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滇府布政司段嵩看着手中的公文, 心中暗暗叹气,这个博泽看他平日里处事也算稳重周全,怎么这次就这么冲动。虽说这艾仲垣设计陷害上司其心可诛, 其罪难饶。可仅凭片面之词, 毫无实证就将朝廷六品官员下狱定死罪, 这件事如何盖得过去, 更何况那人还有那样的背景, 这简直就是搬起石头砸脚嘛,如此有理也变得无理了,陷自身于被动。唉, 年轻人始终是血气方刚了些,沉不住气。心中更不免深有悔意, 心道, 我故意将与大军接洽的事务交由南诏府来办, 一则是大军会在理宁过境,二则是这样的事务不免细杂烦琐, 需得小心谨慎。而军方与地方难免有所磕碰,那些将官更是不好应付。想来如此既锻炼他理政能力也算是挫挫他的锐气。没料到会出艾仲垣这档子事,更没想到这小子一怒之下也不思虑后果,直接就将艾仲垣拿下了大狱,还上书要求定这艾仲垣死罪。这就弄复杂了, 一个应对不好, 这小子只怕是轻者被弹颏丢官, 重者, 唉, 这后果实在是难说。想到一个前途大好的青年可能就此毁了,自己心目中的最佳女婿人选泡汤了, 心中不免悔恨交加更忧心忡忡,只在盘算这事该如何处理才好,怎能即不惊动那艾仲垣背后之人又能保了博泽周全。正心中思量,府役前来禀报,“大人,司马大将军熊承秣到访。段嵩又惊又喜,熊承秣已经到昆城了!也有些心惊,如此快就离营前来走访,却不知为何事。当即站起身来,也不更换官服,一身寻常便衣装束就迎了出去。
还没迎到大门,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一身黑色轻甲,外罩锦衣的司马大将军熊承秣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见段嵩还是一身轻便装束迎出来,熊承秣笑道:“段老弟,西京一别已是三年,本以为你如今身居高位,坐镇一方,添了不少威严端肃之象。没想到你还是如此悠闲洒脱,啧啧,在官衙中也身着便衣,看来你这个地方诸侯做得很是清闲舒心啊!真是让为兄羡慕!”
段嵩笑道:“古人听闻良朋执友到访,赤足倒屐而迎。小弟听闻大将军到访,当然不及更衣换靴,匆匆前来迎接,失礼之处,相信介之兄是不会介意的。”两人相视大笑。
将熊承秣迎进大厅,就坐奉茶后,熊承秣说道:“段老弟,为兄今日前来,一是为了探望老弟。二则却是为了一桩公事。”
段嵩心道,来了,就知道这家伙找地方麻烦的德行改不了,唉,可别是南诏府又出了什么差错才好,再把这个家伙惹到了,只怕我这老友的面子也保不了那小子。
果然就听到熊承秣说道:“段老弟,我知道你对地方一向管束甚严,你治下各级地方官役行事也颇让人赞赏。我军行进这些日子,你们地方接洽大多也还算妥当。前几日虽然出了些异状,好在也临时解决,没有影响大军行程,我看你段老弟面子上也没追究。不过,前日接到一份军报却是让本将军生气,那南诏府也太岂有此理了,居然公然阻碍我军行使军法。强词将一批擅闯军机重地的要犯带走。哼,真是放肆之至。”手重重一拍身边的茶几,厉声道:“既然如此,本将军只好新帐老帐一起算了。”
段嵩心一紧,果然是南诏府出了状况。
只见熊承秣唤过一名亲卫,说道:“把事情原委禀告段大人。”
那亲卫应声是,上前向段嵩禀告了二件事,一是南诏府没有及时征集渡船,情急之下建了浮桥,大军才能及时渡江。二是阻碍军方行刑,借口讯问口供纵容人犯逃脱。
段嵩听得心中苦笑,渡江的事其实他已经知晓,本想好在那事影响不大,凭他的面子,说几句好话也能应付过去。没想到这个愣头青居然去阻拦军方施刑,这不是火上添油么,地方插手到如此地步,熊承秣不发火才怪。
