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天高高的,颜色淡淡的。一阵寒风吹过来,澜心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走在澜心旁边的方柠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指着不远处的青松亭说道:“看样子马车还得等一会儿的,我们到亭子里坐坐吧。”
“也好。”澜心笑着说道,“只是不知道方姐姐刚到徐州,是否还习惯徐州的寒冷,要是因为澜心冻到了可就不好了。”
“我哪有那样娇气呀!说来京城的冬天还要比徐州冷上几分呢!”方柠笑着说道,看了身边的小梨一眼,小梨知机地带着小丫鬟们去亭子里收拾了。
澜心看着小梨的背影,知道她就是上次和杜妈妈一起送东西的那个小丫鬟,笑着说道:“原来这个姑娘是姐姐身边的人,难怪上次见到她时,觉的她身上有一股子灵气。”
方柠看着澜心的眼神有些复杂,刚才在屋子里,听到二婶的那番话,她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没有想到澜心却还是这样气定神闲、风轻云淡的,恐怕京城里也找不出几个像她这样沉得住气的。而且,她能不畏惧祖母的震慑、方家的权势,拔起腿说走就走。就是单单这份气魄,就让她打心里对澜心高看一眼。面色也更加柔和,微笑着说道:“妹妹这话可千万别被她听到了,否则呀,这个丫头会翘尾巴的。”
“呵呵,姐姐身边的人怎么没有分寸呢?”澜心也跟着笑起来。澜心不禁侧眼打量在旁边的人,一动一静,一笑一颦之间都极有章法。心中暗想:这才是京城里大家族里教养出的女儿吧?
亭子里的石凳已经用帕子抹过了,也铺上是锦垫。桌子也擦干净了。澜心捧起眼前的红枣茶,抿了一口后,放眼打量着亭外的景色。
青松亭地处高地,坐在亭子里面可以看到方家的整个花园。九曲桥下的人工湖已经结冰了,光秃秃的树枝上系着鲜艳的彩带,在苍松翠柏的衬托下,竟然看不出冬天的萧条。
方柠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看着不远处的花园,幽幽地叹息道:“我不喜欢冬天,万物凋零,没有一点生机。”
澜心假装没有听出她有感而发的深意,笑着回道:“人们不是常说‘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等到了阳春三月,万物复苏,又是一片生机盎然了。”
“只可惜,他永远也看不到了······”不知道方柠想到了什么,眼圈里蓄满了晶莹的泪花儿。
小梨的眼皮一跳,知道姑娘又想起京城里的那些事情了。见澜心正专心地喝茶,紫衣盯着远处的松柏看,心里暗松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替方柠续茶。
方柠警醒过来,眨了眼中的泪意,笑着和澜心聊起了其他的事情。
宁远堂是方老爷子的书房,取得是“宁静以致远”的意思。宁远堂旁边的暖阁,是方老爷子用来待客的地方,当然也不是什么样的客人都有资格进暖阁的。方老爷子身穿天青色棉袍,花白的突发整齐地拢在头顶,只别了一支乌金簪子。纤瘦矍铄,眼神深邃,下巴上修剪整齐的胡须,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坐在圈椅上,微笑着看着卢笙泡茶。
卢笙三十岁左右,身穿棕蓝色棉袍,头戴四方巾,圆脸大眼,笑呵呵地坐在他对面的圈椅上。
火盆里的炭火很旺,壶里烧开的泉水咕咕的响,白气从壶嘴里不断地喷出来。卢笙把旁边的茶叶放进茶壶里,提起火盆上的壶,熟练地洗茶,泡茶。茶泡好后,先倒了一杯双手推到了方义山面前,自己又倒了一杯。
方义山端起杯子,先闻了闻茶香,然后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笑呵呵地说道:“嗯,三四年没有喝到你泡的茶了,你的茶艺还是如当年一样好。”
