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效应,描述的是这样一件事:当你观察一个事物的时候,你的观察行为本身就已经影响了这个事物的状态。
在量子力学中,这种效应就体现为“测不准定理”,即你无法同时获得一个量子位置和动量。
你观察这个量子所在的位置的“行为”本身,就影响到它的动量了。
背后的道理倒是很简单,就是——当你观察一个事物的时候,不可能抽象、出离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第三者”,而绝对会以某种形式参与到与观察对象的互动当中。
小光反复地嘱咐我,学着用“第三者”的视角看待自己:
看待自己的行为,看待自己的想法,把自己当作游戏中的一个人物。
当你登陆进这个人物的时候,你实际上可以操纵这个人物生活,战斗,休息……
但你并不是这个人物本身,而只不过是这个人物的操纵者。
如果以这种视角来观察周遭世界,一个人就不容易“沉浸”于某一种情绪中不能自拔。
为什么想到这些事呢?
吃过晚饭,一个人来到花环祠后面最高的地方,站在一个高台上俯瞰整个桃源村,我深深地感到一种恐惧感。
就在前夜,我用一种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驾驭着自己的神识,游荡于山石之间,偷窥着整个世界。
突然感到,如果用出离的第三者视角来观察这个世界,仿佛我所经历的一切——战斗、爱情、友谊;阴谋、探险、成长……都只不过是一个烂俗的游戏,一部差劲的小说,或一本毫无新意的漫画。
我的生活、那些我钟爱的和我讨厌的一切,似乎都那么套路,都那么平庸,毫无创意。
小光曾经反复告诫过我,要多观察,不要轻易下结论。
但一旦试着下结论,我这才发现,结论如此简单粗暴。
谈了一口,坐在一块突出的山石上,看着被模拟出来的阳光渐渐收敛,金色的帷幕逐渐拉上,一股空虚感慢慢爬上心头。
一年多以来,忙不迭地被一个又一个事件推着前进,自己根本没有试图去理解其中的原委。
直到此刻,直到听到公孙鲤老人的故事,才隐隐感到,一切皆有定数。
所有的经历,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动,走上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
看着桃源村的袅袅炊烟,突然想:“对呀,人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这种感觉与陷入虚无和绝望的阵法或陷阱不同;
这是发自内心,充满逻辑的疑问。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一身粗布衣裳,身材高大健硕,容貌俊朗,肋下佩剑的男人,向我走来。
他是袭击我们的一行人中的一个,而且据说是个中高手,剑法出众。
远远地,他就冲我拱手行礼。
我也急忙站起,向他拱手回礼。
“在下王贲,是公孙鲤师父的弟子。没请教先生的高名贵姓?”他率先开口。
“不敢称先生。我姓安,名叫安家宜,还在上面那所大学读书。”我伸出一只手指,向上指了指。
这个人看着我的举动,笑着说:“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
多知多懂者为先生嘛。我随师父修行,已经有两千多年了。”
他这话让我无比震惊,连忙再次抱拳行礼到:“哎呀,王先生,小子我真是失礼。
王先生不要见怪,我们这些年轻人没见过这么长寿的修行者,
见了公孙老先生和您,简直都不知道怎么做才算是符合礼数的了。
真是万分抱歉。”
“安先生言重了。还是那句话,我修行了两千多年,徒增马齿而已,也没得到什么成果。”
“哪能这么说?能活两千多年,已经是我们这些地面上的俗人不敢想的事情了。”
“诶,安先生此言差矣。我原本也是地面上的一介俗人,得遇明师,侥幸苟活至此而已。
我随父亲打了很多年的仗,后来始皇帝陛下统一了天下,父亲和我不愿参与朝中你死我活的斗争,便带我远遁他乡。
后来偶遇公孙老先生,得他老人家点拨,父亲与我才一同来到这里避世修行。
虽然修行了两千多年,但真的是除了长寿,什么果位也没证得。”
“令尊也在村里么?”
“家父倒是比我强,修行有所成,现在暂离村子,去远方游学了。”
“哦,那真是了不起。是回到地面上了,还是去了哪个外星球么?”
“嗯……怎么说呢?我已经将近一百年没有上到地面,有些脱离地面上的文化了,不知道我的用词您能否理解。
我的父亲去了‘其他的宇宙’——我说的可不是死了啊,我的意思是……
他去了其他的世界。”
我心想,那不是和死了一样嘛。难不成他们这里有什么特殊的仪式或习俗,忌讳说死字吗?
一时嘴欠,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我突然问了一句:“
那您父亲所去的游学的地方,叫什么呢?”