当下沉吟片刻,说道:“大将军息怒,下官初闻此事也是心中大怒,当即就想将这知府查办,不过转念一想,这南诏知府上任时日虽然不长,却是一向处事得体,谨慎周全,更是政绩斐然。正是如此,我才指派南诏府专事负责大军接洽事务。却也没料到会出如此多的意外之事,小弟仔细一想,认为其中必有缘故,是以已经召了那南诏知府前来问话。唔,熊大哥来的正好,按行程来算,那南诏知府今日就会到达昆城。熊大哥不妨亲自讯问一番,也算帮我指点一下后辈。唉,那南诏知府甚是年少,可算我朝少年新贵的翘楚。少年气盛,难免犯错,能得熊大哥这样朝中元老重臣的教诲却是他的福气。”心想,让熊承秣亲自痛骂一通,消消火气。我再从旁说几句好话,或许这事就压下去了。唉,年轻人,多挨点骂也好,省的太不知天高地厚。
熊承秣一听,心中痛骂,果然是老狐狸,我们多年老友也这样塞搪我。哼,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其目的无非就是护短,要我放那知府一马。哼,你跟我打太极,我接招就是。当下微微一笑,说道:“段老弟,你的下属自当你亲自训导,为兄怎能妄加训责。即便军方与地方有所摩擦也该当按朝规处理,我如横加责骂地方官员,未免显得我军方太霸道了些,定会被那帮御史官员参一本。唔,老弟你这不是在害为兄落个不是么。”
段嵩也是心中暗骂,满朝都知道你熊承秣的霸道了,现在却说这样的托词,分明是不想罢休。心下叹息,看来这家伙是不想轻易放过那小子了,否则老朋友面前也不用这样打官腔。叹息一声,说道:“我也不瞒介之兄,这个南诏知府我颇为看重,他也算少年有为,是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介之兄能否看在。。。。。。”
熊承秣眉头一皱,打断段嵩话语,说道:“段老弟,我们多年老友,我自然不会让你难做。这南诏知府既然是你的下属,我今日前来就是看在老朋友面上先知会你一声,明日我就将此事上报朝廷,相信朝中自有决议。也不用老弟为难!”又哼了一声,面色有些森严,说道:“延误军机已是重罪,想不到这知府居然还敢横加干涉军务。哼,如此行径若不重惩,日后我大军行动岂不要处处守制于地方。”厉声道:“这等先例绝不能开!”
见熊承秣态度如此明确,知道是难以劝转了。段嵩心中叹息,这小子实在是闯大祸了,这可怎么收拾!正又急又恼,却听得府役来禀道:“大人,南诏知府博泽求见!”
熊承秣一旁听得,眉毛一扬,面上满是冷笑,说道:“哼,南诏知府,来得正好!本将军正想看看是何等人物行事如此大胆妄为!”
段嵩却是心中暗喜,心道,确实来得正好,这博泽才华横溢又气质非凡,言谈举止让人折服。熊承秣虽然桀骜却也是识才之人,见了博泽,说不定会起爱才之心,就此放他一马也不定。当下故意咳嗽一声,面色一整,严肃道:“叫他进来!”
博泽缓步进入大厅,先给段嵩见礼,说道:“下官博泽拜见段大人!”又看向原本大马金刀坐了椅中,面色不善的司马大将军熊承秣。
段嵩说道:“这位就是司马大将军熊承秣,熊大将军!博大人还不给大将军见礼!”看了熊承秣一眼,却见他端了茶盅的手顿在半空中,两眼直盯了博泽,面色有些古怪。段嵩心中奇怪,这人怎么了!
博泽微微一笑,躬身一拜,说道:“南诏知府博泽拜见大将军!”
熊承秣啊了一声,这才醒悟过来,手陡然一动,茶盅晃动,眼见茶盖就要翻转掉落在地。身后的亲兵上前半步,眼明手快的接了那茶盖双手呈给大将军。熊承秣唔了一声,随手接过放在茶盅上,看了那亲兵一眼,以示赞赏。再将手中的茶盅放了身旁的案几上,口中哈哈一笑,站起身来,给博泽回了一礼,说道:“博大人不必多礼。本将军刚听得段大人夸奖大人年少英才政绩卓越,本将军还心中疑虑,只道段大人言过其实,此刻一见才知道段大人所言非虚。博大人果然是气度不凡,难怪段大人对博大人如此赞许。”
段嵩微微一怔,这人的态度怎么突然来了个大转弯。难道他说的是讥讽之言,只是这人的性情却不是如此啊。这可有些怪了!
博泽微笑道:“大将军过奖了!博泽不过地方小吏,能得大将军赞赏实是三生有幸更愧不敢当。大将军功勋赫赫,威名远播。不但是我朝元老重臣,为皇上所倚重。更是军中中流砥柱,深得将士拥戴。大将军丰功伟绩博泽耳闻已久,早想亲眼目睹将军盖世风采。可恨博泽官微职卑,一直无缘得见。今日终有幸拜见大将军实让博泽欣喜万分,大将军豪情气度果然是名不虚传。对博泽一名普通地方官吏也如此礼遇有加,实让博泽惶恐!”
