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整理行装,在胡天宝的带领下,沿着小河继续进发。
一开始的路途,并没有什么意思,各种格局近似、雕梁画栋、高大宏伟的建筑让我们无比震撼;
但见得多了,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整个地下世界都是灰蒙蒙、雾蒙蒙的,虽然石头上都发出白色的荧光,但只是聊胜于无。
几天没有得到阳光照耀,我们都感觉十分别扭,疲劳感无法消除。
真的能够理解,像蔷薇十字会的那帮探险家,居然在地下生活了几个月。
太疯狂了。
他们要找寻什么呢?
那本日记里并没有详细记载。
但显然,他们从城市的另一个入口进来,长途奔袭几千公里,为的是到达碧虚门。
他们并不知道,这边还有一个入口。
那么,他们想要找什么呢?
我们也不知道。
胡天宝举着小旗子,一路上,小旗子发出明亮的彩色光芒,像一盏彩灯一样,指引着我们前进。
每当我们疲惫、因黑暗而充满压力或感到憋屈的时候,看看她的彩色、可爱的小旗子,似乎就能得到缓解。
所以,我们都猜想,她的那个小旗子,说不定也是有点什么魔法的。
整整徒步了一天,我们又来到一个类似广场的地方;
上面是好几条过街天桥,下面也是鳞次栉比的台阶和平台。
时间不早了,我们准备在这里扎营。
队伍刚停下,就听到胡天宝发出“咦?”的一声。
我们一行人急忙围上去。
眼前见到的情景,让我们无比震惊:
就在下面不远处一条宽阔的道路上,有几个黑黢黢的影子。
从形状看,显然是人型。
依稀能看到,这几个人似乎是坐成一圈的状态,一动不动。
龙焱用改良过的“随心所欲”版场导枪上新生成的强光手电照射了一下,似乎是几个衣着与之前袭击我们的蔷薇十字会的雇佣军一样的士兵。
但这几个人生死未卜,一动不动。
为什么他们坐在那里?
有陷阱么?
我发出一颗球形闪电,慢慢飘下去,在离人一米多高的地方轻轻的爆炸,点亮了四周。
爆炸产生的冲击使其中一个人歪斜地倒下,依然是一动不动的。
其他几人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来确实是死了。
我们不敢轻举妄动,看向胡天宝,她也一脸疑惑。
乔安娜放出拉斯普京。
拉斯普京下去转了一圈,飞上来,向我们报告说,下面确实是几名蔷薇十字会的雇佣兵,看样子刚死不久,都是自杀的;
它确认了,下面并没有陷阱、爆炸物或者毒素。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由龙焱、我、王巨君三人下去侦查一番;胡天宝在上面探查一下周围有什么异样,其他人暂时警戒。
我们七拐八拐,绕行了好远,从各种楼梯上稀里糊涂地转来转去,最终才来到下面的道路上。
抬起头,看到金盔金甲的大萌在向下张望。
看她的意思,有任何奇怪的东西出现,她一定会刷地飞下来,拼个你死我活的。
走到这几个人身边,我又升起一颗球状闪电照明,赫然看到,居中的一个人,跪坐在地上,用一把长长的、闪亮的武士刀深深扎入自己的肚腹。
血流满地,并没有干,
却没有任何血腥气味。
另外还有四个人,都是自己向太阳穴开了一枪。
全部是自杀,死状凶残,但掀下满是血污的面罩看,居然脸上都是一脸冷漠的表情,没有一丝痛苦。
而且,最奇怪的是,初掀下面罩还能嗅到一股血腥气,说明我们的嗅觉没有问题;
几乎就在几秒钟之后,血腥气就完全消失了,没有任何异样的气味,就仿佛有一台功率极大的空气净化器,实时净化着这里的空气一样。
我们三个人仔细在五具尸体上翻找,这回并没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日记、照片、甚至狗牌都没有。
王巨君从一具尸体上摸出一块巧克力,大模大样地撕开包装,开心大嚼。
他这个举动吓了我一跳。
看到我惊讶的眼神,他伸手掰下一块,递给我。
我连忙摇头,恶心地说:“老王,死人的东西,你吃了不别扭吗?”
“又不是我弄死的,管他呢。”王巨君说,“再说了,咱们不吃了,也就浪费了。
你没玩过游戏吗?敌人掉了血瓶,咱们不捡吗?”
