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课之后,我,大萌,王巨君以及同宿舍的另一个舍友霍鹰,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去鬼楼一探究竟。
霍鹰是个讨人喜欢的家伙。他是南方人,个子不高,长得白净英俊,十分聪明。
据他自己说,从小开始就和父母一起摆摊,所以,可以说他积累了极其丰富的社会经验,实在是阅历过人。
我一直觉得这家伙非常善于把握人心,谋略过人。
我们四人沿着校园里弯弯曲曲的道路绕来绕去,终于绕到学校这个最偏僻的角落。
鬼楼位于一个破败的院子里。
前院有一个正三角形的花坛,花草早就枯萎,只剩下一堆板结的黄土。
后院便是这栋有着百年历史,荒废已久的,被学生们称之为“鬼楼”的废弃宅邸。
鬼楼之所以有此名声,传说并不仅仅因为破败,而是在传闻中常常听说,这里发生过各种奇异的事件。
有人说见过灵异现象,也有人说见过外星人。
不管传闻如何,我都想亲眼见证一下,那天两重梦境中遭遇的情形,与现实中的真实事物到底有何关联。
沿着石径,踩着破碎的砖头,我们穿过半倒塌的月亮门进入后院。映入眼帘的,是在夕阳的余晖下满目疮痍的鬼楼。
在梦里初见这栋鬼楼时,我就生出一股无理由的亲密感。
真的见到之后,这种无缘由的亲密感和温暖感居然从我的内心中再次浮现出来。
这明明原本是一栋地基坚实、结构厚重、装潢无比精致的巴洛克风格古宅,即使经历百年风雨摧残,污损的罗马柱和锈蚀的铸铁灯饰仍足以让人想象出它当年奢华的样子。
然而今天它却如此破败:彩色的墙漆被遍布墙面绿藤剥落,精美浮雕的门框里装着一对破烂不堪的绿漆木门,拱形大理石装饰的窗框里钉着满是裂缝的破木板。
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是这栋古宅二楼阳台正上方,突出房顶的壁龛。
壁龛里并没有供奉什么神明,而是勾勒出一个正三角形;正三角形的中间,雕刻着一只巨大醒目的眼睛。
阁楼壁龛的尖顶上,是一个巨大的箭头形状的黑色铸铁的避雷针。
一阵风吹来,补窗的木板发出啪啪的响声,枯藤和灌木发出沙沙的响声,更激起无名的草虫发出咻咻的鸣叫声。
“就是这里了?”王巨君抬着头,望着这栋废弃的大宅,由衷地感叹到,“为啥看这栋房子,我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呢?”
霍鹰也点点头,附和道:“可能是书上常常会有类似的插画吧,毕竟这栋房子已经有上百年历史了。那年头的房子可能都差不多吧。”
“不对,不是这个意思。”王巨君摇摇手指说,“是我们来过的熟悉感。”
他一边说,一边率先走到鬼楼的大门前。
破烂不堪的绿漆木门紧锁着,怎么都拉不开。
王巨君翻了翻口袋,貌似想找什么东西把门撬开,被霍鹰拦住了。
我们几人轮流趴在门缝瞄了半天,屋里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我真的想爬到二楼的阳台上,看看梦中那两个人站立的地方有什么蛛丝马迹。可是阳台太高了,真的爬不上去。
我们又是绕到侧面,想找扇窗户跳进去,无奈地基塌陷导致窗台也太高,更何况窗户实际上已经都被封死了。
最后,我们绕到楼后面,发现后门也被锁死。
王巨君甚至踹了几脚,也没能把后门踹开。
后院外面,是校外的一片荒芜的树林和一条寂静的小河。
夕阳渐渐被乌云遮住,天色很快就阴暗下来。
我们多少有点扫兴,看来今天不会有什么奇遇了。
就在这时,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隆隆的闷雷声响起,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们连忙打起伞,踉跄地跨过地上的碎砖,想赶快从后院转出去。
巨大的光芒刺破天际,一道闪电劈下,准确击中鬼楼的避雷针,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我们四人都被吓坏了。
刚要继续迈步向外走,大萌突然拉住我,惊叹地说:“安宝,你看!”