听得这样一番话,熊承秣面色虽然如常,额头却不免有些微冷汗。赶紧说:“本将军身受皇恩自当尽心竭力报效朝廷。微薄之功,不足挂齿。博大人如此夸奖实是让微臣。。。为人臣者汗颜惶恐。”微一沉吟,转眼看了一眼满眼疑虑的段嵩,说道:“段大人,既然博大人前来叙职,本将军不便打扰,就此告辞!”又看向博泽,正想说先行告退。却听博泽说道:“大将军留步,博泽此来正是应段大人之命回报军务接洽事宜。想来将军也接到有关军报,这其中有些误会之处,容博泽向大将军解释。”
熊承秣听了这话,自然是不能走,咳嗽一声,说道:“唔,如此也好。”又看向段嵩,说道:“既然如此,段大人,不如就请博大人坐下回话,这个,大伙也不用拘束!”
段嵩诧异,这熊承秣今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既然熊承秣都这么说,当然不会反对。微笑点头,对博泽说道:“既然大将军一片爱护之情,博大人就坐下回话吧!”
博泽微微欠身应答,“是,多谢大人!”又含笑看向熊承秣,“多谢大将军!”
熊承秣额头冷汗更多,赶紧微微一回礼,“博大人不必客气。”见博泽落坐了,这才坐下。
既然熊承秣在场,艾仲垣一案作为地方事务,博泽也就略过不提,只为渡船一事表示歉意,言辞诚恳自责失察,以至差点延误大军行程。请大将军恕罪!
熊承秣听了,自然是表示谅解,表现得非常大度,说道:“此事既然是另有内情,当也怪不得博大人。况且虽小有波折,博大人却是措施适当,并未耽误大军行程。唔,本将军就不追究了!”
博泽又着重解释了阻碍西军行刑一事,说道:“这批嫌犯,我南诏府已追踪了不少时日,本拟就此顺藤摸瓜将其同伙一网打尽。不想他们犯在西军手里,眼见线索要断,差役情急之下才与大军起了冲突,擅自干涉大军行刑。。。。。。”又赔罪道:“下官御下无方,管教不严,属从冒犯之处,恳请大将军恕罪!”
熊承秣咳嗽一声,面色微整,说道:“唔,既然博大人解释清楚原由,体谅地方官衙查办案子不易。今次之事,本将军也可以不追究。不过,咳,这个,希望今后大军行进中,地方能够配合得更好一些。这个,我也不想再听到有地方官役插手军方事务之事。”看向段嵩,说道:“段大人认为如何?”
段嵩听了两人这一席话,心中早就诧异万分,这熊承秣刚才还气势汹汹,声称对这类行径必须严惩,毫无放人一马的意思。现在突然态度大变,大度异常,事事都不计较了。见熊承秣发问,虽然心中惊奇,但想如此正合我意,实在是皆大欢喜,当即笑道:“这是自然,地方与军方各司其责,互不干预,这点朝廷早有明规。本官明日就再下发一道训令,严肃各级地方官府行为,绝不允许干涉军方事务之事再度发生。”
熊承秣微一迟疑,看了博泽一眼,又对段嵩说道:“能得大人此言,本将军就放心了。不过,这训令就不必发了。此事我军方也不想再提,就此揭过,相信大人也没有异议吧!”
段嵩一听,心中大喜,熊承秣此话意思就是完全盖住此事不着痕迹了。如此一来,南诏府就没有过迹,对博泽而言自然是最好不过。当下由衷表示感谢,说道:“大将军宽宏大量,实让本官感动!博大人,还不快多谢大将军的厚爱!”
博泽微微一笑,起身一礼,说道:“多谢大将军不罪之恩!”看着熊承秣,微笑着说,“大将军果然是想得周全!”心道,这熊承秣不愧是大将之才,心思缜密。此事即便他表示不追究,也会按朝规记档,如被人无意中宣扬了出去不但对领军不利,也算是我开了个不好的先例。此事自然是盖了最好!
熊承秣也赶紧起身回礼,说道:“不敢,不敢!大人言重了!我军过境劳烦大人多日,本将军该当道谢才是。大人不必再多礼,请坐下说话!”。
博泽坐回原位,又才对段嵩说道:“段大人,今日既然大将军在此处,正巧就请大将军为下官做证,下官在艾仲垣一案中谈及的函文查验的确是真。”
熊承秣听得莫名其妙,心道这个什么艾仲垣案子关我什么事?见段嵩疑惑的眼光看过来,当即面露微笑,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