我对于王胡子的心大是有了解的,没想到心大到这个程度。
他吃吧,只要吃不坏,爱咋地咋地吧。
龙焱问我俩有啥收获。
我摇了摇头,王巨君举起手中的巧克力。
龙焱拔出那柄武士刀,多少有点爱不释手。
这柄刀锋利无比,光可鉴人,邪恶的杀气笼罩下,是银亮反光的利刃。
“真是一把好刀呀!”龙焱感叹到。
“得着呀,哥,贼不走空呀。”王巨君说。
龙焱从地上捡起刀鞘,敲了王巨君的脑袋说:“废话!我又不是贼!”
“掉装备不要啊?暴殄天物啊,大哥!”王胡子说着,从龙焱手中抢过刀鞘,我也凑上钱看。
非常精美的木鞘,上面刻着两个汉字:雷切。
“诶,哥,这把刀名字叫雷切啊!”王巨君大惊小怪地说,“名刀啊,你不要我要了啊!”
我也劝说龙焱,既然喜欢,就先拿着。
哪怕抱着这种想法,就是,万一以后遇到蔷薇十字会的人,如果能够和平相处、理性对话的话,把这柄刀还回去,也算是对死去的这几个人有个证明。
龙焱点点头,把刀插入刀鞘。
“先暂为保管吧。但我军的纪律从来都是,缴获的一切武器要交公。等回去我就把这柄刀上交组织。”
我们都对龙焱恪守战士准则表示钦佩。
没什么收获,我们刚转身要走,突然觉得一股冷风吹来。
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因为我们已经在地洞里行进多日了,从来没有感觉到空气波动。
这股冷风十分怪异,我们三人赶忙背靠背,形成作战姿势,举起刀枪,随时准备迎敌。
紧张等待了好几分钟,什么也没有。
王胡子耸了耸肩,放下手中的枪,说到:“胳膊都举酸啦,什么都没有,这简直是扯淡,自己吓唬自己。咱们回去吧。”
我刚要说好,突然感觉一阵眩晕。
闭上眼之前的一瞬间,我看到王巨君和龙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心里想:怀了,中了陷阱。
这个想法的余韵还没有结束,我就再次获得清晰的视觉。
我发现,我正站立在一家医院的楼道里。
梦境?穿越?幻觉?
警惕心升起,第一步,掰一下手指,果然,手指弯曲到一个异常的角度,但并不疼。
这说明目前正在梦境之中。
环顾四周,这是一家非常高级的医院,墙壁整洁,地面光滑,医生专业,护士亲切,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完美。
移动脚步,我发现这里的所有人,都看不到我。
这说明,目前的我所处的维度和医院中的众人并不一致。
早就习惯这种状态,我试着理解现状,并且努力探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远处,一间病房吸引到我的注意。
走过去,我发现,这是一间危重看护病房。
病床上,躺着的是已经非常苍老的我。
对于在梦中见到自己的形象这一点,我依然十分不习惯,感到很别扭。
但目前的意识似乎被强迫压制着,没办法醒来。
我也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丰满美丽的女人走进屋来。
是大萌。
她依然如此年轻,如此美丽,手臂上戴着精美的金色手镯。
她领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
一进门,小女孩就趴到我身上,放声大哭:“爸爸,你不要死啊!”
大萌也用纸巾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紧接着,摩登伽老师走进来。
她握着我的手说:“小安,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大萌和你女儿。
她们获得了长久的生命,在阿修罗族的世界中享受崇高的地位,你不必要再为她们担心了。”
她又说:“你已经120岁,算是很长寿了。
你的朋友们,老死的老死,战死的战死,已经没有任何人还留在这个世上。
你战斗了整整100年,守护着这颗星球,最终实现了让阿修罗族和仙女星人都没能占据这颗星球。
你是了不起的英雄,非常成功。人们敬仰你的事迹,传颂你的功绩。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用,不能阻止你的死亡。
你将化为虚无,所有你奋斗的事业都会变得没有意义,无所谓了。
所有你享受过的美好,在死亡来临那一刻,都没办法再贪恋;
所有你遭受过的痛苦,在死亡来临那一刻,都不再折磨你;
死亡是永恒的、公平的;
人活着并没有什么意义。
早晚是要死的,不管你享受过多少快乐,还是遭受过多少痛苦,最终都会归于虚无。
所以,你可以去死了,无所谓了。”
她的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我。
我为什么战斗?为什么学习?为什么折腾?
毫无意义。
就算后世的人们传颂我的威名,就算我为这个小小的世界做过一些贡献,又有什么意义?