我抬起头,闪电的光辉之下,眼前似乎出现一片幻境:
鬼楼似乎不再破败苍凉,而是在闪电的映照下,回到当年俊美奢华的模样。楼体刷着显眼的明黄色墙体漆,装饰的绘画上用蓝色和紫色描边,用金色和洋红色点缀。
鬼楼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可以清楚看到来来往往的人影,从鬼楼的窗边走过。
闪电过去了,这些幻境也跟着消失了。
“你们看见了吗?”王巨君大叫着,“真的见鬼啦!”
“不要大惊小怪,”大萌说,“我们确实看到了一些幻景。但这从科学的角度能说得通的,一般是本地的地磁场比较强,闪电引发了磁场效应,和磁带录音机的原理差不多。有很多古老的建筑群都出现过类似的异象。”
不愧为神秘学爱好者,大萌给出了貌似合理的解释。
“可是……”霍鹰惴惴不安的说,“我似乎从刚才的幻境中看到了几个人的身影。”
“真的?”王巨君问道,“你在哪里看到的?”
霍鹰对着鬼楼努了努嘴。
我们摇了摇头,都表示没看到。
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杂草丛生的后院绕回前院,我们几人终于回到鬼楼大门前。
突然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正好劈在鬼楼穹顶铸铁做的避雷针上,引发一团强烈的炫光,刺的我们每个人都张不开眼。
在这股炫光中,我确实看到霍鹰提到的“人影”了,而且好像正是我们几个人的身影。
模模糊糊地,我们几个人好像都穿着百年前的服装,出现在鬼楼的窗边;特别是大萌,身穿一身雪白的长裙,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更加曲线玲珑,浓密的黑发披萨在肩上。
这个景象太震撼了,虽然转瞬即逝,无疑我们几个人都看到了。
我们三位男生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大萌。
大萌自己也看到了,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大萌看着我,惊异地说,“那个人影真的和我好像啊。”
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这下我们几个人可不想走了,就在这里傻站着,似乎想等等看闪电能再劈出个什么异象来。
又是一道利闪落下,伴随着巨大的雷鸣,果然又出现了一个幻境。
这回是在二楼阳台上,一个留着络腮胡,威武强壮,一脸阳刚之气的中年男人,推着一台老旧的木头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金发的外国姑娘。
这个人和那天夜里我遇到的人简直是一模一样!特别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姑娘!
我激动地指着那里,激动地说:“看到没,就是那个!那就是我说的!”
他们几人都点头表示看到了。
但这个幻景是转瞬即逝的。电光散去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了。
第二次看到这个高大的、留着络腮胡子的男人,我才有点醒过味来。
这个长得跟王巨君好像啊。只不过,这个人比王巨君年长不少,而且并不像王巨君这般如同麻杆一样瘦削,身材强壮得多。
可是,另外这位看不清脸的、坐在轮椅上的金发少女又是谁呢?
那天夜里,是在她的呼唤下,我才第一次做到从梦中神游出来;也是在她的呼唤下,引领我来到鬼楼。
我们今天的遭遇,起点就是她的呼唤。可是她又是谁呢?
我真的是一点概念也没有了。
我们几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想再看点异象奇景。
突然狂风骤起,紧接着雨点毫不留情地落下来,重重地在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
就在商量着是赶快跑回去,还是先在廊下避一避雨的时候,突然一声巨响,又是一道如龙般闪电劈下。
这次不是明亮的白光了,而是一条红色的光龙,从天而降,肆虐地冲向鬼楼楼顶的避雷针。
一股气浪吹起,飞沙走石,裹挟着地上的碎砖和泥水,把我们几个人吹倒,掀翻在地上,雨伞干脆也都脱手了。
我们三位男生还好,大萌雪白的小腿和手臂上全都占满了污泥,狼狈不堪。
这次并没有什么“古老的幻景”出现,而是鬼楼的屋顶冒气一股黑烟,依稀能闻到雨水潮气中夹杂着一股浓烈的烧焦气味。
他们几个人还在挣扎地站起身,擦掉脸上的泥水。
我正好坐在地上,面朝向鬼楼楼顶的方向,惊讶地看到似乎有一团红光和一团蓝光冲撞了一下,然后红光占了上风似的,波动着的红色光晕盖过了蓝色的光晕,最后一同消失在鬼楼的楼顶。
这个色彩鲜明的光影在如墨般漆黑的乌云背景下格外引入注目。
一个遥远的记忆在我脑中被点亮——这种红蓝冲撞的光晕与我少年时遭遇过的情形一模一样。
“你们看见了么?”我大声呼喊着。
隐隐的雷鸣夹杂在雨声中,人的声音完全被盖住了。
“你又看见什么了?”王巨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满脸胡子尖都挂着水滴,整个就是一只落水狗。
霍鹰也摇摇头,他摔倒到时候侧身对着鬼楼,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
“没有人受伤吧?安宝你有没有事?”大萌关切的问我。
“我没事,你呢?”
