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休不眠, 三天半赶到京都。
乾清殿外,小朱子满脸歉意:“公主请先回去歇歇,皇上这会儿正同几位大臣商议国事, 咱家可不敢进去打扰。”
“噢……有劳公公了。我……我还是在这里等吧。”
雪池在一旁看看天色, 对我说, “皇上这个时候往往都要议事到很晚的, 还是先到我家换换衣服, 休憩一番再来好不好?”
我摇摇头,“不了,争取一分一秒对我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
沉默了一会儿, 我看看同样一身疲惫的雪池,“雪池……你快点到吏部登记吧。擅自离职这么久, 别拖了。”
忽然他走进一步, 把我纳入怀中, “我不放心你,乔儿……乔儿……”每一声呼唤都包含了太多的无奈。
我定了定神, 伸手环上他的腰,良久,说了两个字,“谢谢。”
“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一只温暖的大手在我脑袋上来回摩挲。
“对不起……”我把脸埋入他胸膛, 难过不已, “我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我想要接受你, 可是我却回头了去寻找那个早已扎根在我骨骼血液中的身影。
“不, 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定的人。”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 “你心里……一直一直,藏着宇少爷, 没有变过,这不是坚定是什么?”
我含泪笑出来,“你可真会曲解。”
他也笑了。渐渐地目光幽深起来,粗糙的手指在鬓边流连。只是……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读懂了他的目光,我收起笑容。尽管会伤害到他,还是要说出来,“雪池,你值得更好的人伴你一生。不管那个人是男是女,是富是贫,他都会珍惜你心疼你把整颗心交给你。生命苦短,不要……,不要再浪费时间。”
对视半晌,雪池猛地收紧手臂,急促而炙热的唇落在额头,随即放开我转身急急步去。
看着那个仓皇而羞涩的人离去,我在心里默默忏悔和祝福,然后继续专心致志等待,等待那个我和洛宇的救赎的主人。
直到天色擦黑,方有三四个深紫色官服的大臣弓腰快步退出来。之后不到半刻,即有太监宣我觐见。
“臣女安晴叩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在光洁可鉴的地面上。
过了一会儿,一双黑色描金龙的朝靴出现在视线中,严肃的声音,“这么着急见朕,所为何事?”
“臣女想求皇上赐与一物。”
“哼!”一声不屑的冷哼,靴子移到我左边,笼来淡远的龙涎香。又从左边转到后面,然后又转到右面,左左右右转了几轮,等到我冷汗已经涔涔渗入里衣,他才出声。
“朕为何帮你去救朕的死对头?你倒给一个理由出来。”皇帝冷冷地道。
我一听,就明白长孙熙文已经知晓了我想要什么。我伏地曰:“皇上,何为死对头?臣女……不,臣妾只知楚王世子呕心沥血、鞠躬尽瘁,皆为皇朝百姓造福。一心一意辅助皇上治理江山,矿山漕运等年年及时贡税。田地生产粮食从来不敢私自囤积,全部上交国库,如有天灾人祸,还广开粮仓济民赈灾。虽然楚泽王的确曾有不轨意图,可是世子大公不私,甘违父伦把王爷软禁起来。即使是岳氏叛徒大举之时,世子亦不惜将结发妻子抛下,抢先出去联络御林军回旋来救皇上。更有甚者,皇上顾虑兄弟面子,不好出面摆平洛阳王。也是世子不惜犯上之罪,不声不响为陛下夺回戍边军权。或许这都是臣妾的片面之见,未能真正正确看待问题,可是臣妾知道,要做这么多事,世子他拖垮了自己身体,根本不可能有胆量也没有精力生无妄念头。臣妾只是一个妻子,想求皇上怜悯,让臣妾得以挽回丈夫的生命,还望皇上大仁大义,将灵蛛王赐予臣妾带杭舟。”