且不说人们沉浸在快乐的享受中的时候,绝对想不到有一帮人拼死拼活地保护着他们;
就算是人们感恩,致以敬意,又有什么用呢?
我什么都体验不到了。
死了就是死了,什么意义都没有。
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早晚是要死的。
这种念头像慢慢上升的洪水,渐渐淹没了我的口鼻。
我感觉到窒息,但没有一丝挣扎的欲望。
我觉得,死去死了吧,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人活着,都是白折腾。
慢慢的,我的脑子陷入白噪音,一切归于死寂。
就在最后一点意识消散前,我感觉到后腰被狠狠地踢了一脚。
一下子没站稳,我猛地脸朝前摔倒在地上,磕得我额头生疼。
谁踢的我?尼玛的……
我刚要发作,环顾四周,好像回到了地下世界。
我身边是五具尸体。
还没来得及找龙焱和王巨君,我看到一身白衣的小光从我身后走过来。
他居然又走进现实中了。
“甭问,就踏马我踢的你。”他一脸不高兴的说。
“兄弟,你怎么会在这?”我疑惑地问。
“我不在这儿,你差点就玩完了。”他皱着眉,挠了几下后脑的头发,一脸纠结地说:“
怎么说你呢?前两天刚跟你说完,要你学会控制心念,观照内心。今天又出篓子了。哎呀……”
我才略有点明白过味儿来,刚才似乎陷入一种迷幻的境界,生命的意义被削去了。
虽然现在回来了,但梦中的情形对思想的冲击是极大的。
我的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是不是根本就是没有意义的?
“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小光问到。
“人死了,啥都没有了,不是白折腾了嘛……”我回答说。
“你怎么知道,人死了啥都没了?”他反问我,没容我回答,他又接着说:“
姑且说,你觉得人死了啥都没了,所以人生没意义。
可是,那也得等你真是要死之前再说啊。
你现在面临的,不是死不死的问题,而是苦不苦的问题。
你要先解决苦不苦的问题,再去追问意义的问题,才有道理吧?”
“苦不苦的问题,是什么意思?”我不解地问。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让你的生活充满各种争议和矛盾。”小光说,“
首先你面对的,是各种各样的苦难。
你着急问意义干嘛?不是不切实际吗?
干嘛不先解决手头眼前的麻烦?
这就好比是,
一个人,中了一只毒箭。
这个人不着急疗伤,不忙着解毒;
却研究起这支箭来,琢磨箭杆是什么木头,剪头是怎么铸造的,毒药是怎么融入箭头的……
这种想法是迂腐、矫情和愚蠢的。
你要先解决苦不苦的问题,就好比中箭了,先解决箭伤和箭毒;等完事了,有空了,再回头琢磨这些,也来得及。
你一下子陷入这个陷阱,根本就是对自己的心念没有把握,完全被裹挟着,放纵自己的心念。
刚教完你没两天,又忘了。“
他的话,让我很惭愧。
说完这一大套,他挥挥手,胡天宝突然出现在我身边。
她欢快地说:“大学长,您来啦?”
“唉,我也不想来。可是小胡同学呀,你这个导游咋当的?”小光有点不满意地诘问到:“
你没看到这里是一个阵法吗?
你居然让他们仨轻易地陷入这么危险的绝魂阵中?
明明对阵法有那么丰富的经验,参加过大战的,你决然没发现这么简单的陷阱?“
听到这话,胡天宝的脸色腾地一下红了,从白皙的脖子一直红到脑门。
她尴尬地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说:“大学长,您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非常非常抱歉!”
她懊恼地摇着头,看到我站在边上,于是惭愧地低下头。
“长点心吧。这趟旅程对于你也是一次难得的提升,不要老这么马虎大意了。”小光摇了摇头,又转身对我说:“
安子,回去好好想想我之前说的,可别再落到危险的境地了。
这座城市是极其与众不同的,毕竟是帝丘城,值得研究的地方太多了。
你一定要学着小心守护自己的心念,不要落入某一种心念陷阱当中。”
小光拍着我的肩,大声强调着:“善护念,无所住!”
说完这话,他转身离去,消失在黯淡无光的建筑拐角中。
我看他走了,才叹了口气。
回过头,我万分惊恐地看到,王巨君一脸傻笑、眼神失焦地跪坐在地上;而龙焱正抽出刚才那柄打刀,向自己的脖颈处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