“耳朵都被震聋了,嗡嗡响。我们走吧,别再被闪电劈了,怪危险的。”大萌干脆扔了雨伞,全身都湿透了,污泥和着雨水,把她美丽的脸庞遮住了。
“就是,我们快回去吧。”我也说。
就在我回头的一瞬间,我瞥见鬼楼的二楼窗户里面,真的站着一个人。
这回不是幻境了,肯定是真实的人站在那里,因为随着远处闪电的映照,以及近处在树影后摇曳的路灯的折射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身影一直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
从闪电扫过的一瞬间,我看清了那个人,是一个金发的男人,高大,强壮,长着方形的下巴,一只眼睛大一点,一只眼睛小一点。
就是我梦中出现,并恶狠狠地瞪着我,让我无比恐惧的那个男人。
我揉了揉被雨水浸湿的眼睛,又仔细看了一下,那个男人似乎离开了。我赶忙问了另外三位旁观者,可是他们三个人都没有看到屋里有人。
没有继续淋雨的心思了,我们忙不迭地分别逃回各自的宿舍。
那个高大的金发男人的身影深深刻在我的脑海中。
这次狼狈不堪的经历并没有减少我探索“现实与梦境”的冲动。
大萌曾经问过我,为什么执着于寻找现实的边界。
我告诉她,这起源于我童年时的一段经历。
初中的时候,我经历过一次人们口中的“第三类接触”。
大概的过程是,在学校组织的郊游中,孤零零的我落在队伍后面;迷失方向、误入山林深处,撞见了一团红光和一团蓝光冲撞在一起,发出剧烈的闪光和爆炸。
然后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直到坐上回城的大巴车,我才醒过味来;而此时距离在山林中迷路,已经过去数个小时。
我完全失去了中间这段时间的记忆。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周围所有人都没发觉出我的举止有任何异常——我找回了队伍,跟着大家在山林里徒步,像平常一样行动坐卧,最终一起回到学校的大巴车上。
这段时间谁在“驾驶”我的身体呢?我完全不记得了。
很多年之后,我才重拾起一些记忆碎片:
在如真似幻之中,依稀显现出有一对又高又瘦,银发银瞳,非常俊美的男女, 把我从爆炸之中救起,用神奇的科技帮我疗伤,把我治愈回毫发无损的状态之后,送我回到山路正途。
为了搞清楚这段神奇的回忆到底是真实的,还是我自己幻想出来,小小的我时常在脑中努力重演那些画面和场景。
这是一段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记忆啊!
可是,不论我怎么试图在脑中重演当时的场景,这些记忆都是碎片化,十分模糊的。
重演的努力并没有帮助我得到一个确定的结论:究竟当时经历的是真实,还只是我儿时的一次幻想。
重演记忆的锻炼并没能让我找回真相,但意外地使我获得一项能力——我能够清晰准确地记住每一次梦境。
虽然这并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好处或坏处;保持梦中的记忆只不过让我每天都会比同龄人多虚度了一点时光而已;但毕竟这个过程非常有趣。
所以,我可以说是沉迷于此,十分上瘾。
长大以后,我逐渐发现了一个令我震惊的事实——其他人居然都记不住自己做过什么梦!
我原来以为,记住自己做过的每一场梦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结果,像我这样能记住几个小时梦境细节的人,反而成为别人眼中的异类。
为什么别人记不住自己的梦境?梦境对于我来说,明明就是另一段现实呀。
梦境中发生过的一切,我都记得;梦境中所有的体验和现实中的实践汇聚在一起,共同形成今天的我。
那么,凭什么说梦境就是幻景呢?
现实的边界,到底在哪里?