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师,如果爷爷在天有灵,他会很欣慰的。”郝珺琪打断我的沉思。
“哎,我最难过的也是这一点,上苍不给我一点报答的机会。”父亲说。
“你好好关心珺琪也是对郝爷爷的报答啊。”我说。
“哥你说什么呢?”郝珺琪推我一把。
“是啊,我这次不顾身体特意跑来阳江也便是基于这个目的。”
“不需要的,”郝珺琪说,“倒是我们晚辈应该好好孝顺您。”
“我提个不成熟的意见,” 徐小柔说道,“爷爷您啊完全可以将郝阿姨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啊。您不是没有女儿吗?珺琪阿姨父亲母亲又都过了。”
“不错不错,小姑娘这个建议很好。”父亲非常开心,他看向郝珺琪,“就不知道珺琪愿不愿意?”
“郝阿姨当然愿意了,对不?”徐小柔对郝珺琪说。
“呵呵。”郝珺琪干笑。
我和郝珺琪面面相觑。这个多事的徐小柔。年纪尚小的她不知道言多必失。
不想我未瞪眼看她,徐小柔反而冲我做鬼脸。让人哭笑不得。
“要不来个认女儿的仪式?我和叔叔做见证人?嗯嗯,一想到能促成这件好事就开心。”徐小柔进一步建议。
“徐小柔。”我叫道。
“仪式不仪式的倒没什么,”父亲还真动了心, “那都是形式。关键是心里认可。我真把珺琪当女儿,珺琪真把我当父亲。”
“郝阿姨,您看爷爷都这么表态了,您不也表个态?”徐小柔“推波助澜”。
“呵呵,”郝珺琪干笑,“谢谢小柔的一番好意。从小郑老师就像一个父亲一样照顾我,甚至不亚于哥呢。哥你还记得不?”
“记得什么?”我问道。
“你回城前的某一个晚上,村里放电影。我们去买油炸果吃。”
“你是指爸爸偷偷塞了五毛钱给你,而且还嘱咐你不说出去,对不?”我看一眼父亲。
“是啊。”
“有这回事吗?我都忘了。”父亲看似很不自在地摸他那已经掉了三分之一的头发。
“还有过中秋啊,过年啊,哥有的,我好像都不缺。”
“哇,爷爷对郝阿姨果真很好。那就跟自己的女儿一样了。”徐小柔说。
“是啊,”郝珺琪说,“所以认与不认都一样。珺琪心里永远感激郑老师。”
“那这事就说到这,别再提了,趁着金丽梅还没到,爸爸您再跟我们说说您第二次受人鼎力相助的事。”我说。
“对啊,我也很想听呢。”徐小柔附和。
“说起我第二次受人鼎力相助的事,得提下东门河上的木板桥。起航,珺琪,东门河上的木板桥你们还记得吗?”父亲继续他的故事。
“记得。”我和郝珺琪同时说。
“哥和朱金山他们还在那上面跑呢,我们放牛的时候,”郝珺琪补充道,“我在齐家屯的时候经常回忆木板桥。郑老师还记得吗?冬天,打霜的早上,木板桥上都是霜,很滑,我们去学校,过桥的时候严老师牵着哥的手,哥牵着您的手,您牵着我的手,形成一条线,慢慢踱过去。”
“主要是太滑了,”父亲说,“我也常常想起这一幕。”
“我那个村也有这样的木板桥。”徐小柔插话,“不过现在拆掉了,建了水泥桥。”
“是啊,现在啊,全都是水泥桥了。很难得再看到木板桥。”父亲感慨,“东门木板桥的桥面是由四五根笔直的杉木或杂木拼成的。有一年为了搭桥,村里安排我和长水的父亲拐子还有三哩等一些人去东门后背的山上砍树。我们找到一棵檀树,有人便叫长水的父亲拐子爬到树上去砍。长水的父亲拐子是个很本分的人,叫他爬他就爬,但我不忍心。让一个拐子爬树,太不地道,所以我自告奋勇。
我爬上那棵檀树,站在一根枝桠上砍另一根枝桠。枝桠砍断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它的末端翘起来会再落下,枝桠的末端在落下时压住了我的一只脚。我就觉得像锥子钻心般的疼,我疼得像杀猪般吼叫,吼叫声在清寂的山坞里回荡,听起来格外凄惨。我根本没法动弹。大家都吓懵了。还是年长一点的三哩率先爬上树想办法将枝桠的末端移开,将我放下去。我大腿上都是血,而且血还在流。透过被扯破了的裤子可以看见我大腿上一大块肉被掀掉了。
就见三哩果断将他的内衣脱下来紧紧地裹住我流血的大腿,而后吩咐大家背我下山。请你们想一想,要背我这么个大活人下山可不容易,可是为了最短时间将我送到大队赤脚医生那里,每一个人都不遗余力。一路上,我听见的都是他们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长水的父亲拐子也没闲着,背不了我,便帮大家拿东西。就这样,我在最短的时间里被送到了医生那里。有了医生,自然就没事了。我记得,把我送到的时候,大家都近乎虚脱了,喘气声比牛的喘气声还大。那一刻,我的眼泪簌簌直流。起航你做医生的应该知道,流血不止是会死人的。我怎能不感动?”