这句话问完,我就后悔了。说不定这句刨根问底的话,是非常不礼貌的,唉……
“我父亲所去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海门市的地方。
那里有一位名叫海云的老师,主持着一个学校和一个图书馆。
在那里,海云老师在教导大家通过观察大海的变化理解多元宇宙运转的原理。”
听到这话,我突然想起,德云老师告诉过我这个名字。
尽管在妙峰山的德云图书馆中,记载了我所在的这个单体宇宙中所有的事件,但涉及多元宇宙的事情,他那里就没有资料了。
我曾经想请教他关于仙女星人和阿修罗族更深远的知识,他告诉我,可以去海门市拜访海云老师。
我曾经还认真地在地图上查询了海门市,在全球所有国家的地址中,确实有几个名字可以翻译为“海门”的;
我还专门标记下来,想以后有机会了一定要专程拜访。
没曾想今天居然听到这位王贲先生提起了。
“坦率讲,我听说过这个海门市。”于是,我便将在德云老师那里听到的事情告诉给他。
没想到,听到德云老师的事情,王贲冲我倒身下拜,吓得我连忙也跪下,把他搀扶起来。
“王先生,我们现在这个时代,不兴跪拜了……
再说,您老两千来年的修行,拜我,那岂不得折煞我吗?
您这是为什么呢?”
“安先生,您还说您没有修行。按您自己的话说,只有二十出头的岁数,就已经有如此修为了,怎么能不让我敬佩呢?”
“王先生言重了,我有哪门子修为啊?自己的日子还没过明白,稀里糊涂地,经常被人家批评得很惭愧。”
这话我倒不是谦虚,真的是这样。
“您能有今天的修为,必然不是一世的修行,而是经年累世的修行,累积到这一世把果报呈现出来了。
要知道,能够前往妙峰山参访德云老师,是我们这一村人修行的目标。
师父他老人家建村四五千年了,能出村去到德云老师那里游学的,不超过10个人。而且,近千年来都没有了。
我父亲王翦,大概是一千多年前,北宋时期成就得道的,先去了德云老师那里,随后前往下一站,也就是海门市继续修行的。”
王贲这个名字,我还没有概念。
王翦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作为一个文科生,联想到他提到的“两千多年前,始皇帝”……
难道,他们父子,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名将么?
我拼命地在脑中翻找高考之前背过的历史知识,好像王氏父子还真是不知所终……
王贲看出了我惊讶的神情。
他摆了摆手,说到:“安先生,往事不必提起了。
历史已落入尘埃之中,任凭后人当作故事来说讲吧。
今天的我,只不过是一个虔诚的求道者,一个寂寞的修行者而已。
对了,既然安先生您能够参访德云老师,那您必然能够驾驭阳神,神游出体吧?”
我点了点头,说到:“说实在话,阳神之类的说法,我听别人提到过。
但我确实不懂,也没有修行过相关的道法和神通。
我的所作所为,大概就是本能或者运气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能做到的。”
“非也,安先生您过谦了。您能在如此年纪就取得这般神通,确实不是今生今世的修为,而即如我之前所说,是经年累世的修行。
并非能够出阳神就能够见到德云老师,我父亲也是经过长久的修行和顿悟,才获得德云老师的接见。
而惭愧的是,父亲开悟后的一千年来,我都没能开悟。
公孙师父批评我说,是我的杀业太重,好勇斗狠,嗔恨易怒;
在这些障碍消除之前,无法做到长居清静之处,也即无法开悟。”
“你们所居住的地下桃源村,确实是很清静的所在了,简直是绝佳的避世之处啊。”我不禁感叹到,真觉得以后年纪大了,也搬到这里住下就好了。
“您也知道,月球是这颗星球最大的封印。这个封印是怎么运作的呢?
其中有一些很复杂的部分,但有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月球是一个幻景发射器。
月球将一系列幻觉投影在地面上:轮回、占有、贪欲、混乱、征战……
这些幻觉迫使着地面上的众生加速轮回,循环往复地被强烈的‘概念’、‘想法’、‘念头’占据思维;
地面上的众生,无不在月亮投射的意识波辐射的范围之内,无时无刻不被各种各样的信息占据这头脑。
我听说,地面上最近些年流行手机、短视频和互联网,让人们能无时无刻不被垃圾信息充满头脑,没有一分一毫让大脑休息、空闲、思考、居于清静的时间;
所有人的所有时间都被无意义的垃圾信息占据,每个人有事没事、随时随地拿起手机,为了什么呢?
