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雯儿已经听腻了。依她的看法,这些所谓的“谶语”、“天象”都是用来骗人的,无法是想把事情弄复杂,然后浑水摸鱼。而许多人明知有假,却心甘情愿的上当,难道天下真的对他们有这么重要吗?他们得了天下,要做什么?
然而这些毕竟离她太过遥远,她之所以经常出入天香楼,为的不过是能够听到那人的消息。
只是这些消息,愈发让她心惊肉跳,手足无措,愈发让她……绝望。
初时,淳贵妃棺椁遇劫,尸骨遭抢,无涯国主闻之后,吐血晕厥,一月方醒。醒来后,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或者应该说是故态复萌,开始流连后宫,纵情声色,不理朝政,百官屡劝不止。
不过又有人言,王上至今未有子嗣,如此也不失为开枝散叶的好法子。
洛雯儿却记得,早年他“荒淫无度”,皆是因为梦妃“去世”而伤心欲绝,自暴自弃,那么现在……他当真是对聂紫烟真情难忘吗?
那么她,她呢?
每每听到这些,她的心便好像被绳子捆住,再一点点的勒紧。她仿佛看到那颗心变成了紫色,而绳子束缚下的痕迹有血滴渗出。
她想离去,想避开这些有关他或深情或昏庸的言论,耳不听,心不烦。可是脚仍不听话的留在原地,即便那些话语将她刺得鲜血淋漓,浑身冰冷,亦不肯挪开半步。
每每此时,都有一双目光自靠窗的角落里投过来。
依旧明亮,透着难以言表的关心。
轩辕尚此番归来似乎有所不同,他再没有去过小院,也没有光临品香店,但每次她到天香楼,都会看见他在那个角落里浅斟慢饮。
不知何时到来,但一定是最后一个离开。
二人也没有说过话,只是每当她心绪不宁的时候,会看到他的目光投过来。
她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或许也在同那许多人一样对所谓的神龙充满觊觎吧,否则怎么会天天守在天香楼,听那些人胡言乱语?
的确,坐拥天下或许对每一个有抱负的人都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只是那个人……
再接下来,便是又病了。休养些时日,继续游戏花丛。
听说自淳贵妃故去,淑妃又得了宠,每日里煲不同的羹汤送去碧迟宫。
她记得,当年,淑妃最拿手的便是雪梨羹,因为千羽墨每至冬日便会犯嗽疾。
如今听说,即便是入了夏,也没见好,于是淑妃夜夜留宿碧迟宫,贴身侍奉……
真的听不下去了。
或许时间当真可以改变一切,而聂紫烟的死,或许让他认识到,这个女人的确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死者不能复生,此等遗憾永远无法弥补,便化为更加深重的思念。
如此,他当是恨她的吧,因为她的存在,即便思念多年的人死而复生,却也不得亲近。这于逝去的人,又何尝不是一种遗憾呢?而思及爱人的遗憾,又何尝不是一种痛不欲生?
时光流逝,兜兜转转,将他带回原点,可是她呢?她又在哪?她该怎么办?
轩辕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落寞的脚步,不由皱紧眉心。正待举杯饮酒,忽觉有人在拽他的袍摆。
低头,竟是豆豆。
一怔之下,不禁苦笑。他何时变得这般大意,居然有人接近都丝毫不察?
“豆豆,好久不见,最近在忙什么?”
说来也怪,他此番回来,发现两个孩子都跟他不甚亲近了,而毛毛尤甚,明明看到他坐在这边,竟是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扇子,目不斜视的上楼去了。
不能不说,这孩子愈发有其父的风采,但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小背影透着心虚。
心虚?
为什么?
对他?
真是虎父无犬子啊,他现在对这父子二人的心思都猜不透,摸不着。
别的倒也罢了,洛雯儿身在其中看不清楚,他这个局外人倒是瞧得明白,千羽墨……怕是时日无多了。
纵情声色,又大肆张扬,无非是为了……
他再次望向那盆佛手,虽知她早已离去。
他是想同她解释的,可是他要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解释?况且这种事,总是要有当事人自己想清楚最好,若多了他这个外人,怕是会弄巧成拙。更何况,他还有一点私心。
他一向光明磊落,即便助南宫苑复辟之际,依轩辕氏的势力完全可以取而代之,而协助他的人,亦屡次劝说,权衡利弊,可是他依旧坚定的扶持南宫苑,因为他要的,就是无愧于心。然而到底从何时起,他也生出了私心,虽知无望,依旧小心翼翼的保留着,偶尔思及,便是微甜微酸的脉动……
有些陌生,有些神秘,搅得人坐卧不安,想放下,又觉心里空了一大块,于是再次拾起。
他不知那人在做此等“荒唐”之举时心里是什么滋味,难道驱逐洛雯儿出宫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长?但他又总觉得事情并非这般简单。
其实外面所传并非虚言,即便他们得了真正的神龙寄主,若无开启封印的灵物引导,神龙也休想现身。
也不知那封印是何时加上去的,以往神龙的出现也没这般麻烦。
如今再被千羽墨误导,倒更添了几分扑朔迷离,有南辕北辙之势。
而他串联起自己所得的线索,冥冥中,他感到,若是能找到洛雯儿出宫的根由,那么这个灵物的问题似乎也就迎刃而解了。
千羽墨,你是多么的矛盾啊。你费劲心机的想要掩藏她,破坏一切可能将她突显出来的痕迹,又拿梦妃做烟雾,可是见她遇到困难,又忍不住出手相助。轰动一时的慈幼局的义举,百官来贺,岂非是你的授意?而今,你又百般手段来抹黑自己,只为引她难过,让她埋怨你,痛恨你,不再思念于你,在你离去的时候,不至太过伤心。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这世上,当真再无一人比得上你对她的深情?
的确,此番,我是因了警告,不得接近于她,可是真正令我止步的,却是在得知了你对她所做的一切之后……无论是惊天动地,还是细枝末节,皆让人动容动心,让人……自惭形秽。
而我……
“大爹,你心情不好吗?”
他神思回转,见豆豆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他。
这双眼睛像极了洛雯儿,明澈,清透,纯净如水,却又有属于那人的狡黠,深挚,即便是怒,亦透着微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