卢笙笑了,他的笑容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放下杯子,笑着说道:“先生过誉了。能为先生泡茶,是学生的荣幸。先生这几年在徐州修身养性,学生也不好随便过来打扰。”
他温和地对卢笙说道:“这次多亏了一路上有你的照顾,要不然我是不会同意她们母女在年底来徐州。”
“小事而已,不足挂齿。”卢笙微笑着摇头说道,“且不说我是柠姐儿的表舅舅,就是借机来府上聆听先生的教导,我也是求之不得的。只可惜,我这次公务在身,否则,定会多叨扰先生几日的。”
两人边喝着茶,边聊着。火盆上壶嘴里不断地喷着白气,壶里的水沸腾起来,蒸汽掀开壶盖,溢出的水落在火红的炭上,发出“滋滋”的声音。卢笙在方老爷子说话的间隙,提起壶又泡了一壶茶。
把茶杯推到方老爷子的眼前是,发现方老爷子透过暖阁敞开的门,嘴角噙着笑,眼神温和地看着远处。卢笙顺着方老爷子的目光望去,看到青松亭里,两个女孩笑语晏晏地说着话。
卢笙在方义山身边呆过三四年,又在官场上浸淫了这么多年,已经修炼成精了。他的眼睛转了转,转过头欣慰地笑着说道:“徐州果然是钟灵毓秀之地呀!才到这里两天,柠姐儿就已经放下心结了。”
“嗯。”方义山微笑着点头,眼睛还是看着远处的亭子。卢笙笑着问道:“和柠姐儿说的那位姑娘是徐州人?”
方义山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放下茶杯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她是周家的姑娘,和箐姐儿有些来往,没有想到和柠姐儿也合得来。”
卢笙了然,微笑着又给方义山续了一杯茶······
“姑娘,车已经备好了。”小梨看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轻声提醒道。
澜心转头看了一眼马车,站起身来,笑着说道:“那我走了,方姐姐也快些回去吧,否则老夫人和夫人要着急了。”
“好啊,我们一起下去吧。”方柠站起身来,挽着澜心的胳膊说道,“没有想到,我和妹妹一见如故。”
澜心知道方柠只是客气一下,还是说道:“我也喜欢和姐姐聊天。和姐姐聊天真是增长见识。”
“五妹妹出嫁前这几天都会斋戒祈福,连她的面都见不到,真希望能和妹妹多聊一会儿。”方柠有些不舍地说道。
澜心知道她这是在解释今天没有见到方箐的原因,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上了马车。
五十六章母女
澜心坐到马车上,待马车驶出方家的角门的。“吁!”轻吁一口气,用手轻按太阳穴,软软地靠在了车厢上,只觉得身心疲惫。
紫衣看着澜心满脸的倦色,心疼地问道:“可是二夫人为难姑娘了?”想着二夫人那高高在上的样子,紫衣一边伸手要替澜心按头,一边撇撇嘴抱怨道:“二夫人真是的,上门即时客,哪有让客人为难的?”
“呵呵。”澜心放下手,任由紫衣按着,笑得有些自嘲,有些讽刺,也有些淡然,“客?在二夫人的眼里,我们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商户罢了,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怎么会在乎你是否难堪呢?”
“还是老夫人和善。”紫衣想了想说道,“奴婢觉得方老夫人就像那庙里供奉的菩萨一样,慈眉善目。就是看到我们这些下人也总是笑眯眯的。”
澜心眯着眼睛,任由紫衣按揉着。心想:老夫人人老成精,哪会轻易让人看出喜怒?更何况,像她这样的一品诰命夫人,什么样的风雨没有经历过,岂会把一些稀松平常的小事放在眼里?
过了一会儿,澜心感觉好多了,就挥手让紫衣停下来。紫衣坐在旁边,诧异地问道:“姑娘,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夫人那样和善,为何偏偏二夫人那样,那样苛刻的人呢?”
“不是还有句话叫一样米养百样人吗?”澜心透过随着帘子晃动,看着外面的景象忽闪忽现,语气淡淡地说道。
“也是。”紫衣想了想,有些颓然地说道,“可是不是说,越是大户人家越重视脸面吗?难道二夫人就不担心她那处处拔尖、说话刻薄的样子传出去吗?”