就是为了让几分钟的空闲时间被一些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信息占据自己的大脑。
只要大脑被占据了,人就没有余力思考自身所处的境地;
垃圾信息潜移默化地灌输进大脑里,牢牢掌握了这些人都潜意识。
这样看来,伊洛因网络的封印还真是强大,他们将人类的大脑牢牢锁紧一个由花俏但莫名其妙的笼子中,甚至人们都没有时间去意识到自己就在笼子里。”
说到这里,王贲摇摇头。
他的话,让我汗毛直竖,冷汗岑岑。
我也喜欢刷手机。我这个人本来就内向,刷手机让我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王贲的话点醒了我——自从下到地下以来,已经很多天了。
我并没有看手机,也没有怀念刷手机的快乐;每天我过得都很充实,时间仿佛也过得很快。
但只要一提起手机,我依然不由得想要掏出来,看一看尽管现在根本就没信号的手机,刷一刷那几个常用的app。
这不但已经成为习惯,甚至已经成为一种本能了。
王贲破解了其中的玄机,这真是太恐怖了——手机的垃圾信息占据了我们的头脑,我们时间,甚至正在改变我们的生理和心理。
王贲接着说:“我们居于地下,可以相对远离月亮的意识辐射影响。
这就意味着,从某种角度说,我们这里的时间流速,与地表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月亮作为一艘阿斯塔·伊洛因留下来的外星飞船,不断地发射出意识波控制人类大脑这点,我还可以想象和理解。
但我应该怎样理解您所说的‘地下与地面的时间流速不同呢’?我知道,按照相对论……”
王贲摇摇手,说到:“安先生,在时间这个话题上,物理学是没有什么用处的。”
他继续认真地说:“活了两千多年,我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不断地学习个中知识,这是消磨时光最好的办法。
所以,我认真学习过地面上的物理学。
我甚至在一百来年前,还专门在地面上游学了好几年,就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当时涌现出来的新知识。
但是,我刚才提到的——地表上的时间流速与我们这里不同,指的不是时间对于运动速度上的度量。
我不知道我的话能够与您实现共鸣,毕竟我的语境相对落后。
简单地说就是,时间不仅仅可以用运动来度量;
更准确地,时间应该用观察者的观察来度量。
我用一个不恰当的但很形象的例子来比喻:
假如有一个人,每天都非常忙碌,学习、工作、锻炼……
他折腾了很多很多事情,每天都处于紧张和压力中,每天他都给这个宇宙创造大量的信息,导致这个宇宙熵增;
那么,我们可以说,这个人过得很充实,时间对于他来说,总是不够用的。
另一个人,生活非常简单,每天都是重复同样的生活,轮回于同样的日子里,日复一日地重复同样的生活;
他并没有给这个宇宙创造很多信息,也只导致这个宇宙的熵增加了一点点;
那么,我们可以说,时间对于这个来说,总是富裕的。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时间与这个宇宙的观察者创造的信息的密度成反比。”
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但不多。
他似乎把时间归纳为观察者的体验,但这种提法有一个假设前提,就是一个人——也即是作为宇宙的观察者——能够创造的信息总量是有限的。
只有基于这个前提,才能推导出时间与观察者创造的信息的密度成反比这个结论。
我把我的疑虑说了出来。
王贲解释到:“安先生果然很有修为,一下子就看到问题的关键点。
为什么一个宇宙中最普通的观察者,能够创造出的信息的总量是有限的呢?
这是因为另一个因素的约束——所谓的‘人为何为人’。
这话怎么说呢?
简单地说吧,一个人能说出的话,作出的事,创造出的信息总量,是有上限的。
一个人绝做不出‘非人行为’,比如,人不会像牛一样趴在地上吃草;也不会像马一样四蹄奔跑;也不会像鸟一样展翅飞翔……
人能做出的事情是有限的。尽管这个限度可能非常大,但依然是有限的。
从另一个角度上说,如果一个人做出‘非人行为’,那他就不是人:他就成为神仙、畜牲或者魔鬼之类的其他存在。
尽管人能够做出事情、说出的话、创造出的信息从‘量’上看,是无穷大的;但从‘质’上说,又是有限的。
所以,我们才能得出这个结论,即一个观察者,可以创造出的信息总量是有限的。他创造信息的密度越大,时间对于他来讲就越匮乏;而他创造信息的密度越小,时间对于他来说就越富裕。”
王贲顿了一顿,强调说:“在这个基础上看,手机、互联网、垃圾信息这些东西都是在不断地使观察者加速创造信息;
用垃圾的信息填满你们的每一分每一秒。
可以说,地表上沉迷于这些垃圾的、碎片化的信息的人们,他们的生命比我们短暂得多,他们的生命的信息密度, 比我们高得多;
但尽管信息密度高,却都是垃圾信息。
这种情形,就好比是一个体重非常重的胖子:
他的体重完全由没有用的脂肪构成,而不是说他的体重很重,就意味着肌肉很强大,力量很强。”
听了王贲的话,我非常震撼,也很有感触,不由得对他说:“王先生,尽管您非常自谦,但我依然想说,我确实对您非常钦佩。
您的话语点醒了我,给我很大启示。”
王贲说:“安先生太客气了。您的神通远在我之上,我也不过就是听师父他老人家给我讲的这些道理而已。
对了,说到神通,前一晚上,以神游之态探访我村的,是不是您?”
听了他的问话,我脸一红,只好点头承认,坦言当时不知是敌是友,只好以察备战。
王贲赞叹地点头说到:“虽然师父当晚看破您的神通,但师父没能与您交上手,他老人家还说,免不了一场苦战呢。
没想到居然是预言应验,大事临门了。真是令人感慨啊。”
我也点点头,说到:“直到来到桃源村,我才意识到,许多事情,也许就是命中注定的。”
“那当然了,”王贲说到,“师父告诉我,宇宙因观察者的观察而存在。
这就意味着,你观察宇宙的同时,就在创造着现实。
所谓命运,恐怕不过如此——已经发生了的事情,不过就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
而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不过就是你所做出一切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