慌乱起来。
“我没醉。我哪喝醉了?”我挥开过来搀扶我的服务员的手,“我只是想知道谁来倒这口发财酒。”
丁莹走到我身边来。她一脸狐疑。她也不知道我要唱哪出戏。
“那还是交给张姐。”我把酒瓶送到老检察官跟前。
“你是真喝多了。”老检察官愤怒地看着我。但她不接瓶子。
“还是给我吧。”刘检察长站起身。
“我就说嘛,我张姐这么大的领导到北坑来,总不至于……我还是建议您将发财酒倒给我们张姐。”我卷着舌头说话。
“那是。”刘检察长把瓶子接过去,“张姐,不好意思,没有接洽好。您不要见怪。这发财酒就倒给您了。”
老检察官站起身,“刘检察长,这就不好意思了。小郑他……”
“这是说什么话?我们专门请都请不到您到我们北坑来。这么好的机会我怎么会放过?您就放心。”刘检察长满脸的诚意。
我鼓掌。“刘检察长真的太棒了。谢谢,谢谢。”
竟然有人跟着我鼓掌。可他们立马感觉形势不对,即刻停了手。
管他,既已搅了局,索性再夸张一点。
“走了,郑启航,我们到位置上去。”丁莹拉我的手。“你一直说胡话。”
“我哪说胡话了?”我又故意打嗝,然后用手捂住胸,“我们那边喝酒都有这个习俗,最后一口发财酒由东道主来倒。现在好了,我放心了。”
我一语双关。然后由着丁莹将我搀到我的位置上,一坐到位置我便趴在餐桌上直到宴席结束方才起身。
我忙不迭向大家道歉。同情的还是鄙夷的眼光我一概不予理会,我只是堆着笑脸说不好意思的话。
众领导又簇拥着老检察官走出包厢。
丁莹扶着我往外走。
“你这么做不会对老爸不利吧?”丁莹说出她的顾虑。
“放心。他们总不至于为了这餐饭又去翻供。”我说。
“你干嘛要这么做?小人得罪不起的。”
“我干嘛这么做?你知道这餐饭得花多少钱?五粮液都喝了七瓶。”
“不够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丁莹说。
“没事的。一个诺大的北坑检察院,一餐饭对他们来说九牛一毛。”
等我们走出宾馆大厅,四五辆小轿车冒着尾气相继驶离。在汽车大灯的照射下,密密麻麻的雨线看的清清楚楚。
雨似乎大了点。
风迎面吹来,我打了个寒噤。酒猛地往上涌,却吐不出来,我只吐了些清水。我的头昏沉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仿似要跳处我的胸腔。我感觉酒精开始发作了。
丁莹撑开手中的伞。
“小郑。”中年的和年轻的检察官忽然从边门走出来。
“您两位领导还没走?”我极其诧异。
“是张主任叫我们留下的。”年轻的说。
“有什么事吗?”我说。
“张主任让你付宴请的钱。”
“宴请的钱?宴请不是刘检察长买了单吗?”我觉得纳闷。
“你装疯卖傻以为我们看不出吗?”中年的没好气,“想不到你会过河拆桥。”
“我过河拆桥?”
“你岳父的事情搞定了,连宴请的钱都不愿出,还不是过河拆桥?我也不和你多说了,张主任叫你拿三千块钱。”中年的黑着脸。
“什么?三千块?”丁莹惊呼。
我看一眼丁莹。
“这餐饭花了六千,叫你出三千你还有话说?”年轻的说。
“我没有。我一分都没有。”我火冒三丈。
“你不要后悔。”中年的说。
“对,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你不懂我们张主任的脾气。”年轻的说。
“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说。这摆明着敲诈!
“起航,”丁莹说,“给她们吧,大头都去了,还在乎这点小头?”
“问题是我们只带了一千块。”我只能退一步了。丁莹已经很有顾虑了。
老检察官会给我来这一招是我没有料到的。真正的不折手段啊。
“请客吃饭你们会只带一千块?”年轻的说。
“我看你们做领导的吃多了不知道我们老百姓的苦。我们普通宴请,一两百就够了,我带一千还不可以?”我反问。
“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级别的宴请?”中年的说。
“反正只有一千,要还是不要?”我不想再跟她们理论。
“拿来吧。”
听中年的这么说,我后悔说带了一千了。她们是有多少敲多少啊。
我掏出一千元钱递给中年检察官,头也不回走去雨中。
丁莹向她们说了句歉意的话追上我的步伐,将伞撑在我的顶空。她搀扶这着我的手臂。
我的头很晕,但是我能清晰地听清楚雨滴落在雨伞上发出的声音。
“妈的。”我说。
“别再气了。换个角度讲,不是省了五千吗?”丁莹开导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太卑劣了。”
“就当花钱认清一个人。你是酒喝太多了。换平时,你不会这么冲动。你怎么样?”
我们走出北坑宾馆大院。寒风从街面上吹来。我打了个寒颤,一股气流从我的胃里往上涌,我放开丁莹的手臂,冲去宾馆电动门尽头的角落。我尚未冲到角落,气流连带着吃进胃里的食物哗的冲出了我的嘴,一地脏污。接着胃再次上涌,又有东西吐出来。
我弓着腰一直吐,直至只能吐出一点暗黄色的胆汁。
丁莹不停地捶着我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