传出去?怎么会被传出去呢?老夫人治家严明,有谁敢在背后嚼舌根呢?再说了,就算是传出去了又怎么样?以方家如今的地位,别说二夫人说话刻薄,就是动手打人,巴结的人也多了去了。至于自己,走一步算一步吧!街上的情形随着车帘忽隐忽现,澜心盯着那晃动的车帘,惆怅地想着。
“姑娘,奴婢倒是觉得这个三姑娘······”
“我们去阿婆那吃混沌吧。”闻到扑鼻而来的香气,澜心意兴阑珊地说道,打断了紫衣喋喋不休的话语。
方柠抱着卢氏的胳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嘟着嘴,声音有些哽咽地说道:“娘,都是我不好,让您担心了。”
卢氏动作轻柔地替她顺了顺头发,微笑着说道:“真是个傻孩子!不过,看着你放下心结,娘真得很高兴。看来,这次来徐州还是来对了。”说到这里,她的笑容更加柔和了,“你什么也不要想,安心地住在你祖母这儿,也算是替爹和娘尽孝了。京城里事情,娘会处理好的。”
“我知道了娘。”方柠像只柔顺的猫儿一样,在卢氏的肩上蹭了蹭,“不过,就怕二婶儿那里不高兴。”
“她有什么不高兴的。”卢氏声音轻柔,不以为意地说道,“别忘了这里是你祖母的家,是由着你祖父祖母做主的。”
方柠皱着眉头说道:“可是要不是因为我来了,五妹妹也不会突然就斋戒祈福,今天也不会······”
“这不是你的错!”卢氏厉声打断她的话,看着女儿泛红的眼圈和消瘦的脸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柠姐儿,你要知道,凡事皆有因果的,不是你的错,你不要总是把事情揽到你的身上。”
方柠坐起身来反驳道:“可是······”
“没有可是。”卢氏打断她的话,把她重新揽到怀里,轻声说道,“怪我把你保护得太好了,不明白人心的复杂。箐姐儿是你二婶一手带大的,她那趋吉避凶的性子和你二婶最为相似。你祖母之所以同意她们的提议,就是不想她闹出什么事来,给你添堵。至于今天的事情,你也不用挂心。周姑娘能只凭一个手串,就明白你祖母的意思,可见是个通透的,又怎么会想不明白今天是事情呢?”
“娘,五妹妹这个人一向是捧高踩低的,澜心只是商户人家的女儿,怎么会和她结交呢?而澜心她也不像是那种阿谀奉承,刻意讨好的人呀!”方柠抬起头,皱着眉头,疑惑地问道。
卢氏听着她的话,不由得笑了,“你能够想明白这些,也不枉娘这段时间替你操的心了。听你祖母说,这是你祖父的意思,他让你祖母对周姑娘多关照一些。”
“为什么是周姑娘,而不是周家?”方柠还是觉得不解。
“这个你祖母倒是没有说。不过,以后若是跟周姑娘相处时,觉着合得来,就用心相处。合不来,也不要勉强。像她那样通透的人,岂会看不出你的敷衍?娘小的时候,你外祖母就常教导娘,不要过于相信一个人,也不要轻视任何一个人。因为你无法知道那个人将来给你的是助力,还是致命一击。”卢氏谆谆教诲着。
“嗯,我知道了娘。”方柠从卢氏怀里起身,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卢氏抿嘴微笑着端起眼前的茶杯,抿了几口茶后,放下杯子,有些遗憾地说道:“周姑娘的人品、相貌及气度都是不错的,只可惜她已经定亲了。”
“要不然娘有什么打算?”方柠捧着茶杯,好奇地问道。
“卢家的几个子弟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了。”
“可是几个舅舅家的表哥都已经娶亲了,表弟们还小呢!娘你······”说到这里一顿,恍然想道,“娘是说卢笙舅舅他们那一支?他们那一支的几位表哥确是到了说亲的年龄了。”
卢氏点头道:“是呀,卢家选媳妇向来是重视人品,而不计较出身的。现在只能说可惜了。”
她们正谈论的正主澜心可不知道自己被人惦记上了,沐浴完后,正坐在火盆旁看书,而紫衣用棉布给她擦着头发。青荷掀开帘子,露出半个头,贼兮兮地喊了一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