我伏在地上,说完,不敢抬头,静静等候发落。
“乔竹悦,朕跟你也不拐什么弯子,把话挑明了说。这么多年的奋斗,就是为了要把长孙洛宇比下去,让父皇好好看上一眼。现在父皇不在了,但楚泽王一向是朝廷大患,势力实在太大。于公于私,朕都不愿意救他。况且你以为他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全心全力帮助朕的江山?就因为狩猎场叛乱那个时候他已经把父皇遗诏从太后那里夺了去,他就是料定了朕不敢动他分毫,否则就把遗诏公布!以后朕的一举一动都要受他牵制,好不容易他要死了,他死了,遗诏就没有用了,你说朕会不会这么傻,乔、竹、悦,恩?!”他一字一顿说完最后几个字,冷酷的声音没有丝毫情义。
心中一股绝望的酸楚涌上来,我被冰凉的地面冻得打个冷战。稳了稳心神,我慢慢开口道:“皇上,那么恕臣妾大不敬也挑明了说话。洛宇是陛下亲生兄弟,本是同根生,虽不在一起长大,却也是血脉相连的至亲。臣妾知道灵蛛王自古乃天子专属神兽,其他人不得染指。可是臣妾还是不自量力,妄想皇上开恩,只为一份情义。”
刚说完,肩膀被一股大力扳起来,那张俊脸出现在眼前,黑眸里蕴着怒火,“长孙洛宇抢了父皇的爱,抢了大半江山,又抢了你。情义?哼,做在这个位子上的,最要不得的就是情义二字。居然要我救他,真是只有你这笨女人才说的出来。”
“我?”
“你为什么不肯做朕的皇贵妃?”
我稍微离远一点,低下头,“皇上,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那晚去了曹妃那里,你放过机会,怨得了……”内心一阵悲哀,“洛宇……他没有对不起我。皇上,要不是因为已经走投无路,有谁愿意低声下气求人呢?您真的……不肯吗?”我几乎无力,嘶喊。
长孙熙文冷冷盯着我,袖口微微抖动着,“你要知道,朕完全可以将你囚禁在这里,管你愿不愿意,明天就可以宣礼,进行册封仪式,等着吧。”
“皇上,洛宇只剩下几天的时间了。”我重复这一句话。
长孙熙文拂袖而去,留下我跪在乾清殿的偏殿里。
我环视了一下空荡荡冷清清的空间,心里庆幸身上穿了一件厚厚的裘衣,否则不被皇帝的冰山脸冻死,也要给这偏殿的清寒冷死。
跪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我的膝盖开始发麻,身体也凉下来。再厚的衣服也抵挡不了丝丝缕缕的寒气钻进皮肤,牙关开始打战。肚子也很不争气地叫起来。
我不禁暗暗叫苦。这几天赶路,没有心情好好吃饭,来之前那顿饭我只喝了一碗粥和一个馒头。想起曾经摆在我面前热气腾腾的熬得烂烂的瘦肉粥,还有飘着面香的白馒头,我后悔死了,如果现在把它们再放到我面前,我一定不会没胃口了。
又过了快半个时辰,因为饥饿全身没有力气,差点跪不下去,肚子空空的使得胃有点痉挛。我麻木地跪着,TNND害死人了,电视小说里主角一跪就跪个三天三夜然后晕过去,我这还没跪到几个小时呢,就撑不住了。胃痛愈发清晰起来,根本没有晕倒的趋势。
好饿呀。肚子一阵阵缩紧地痛。
正当饿极,忽然一个身影靠进过来,我有气无力地抬头一看,原来是小朱子。
他笑眯眯地从袖笼里摸出一个纱布包,塞进我怀里,然后压低声音说:“这里有俩包子,我把宫女都支走了,快吃吧。”
小朱子说什么我根本没听到,因为包子香味飘来的时候我已经丢魂了,更别提温热的感觉从布包里传来的时候。我颤抖着手打开,抓起一个马上咬一大口,是肉包子!我又咬了两口,忽然悲从中来,泪水吧嗒吧嗒就掉在了面包上。
我真是一点用都没有,洛宇生病帮不上忙,就连求情,嘴巴笨说服不了皇上,跪也跪不了电视上那样坚定不移威武不屈。我越想越难过,泪水止不住地直掉。