“郑老师说得事让我想起海明威写的《永别了,武器》里的一个情节,”郝珺琪说,“主人翁在战争中受伤,一辆救护车送他去医院救治,他躺的位置的顶上有另一个伤病员不断地流血,后来血越流越少,滴血的速度越来越慢。作者虽没有交代,但谁都知道,那伤员肯定因为流血不止而死了。”
“是啊。从这个角度讲,这几个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才说,人一定要有感恩的心。人一辈子,谁能料到哪时候会出事呢?出事不可怕,怕的是出事的时候没有人鼎力救助。”父亲如是总结。
……
金丽梅是在父亲讲他砍檀树出事的时候到的,父亲的故事一讲完,大家唏嘘不已。
因为金丽梅赶到了,父亲的回忆便告一个段落,郝珺琪招呼大家上桌吃饭。
摆在桌子上的菜已经有点凉了。
郝珺琪让父亲喝点酒,父亲没有推让。
“还是不要喝,”我说,“心脏病患者最好滴酒不沾。”
“外科医生不一定懂心脏病。我好像听说心脏病患者在心率正常的时候可以适度饮酒。”郝珺琪说。
“那也只能喝低度酒。”我说。
“就让老爷子喝点吧。”金丽梅说,“最好喝点红葡萄酒,常喝不过量的红葡萄酒是有益心脏健康的。”
“那太好了,我这儿刚好有一瓶红葡萄酒。”郝珺琪说。
“看来还是有口福的。”父亲兴致盎然,“这么多年算今天最开心,不喝点酒说不过去啊。来,大家都陪我喝点。”
“爷爷,我不能喝。”徐小柔说。
“你就算了。你刚出院。你和佳佳喝蒙牛牛奶。是叫佳佳吧?”父亲问道。
大家点头。
郝珺琪进房间把葡萄酒找出来了。从停在瓶子上的灰尘可以看出这瓶葡萄酒真的放了好几年了。
由于没有开瓶子的启子,我只能用剪刀将木塞一点一点地翘掉一些,最后连塞子一起捅进了酒瓶中。
我们四个人将葡萄酒分掉。徐小柔和佳佳喝父亲买来的蒙牛牛奶。
整个喝酒的过程我几乎不说话。金丽梅左一个老爷子右一个老爷子叫的我父亲非常开心,以至于父亲竟然在酒桌上提起我的婚事。
“我那儿子,简直就哑巴一个,说不来话。可姑娘你要明白他的心意。他能把你带回去给我们看,已经有相当大的进步了。我看你就不要再考验他了。”因为喝了葡萄酒的缘故,父亲的脸有点红。
“老爷子,你弄反了。现在不是我考验他,而是你儿子考验我。”金丽梅端起杯子敬了父亲一口酒。
“真的吗?”
“真的,不信,你问你儿子。郑一刀平时是不说话,但你不知道,他和我斗起嘴来,比街上的泼妇还厉害。”
“耶耶,我说金丽梅,这有点人身攻击了。”我忍不住反驳。
“你能说不是吗?”金丽梅的眼光扫过来。
我只好端起杯子喝酒。
“叔叔给我的印象和爷爷说的也不同。”徐小柔说。
“可能就是在郑老师面前才会这样吧。”郝珺琪说。
“不,远不止在我面前。在我那些亲戚朋友面前他都是这样,看上去很木讷。寡言少语,什么话都闷在肚子里。”
“看上去很木讷,但实际上很聪慧。”金丽梅说。
“这是你们夸他。”父亲说。
“看来老爷子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啊。”
“既然姑娘这么认可我儿子,看来我儿子的婚事还是很有希望的。”
“哥的婚事还要郑老师操心吗?”郝珺琪问道。
“操心。能不操心吗?你看我这么大年纪了,连个爷爷还没做。”
“但感情上的事不可强求。”
“郝姐姐的话好像话里有话。”金丽梅说。
“你误会了,丽梅。我是告诉郑老师,感情上的事急不来,需要慢慢培养。比如说哥对你的感情,我是说假如,假如哥对你真有感情,就用不着郑老师来催化,到时候,哥自会向你表达。”郝珺琪握酒杯的手一忽儿松开一忽儿又抓紧。
“郝姐姐真会说。我估计郝姐姐永远都不希望郑一刀向我表达吧。”金丽梅斜睨郝珺琪一眼。
“我哪会有这种想法?”郝珺琪反问。
“因为你希望你哥向你表达。”金丽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