乱七八糟把包子吃完,身体暖和了很多,胃痛也缓解了,除了膝盖继续麻痹,我想我还能挺一挺。
……
夜晚点上了灯火,火炉也熊熊燃烧着,我咬牙跪在地上,瞪着在案上埋头疾书的皇帝。他处理完一叠又一叠的奏章,就是不抬头理会我一眼。
我悄悄揉揉酸麻的腿,心急如焚的同时把长孙熙文从头发到脚趾骂了一遍——不敢骂他祖宗十八代是因为那同时也是洛宇的祖宗。
末了,夜已渐深,长孙熙文忽然把手中的毛笔狠狠掷在地上,人走下来,抬手就把我拉起来拖到椅子上。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膝盖传来,我紧蹙着眉头,“皇上……”
皇帝冷冷斜了我一眼,手掌贴在我膝盖上,不一会儿有灼热的温度隔着衣服传来。“啊……”我痛叫出声,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
他撤回手掌,讽道:“才两个时辰,你的膝盖比包子还肿了。”
我不敢用力地揉着腿,心中又难过又焦急又愤恨,“你到底给不给灵蛛?”就快到午夜了,他要是不肯,我也不打算等下去了,就按照启云的指示强行夺过来,反正皇上就在这里,料它一定在周围地底,不会远的。不过……我怵怵地看看四周摇曳的灯火,真的要自己一个面对恐怖得要死的巨蜘蛛吗?然后怎么样逃出皇城与在外面接应的水清碰头呢?
“唔……”忽然两片柔软灼热的唇贴上来,辗转厮磨。我一惊之下挥手打去,长孙熙文巧妙地顺风侧身避开,漆黑的眼眸斜睨,“你居然还想打朕?”
我吓得不敢动,好不容易找回自己声音,“我……我……不是故意的,皇上……”我就差痛哭流涕了,“皇上,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可是请先救洛宇的命吧,只要你肯,我做什么都愿意……”
他轻而易举地捉住我两个手腕,盯着我背后起毛,竟然轻叹了一口气,“要是,灵蛛不在我这里,你还会这样求我吗?”
“什么!”我愣住了,“皇上,你还是不肯救洛宇吗?灵蛛怎么可能不在你这里呢,不要开玩笑了。洛宇只得这么一个活着的希望,怎么可能不在你这里……”
“你冷静一点!”长孙熙文粗暴地打断我。
“我冷静不了!”我吼道。洛宇唯一的希望,唯一能活着的机会,不在这里?这世间还到哪里找虚无缥缈的另一只?我剧烈地战栗起来。
“我知道它在哪里,虽然它不在我这里!该死的,你能不能镇定一点!”皇帝狠狠地咒骂。
“真的?”我攥紧他的袖子,如溺水的人死也不肯放开身边的浮木。
“你先听我把事情说清楚。当初灵蛛王是跟着我父皇没错。可是父皇却是意欲把皇位传给长孙洛宇,自然灵蛛应该跟着洛宇的。但是父皇猝死,没来得及把灵蛛过给任何人。”
“那它现在在哪里?”我看着他俊秀的面容,轻轻问道。
“自然是在父皇陵墓那里。”
“那就是说,我得半夜到陵墓那里……”一阵渗入骨髓的寒意侵上来。
“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皇陵是封死的,你进不去。”长孙熙文扶住我发软的身体,凝重地说道。
“那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洛宇只剩下六天的时间了,把一座陵墓敲开得多少时间?要是皇帝不支持,凭我一己之力怎可能把皇陵炸开?
“你先别急,一定有办法的。父皇他先于母后仙去,所以有一道偏门没有封死,那是等待皇后归天用的。你等一天的时候,应该够把那扇门打开。”
我点点头。这么说,皇帝肯帮我。我感激地看他一眼,忽然觉得一切都通畅起来,膝盖也没有那么刺痛了,只要有办法就好,只要洛宇能活下来就好。
皇帝不自然地扭头过去,“不要这样看着我,否则我改变主意把你强留在宫中,楚泽王也没有办法奈何。”
我立即垂下眼帘,暗暗腹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